俊美不凡白衣公子目露关切地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脸色铁青,“是谁,谁敢伤你。”
顾掬尘苦笑,语气却有些发虚,“大师兄此事稍再提,先将我的箭取出来好不好?真的好疼。”
因为受伤,她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听着软绵绵的。看起来又可怜又乖巧。沈谨余不自觉也软了语气,“小师妹,你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早就跟你说过,自古以来的世家。哪里有一个清白的。都是外头光鲜,里面什么腌臜没有。就如那驴粪蛋儿,偏你是个拎不清的,还要硬往里凑。如今这个镇国公俯更是身处泥沼。你做个大夫便罢了,还是与那里的人走得远些才好。否则还不知以后会受什么牵累。这次受伤就当长个教训了点。可记清了。”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以带上的训示的语气。顾掬尘听他说,世家就如驴粪蛋儿,其臭无比。不禁抿着嘴笑。可这一笑,又不小心扯动了伤口,未免蹙眉向沈谨余抱怨,“大师兄,你好象忘记你也是世家公子呀。”
垂眸正从药箱拿出一柄柄小刀小剪,各种各样的小药瓶的风华公子,抬头斜睨了少女一眼,淡淡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世家公子为何成了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毒医。”顾掬尘一愣,这个她倒是不知道。看道一向清冷的大师兄眼底深处一抹深重的悲伤。顾掬尘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不是勾起了大师兄的伤心事。但是大师兄让她与镇国公府划清限线。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这一世,她本就是为了镇国公俯而来。
可她也不想骗大师兄。在这个世界,真正对她好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她不想骗他们。她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果然,沈谨余的注意力立时转移的她的伤口上了,不再纠结她与镇国公俯的关系上。
沈谨余看着额上冷汗不断掉落的小师妹,一边开始帮她处理伤口,一边还是忍不住接着抱怨,“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没事就处乱跑过嘛。镇国公偏偏那样的人家,那是能沾染的吗?也不知你这脑子倒底是笨还是聪明。你有一身医术,无论是谁坐在上头,你还不是照样吃喝不愁。就算是要顾着你父母和弟弟,就凭你这几个攒下的财物,也够他们几辈子吃喝不愁了。”他口中说着话,手下却不自禁有些迟疑了。这柄狰狞的驽射陷入少女白玉般的肩膀上,让他心中蓦地隐隐作疼。他常年与毒打交道,看着驽射周围腥红的伤口,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毒。
顾掬尘刚想答话,只觉肩膀上一疼,‘呛’的一声,一柄带血的箭被沈谨余扔在了地上。顾掬尘立时明白,刚才大师兄的絮叨却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让她更疼。服了麻沸散,此时的药性姗姗来迟,她立时昏了过去。
沈谨余清俊眉眼沉了沉,知道这是麻药效果发生了作用。他再不迟疑,修长白皙的手指迅速拿过旁边的器材,开始削去箭口两边的碎肉,然后是接经脉,缝合。上药,缚绷带。等一切做完,天色已暗,月华落在了窗棱上。不知不觉却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他拿起少女因为做手术而滑落半边的白色中衣,手下细腻的肌肤,让他愣了愣。手下的动作竟不知为何有些笨拙。本是极轻的细纱麻布里衣,却让他收拾了好一会才给她整理妥当。
做完这一切,饶着沈谨余功内深厚,还是觉出了疲累。
灯下的少女,脸色苍白,闭目而睡。她长眉微蹙,长睫还在微微抖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沈谨余坐床边,静静看着窗外沐浴在月光中的一株桃花,也微阖了双眼。窗前垂目守在少女榻边的男子比月华更皎,比桃花更耀。一直面无表情的梦觉抬头间偶然瞟了一眼,也不禁失神片刻。
她忙低下头,生得粗手大脚的梦觉眼光不自禁瞟向自家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苍白女子。她是主子三年前从干活的药房里找过来的,只因为她能随手扛起重几百斤的草药包,就被主子选作了贴身侍女。姐妹们都说她是鸿运当头。只有她知道其实她见到主子,待侯的主子的机会并不多。其余时候,她都是跟着庄子的骑射师傅学功夫的。
她又看向一旁脸儿红红的长忆。这个与她一起照顾姑娘的长忆听说原来小时是个学唱戏的。却在小时候就被主子看上了,带了回来在庄子里养了几年。听说前几年还给其华班当唱腔师傅来着。没想到这两年也来姑娘当了贴身丫鬟。
只是……她看了看眼含春水,眉隐秋怨的长忆如今这番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她心思的。也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怎么留了这么个狐媚儿的丫鬟在身边。梦觉当然不知道。这长忆从小学戏,虽然还没等登台,戏班子就倒了台。但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京里的支支络络了解的清楚,为人又聪明伶俐,再加上手巧得很,是以顾掬尘换回女儿身之时,就让她梳头理妆,着装打扮。还能听她说起京里那些世家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正是个多方面的人才。至于这个长忆喜欢对着美男范花痴的毛病,她倒并不太在意。反正她这辈子根本就没打算嫁人这回事。这长忆妹子倘若真的对那个美男动了心思。只要是两厢情愿的事,她也乐得成全。只不过是雇了个职员。只要她不坑自己,她这点小姑娘的思春心思,她是没工夫管的
从小被女人们这种欲语还羞的眼神看得多了,沈谨余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榻上躺着的少女身上。
虽然驽射上没有毒,但小师妹中箭的时间已过了几个时辰。又流了很多的血,虽然拔掉了驽箭,上了药,但如果发起烧了,情况就会很危险。他有点担心,虽然小师妹从小习武,身体很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守在这里最保险。
旁边眉目温婉的长忆看着站在主子旁边的这位俊美少年红染双颊,轻声道:“沈公子如果累了,还是到隔壁厢房先去休息一会。主子这里奴婢会看着的。如果主子有什么不妥,婢子会及时告知。”
“不用。这里有我,你先退下吧。”长忆微愣,看着面色微冷的俊美公子,怯怯道:“这,这怕是不妥。”
沈谨余转身向着垂眉敛目的小丫鬟,“这个我自有计效。你去吧。”他语声沉凝,显然已微有怒气。长忆不敢再说。看了看一直面无表情垂待一旁的梦觉,她不禁瞪了她一眼,拉着一起退了下去。
这一病,顾掬尘就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中箭太深,就算是在珍稀药品轮番内服外敷下,顾掬尘再次活动胳膊时还是隐隐作痛。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深门宅院中,一道黑影轻若柳絮般落入了这大院中,随即沿着墙角迅速跃上了飞檐下的一处斗拱里。
前面一队护卫沿着抄手游廊开始巡视。那黑影倒挂在了靠墙边的一角斗拱上。果然,就在他将自己倒饬成一片纸片之时,前面的一队巡夜护卫出现在抄手游廊的另一头。藻井上的纸片人无聊至极开始在心中默数着那些护卫靠过来的步伐,一步二步,百步,五百步零一……也不知数到了多少步这队护卫终于过了廊道尽头,拐向着另一进的院子向着月洞门走去。
纸片人松了口气,正弓着身子想要行动。谁知刚转过去的那支队伍里却倒退着走了过来。纸片人只愣了一瞬,只得将自己慢慢捋平了,只拿偷眼觑着他们。
却见这两人左右瞅了瞅,就开始悉悉索索解着裤腰带,手下忙着,嘴里也没闲着,一个身形偏瘦的披甲卫对着另一个体格魁梧的问道:“闷炖哥,你说这次咱们与西凉国开战,能不能打赢?”
“……”那个叫闷炖儿只斜眼看了那哗哗放水,口中吧啦吧啦问他话的兄弟一眼。这个问题有风险,他是不会开口回答的。这里虽然明面上只有他们两个护卫。可谁知道老爷今天以在那个犄角旮旯又安排了另一拨人。老爷多疑,就算是他们这些跟了他十几年的护卫也不是全然信任。
“就知道你这个闷炖儿不会说话。你说你这个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你媳妇儿是怎么被你勾搭当的。哎,兄弟我就是命苦的,也老大年纪的,主子也没说给我指个俏婢过来耍。哎哟,如今就更别指望了,主子忙得紧,更是没工夫答理我这个小侍卫了。”
“……”闷炖儿低头系裤腰带,掩去了眼中的鄙夷。
媳妇儿哪里用勾搭,还不是他身手好,给主子办成了事,主子一高兴,才将旖儿赏给了他。祸从口出,他见得多了因为说错话被老爷处死的奴才了。年少之时,他其实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他是家生奴才,老爷对他们一家还不错。能吃饱能穿暖,还有个小屋子可以存身。这样的在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很不错了。
在十岁那年他见过自己的小伙伴因为闲聊之时问起,为什么老爷书房里伺侯笔墨的小书童总是做不长久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一次父亲帮着处理了他那个小伙伴的尸体,然后郑重跟他说,要想活得久,就要多做事,少说话。他看着一张破草席被埋在后院林子中的那张昨天还生机勃勃的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