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进行了一夜,天色蒙蒙亮才告一段落,顺治休息了片刻,在早朝上宣布了新军扩编和成立天津机器制造总局的决定。
前者是应有之义,朝野内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由于新军取得大捷,各人的封赏除外,这第一支新军也被赐号为禁卫军。除此之外,首批新建拱卫军、武卫中军、武卫左军、武卫右军等四军,将新军扩编到五军之数,以此来拱卫京畿之地。
新军赐号,旧有的官称也要变更,不过相比官称,朝野上下更关心的还是这四军的缺额,尤其是这四军的大帅——知道了谁是主帅,才好往哪家拜见、送礼不是。
新军扩编已成定局,大体的框子有了,细节上的事情才能慢慢运作起来。相较之下,天津机器制造总局却是完全不同的,自下旨之日起,宁完我、张道澄和郝宗福等人就开始挑选官员,更是在接到旨意的第一天就直奔着工部衙门去挑拣工匠和机械,同时还要到天津卫城去选址建厂,忙得不亦乐乎。
之所以选择在天津卫,其原因还是在于那里的水力资源比较丰富,水力、风力机械很多都能派上用场。至于远离京城,安全度降低,已然顾不上这许多了,眼下还是要以产能为要。
早朝把这些事情确定下来,清廷接下来一两年的财政、人事等方面也都将会向新军倾斜,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敢有丝毫的迟钝。下了早朝,顺治便匆匆的返回后宫。
后宫之中,吴克善的女儿,孝庄的侄女,他的表妹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已经被打入了冷宫,而废后的侄女则在几年前就被迎入了坤宁宫,不过现在最得他宠爱的,却还是那位董鄂妃。
董鄂妃入宫以来便独得专宠,初入宫为嫔,同年八月便晋升为妃,一个月后就做到了皇贵妃的宝座,诏书用的都是皇后的待遇,其位份升迁之快,有清一朝都是极其罕见的。到了今年正月,董鄂妃之子夭折,顺治逾越祖制追封这个曾一度被准备册立为太子的皇子为和硕荣亲王,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此番匆匆赶回后宫,顺治却不是奔着承乾宫,而是赶往慈宁宫,他的皇额娘孝庄皇太后的寝宫而去。
“皇额娘,新军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一两年里朝廷将会倾注所有资源来编练新军。”
“本该如此,若非是还有些老臣和满洲八旗的子弟对于新军战法以汉军为主体有些不满,早就该扩编了,也不至到了如今这般仓促的境地。”
满清立国还没有多少年,因循守旧的程度也要更低一些,此前对于新军的不满更多还是在于新军师法的古斯塔夫方阵的核心思想是最大化火力输出,汉军旗的炮兵和火铳手才是核心兵种,满洲八旗的长矛手以及蒙古八旗的骑兵则只是辅助而已。
可是自有八旗以来,满洲才是真正的核心,下马步战,上马追击,蒙古八旗负责骚扰和协同追击,汉军八旗则负责火器以及辅助步战,现在反倒是要满清朝廷最为防备的汉军旗来挑大梁,反对之声自是不绝于耳,新军的扩编也就只能靠着这场大捷才能压倒其他声音。
“依靠汉军旗,这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了。满洲八旗在江南损失过大,可两年下来抓到的鱼皮鞑子也就不过三千而已,甚至大多现在连命令都听不懂,也上不得阵。这一次吴三桂叛乱,两千驻防八旗损失的那千余人里面,满洲就不下七八百个旗丁,渭南一战,右翼崩溃,新军在于叛军交战时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前后加在一起,这半年的时间光是在陕西就战死了接近三千满洲八旗,朝廷实在承受不起了。”
“额娘知道。”
顺治的唉声叹气,孝庄也知道她的儿子此来何意。新军扩编,依旧是全部使用八旗军,这自不待提。但即便是八旗也有内外之别,对于汉人的压制更是贯彻始终。
可是现在的局面,陈文北伐,满清应对,必然是一场各自出兵不下十万大军的决战。满洲八旗男丁已不足三万,其中还多有历年征战的伤残旗丁,无法作为核心武力;蒙古八旗的规模本就少得可怜,在江南放了一轮血,虽又在漠南招募不少,但还要兼顾朝鲜防务,能够用来组编新军的连万人都不到;至于高丽八旗,新近组编,数量少之又少,更是难堪大用。
如此局面,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倚重汉军,可是这样就必然会导致满洲八旗的核心地位受到威胁。奈何新军是满清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也只能暂时依仗汉军旗,而对于满洲八旗除了政策上的调整,适当的安抚也是必要的。
母子二人本是一体,奈何此前因为多尔衮的缘故矛盾甚深,现在被陈文逼到了悬崖边缘,只得齐心协力,在八旗这把随时有可能反噬其主的利刃上跳舞。
“可是,怎么算,满洲八旗的数量都是大问题,就算是满蒙一体,比之汉军旗也要差上不少。重用汉军旗,但也要防着他们反噬啊。”
这个问题,顺治不是没有想过,确切的说他几乎每天都活在这份惶恐之中。满洲核心人口数量是硬伤,当年若非是皇太极死前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组建完毕,多尔衮也没有足够的筹码来下一片石那场赌局。
事实上,核心人口锐减是致命伤,但更重要的还是战争模式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陈文靠着戚继光的兵法早就出了当年的那支南塘营,随着不断的胜利和训练方法、保障制度等方面的提升,军队忍耐伤亡的能力越来越强,由此才有了那一次次的以少胜多,相较之下那些新式的战法却只是表象而已。现如今,吴三桂通过编练西班牙方阵,靠屠满城来将叛军逼上绝路,也同样早就出来了一支强兵,若非是新军更胜一筹,清廷现在已经完蛋了。
可是连锁反应出现,八旗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战斗也不再是八旗军冲锋,明军望风而逃的那般了,双方在战场上不耗尽最后一丝对伤亡的忍耐能力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满清核心人口太少的问题就被无限度的放大。
这样的战争,已经不是满清这么个男丁只有几万人的野蛮人集团所能够承受得了的了。仅仅是靠着抬旗来增加武力,不稳定性太高,可明明是饮鸩止渴,他们却不得不一口将其喝下去,总好过当即渴死的要好,至少能有时间找找解药。
“具体的,儿臣已经与索尼、遏必隆他们商讨出来,浙匪的一些办法也能够用的是。现在,就等着鳌拜那里的银钱到位就可以展开了。”
“那就好,那就好。”
孝庄话音未落,顺治身边的大太监吴良辅却走了进来,战战兢兢的将一份加急奏折送到顺治的跟前,而后者在看到了署名,颤抖着双手将奏折打开,细细看过,也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大气。
“成了。”
………………
新军主力抵京,扩编被提升议事日程,鳌拜率领的那两个镇的新军则担负起了炫耀武功的政治任务。
大军在风陵渡口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地界,一路北上,经平阳府、汾州、太原府、大同府,出了长城,在长城外转了一圈,给临近的漠南蒙古部落炫耀了一番便转而向东,经张家口返回京城。
大军到了张家口,此间乃是北方与蒙古各部最重要的通商关口之一,除了本地的文官武将纷纷赶来逢迎鳌拜这位亲信重臣,更有大批的商贾前来劳军。
张家口于明清两朝皆不在山西的范围之内,但却是晋商集团最为重要的商业据点。清朝的八大皇商,俗称为晋商八大家的范、王、靳、王、梁、田、翟、黄这八大家商贾。
根据历史记载,他们操纵着行张家口的贸易,后金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全部由晋商提供。甚至京畿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细条,也由晋商提供。可以说,晋商为颠覆明末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凭借着这番卖国的功劳他们才拥有了皇商的地位。
鳌拜大军进入张家口,这些知趣的晋商就匆匆忙忙的赶来犒劳大军。新军一战得胜,其强大的战斗力震慑住了各地的实力派,这些商人最是知觉,就算是鳌拜没有经张家口回京,他们也是要出银子犒劳的,更别说是人家鳌拜千里迢迢的带着大军赶来,若是还不知趣,那就太没有眼镜了。
晋商荟聚,以八大家为首,而这八大家之中,范家则是个中魁首。介休范氏,明末参与对后金走私规模最为巨大者,那时的家主范永斗便是晋商之首,清军入关之后,顺治“知永斗名,即召见,将授以官,以未谙民,力辞,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由此成为了满清的皇商,更是八大皇商中主持贸易之首的存在。
范家这一代的家主大步上前,带头拜倒在鳌拜的面前。鳌拜知道此人乃是范永斗的儿子,名为范三拔,范家取得皇商地位之后,范永斗在他的这个儿子的帮助下挟内务府的权威,藉清王朝给予的特权和方便,经营范围有了较大的扩充。一方面继续经营边疆贸易,另一方面深入国内市场进行绸布茶粮贸易,早已是天下闻名的巨富。
范三拔带头拜倒,鳌拜虚扶了一把,便踏入了张家口堡。这里因为是汉地对漠南蒙古贸易的重镇,繁华之处不似边地关隘。
晋商集团设宴,鳌拜带着两个总兵以及戈什哈们便大摇大摆的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了此间最好的酒楼。
此前大军出征,乃至是更早的新军编练,晋商八大家都是孝敬了不少银钱。此番鳌拜回师却还是要走这里,若非是京中无有异动,新军也切切实实的震慑了一回漠南蒙古各部,他们或许还要起一些别样的心思出来。
鳌拜的身份,自不待提,八大家都是内务府籍,在鳌拜面前也是口称奴才,给足了这位领侍卫内大臣新军协办的面子。席间珍馐佳肴比比皆是,女乐更都是本地和京中的名妓,那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不用闻的也能嗅到那香风阵阵,让人流连而往返。
或许是大战结束未久,鳌拜和那两个满洲梅勒章京出身的新军总兵都显得兴致盎然。眼见着如此,范三拔也暗自与另外的几家对视了一番,孝敬银子的事情倒也不急,怎么也要先把这三位爷伺候美了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范三拔等人也喝了不少,只是隐隐约约的听着,好像这张家口堡里正在上演着乱兵闹事的戏码。
“刚打完仗回来,八成是那些新军闹事,别管他们,咱们该如何就如何。”
范三拔与同席的王家现任家主低声说道,后者也是点头回应。丘八嘛,打胜仗闹事,打败仗也要闹事,闲着没事还要喝酒闹事,大伙都是走南闯北的豪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堡内的动静越来越大,范三拔虽然听不清楚闹的是什么,但是唯恐会因此触怒到鳌拜,连忙让随从下去,知会本地的官吏、绿营维持城内的秩序,尤其是许了大把的银子,为这些闹事的新军设宴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然而,范三拔的随从接了家主的命令,刚想下了酒楼,却直接被鳌拜的戈什哈拦下。眼见于此,范三拔也是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袭来,而鳌拜也恰恰是为他的预感证了一回明。
“范三拔,尔等勾结逆贼吴三桂,向叛军提供钱粮,罪证确凿,还准备负隅顽抗吗?!”
………………
张家口的斩首行动达成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加急的奏折送抵御前,京城的行动也迅速展开。接下来,晋商八大家在各地的产业被大量的查抄,曾经烜赫一时的晋商八大家被连根拔起,满清从在辽东起就一点点养肥的这群肉猪也终于送上了满清自家的案板。
“晋商跌倒,顺治吃饱。晋商跌倒,顺治吃饱。”
“别瞎说,快回家去!”
出了新军的训练大营,刘成知道此番进宫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步入京城,到处都是衙役和八旗兵丁在查抄晋商八大家的产业,据朱之锡说,那八大家也即将被押送到京城,等待他们的更将会是株连九族的酷刑。
满清的家当快要见底了,不过这八头肥猪也正好派上了用场,有了他们的那份巨额家产,新军编练的费用,起码在银子上是绰绰有余的了。
商人就是官府没钱时的用来宰了吃肉的,刘成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至于什么勾结叛军,不过是欲加之罪,朝廷需要一个理由来封住悠悠众口,仅此而已。
“不知道灭了残明之后,朝廷会给我编织一个什么罪名出来,才能用我刘成的脑袋来震慑其他汉军旗武将。”
刘成策马前行,心思百变,很快就赶到了紫禁城。一如既往的恭顺,没说两句,顺治便提及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此番,朕力排众议,任命爱卿为散秩大臣,上三旗里颇有些异议。但是朕觉得,爱卿忠心可嘉,才堪大用,而此番朕也是要大用爱卿的,那些瓜噪便没有去理会,爱卿可要为朕争这口气啊。”
“皇上龙恩浩荡,奴才便是万死也不足以报其万一。皇上但有吩咐,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很好,朕知道,爱卿是一定会让朕失望的。”
对于刘成的回答以及这一贯的态度,顺治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他却并没有提及任命,反倒是提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朕听说,爱卿家中只有几个侍妾,尚未有正妻?”
赐婚?!
听到顺治此言,刘成当即便是想到了这个词。他现在入了满洲八旗,家搬到了镶黄旗所在的安定门附近,对于满洲女子也是没少见过。
相貌上面,指望一群刚从深山老林子里挣扎出来的蛮夷女子能有多符合汉人的审美,那是不现实的,起码绝大多数不存在意外。不过他对相貌也并不在乎,有了一个宗室女子的正妻,才能更好的站位脚跟,获取更大的权利,未来的一切才更有可能。到时候,了不得把那蛮夷娘们在宰了,再换上一房能够提供足够政治、经济资源的女子作为正妻,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回皇上的话,奴才这两年一直在新军奔忙,实在顾不上这个。”
“朕知道,朕知道的。爱卿勤于王事,但朕却不能坐视着爱卿连个正妻嫡子都没有。”说到这里,顺治顿了一顿,继而对刘成说道:“此事朕与太后商议过了,将太后的义女下嫁于你,从此之后,你便是朕的干妹夫了,那些旗人也不会再歧视你汉人抬旗的身份。”
太后的义女?
听到这话,刘成当即便愣在了当场,他降清多年,对于那些皇族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太后的干女儿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克勤郡王岳托的女儿,其父死后养在宫中,早已嫁人,甚至已经过世了,而另一个嘛,在他眼里只怕还不如一个普通宗室的女儿。
“故定南王当年身陷重围,义不辱身,为朝廷尽忠殉国。定南王的独女孤身一人,太后养在宫中一向视如己出,爱卿才德兼备,方不辱没了其人。日后天下大定,朕还是希望能有一个活着的定南王,将王位世袭下去。”
果然如此!
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这个女子背后的政治资源少的可怜,别的不说,汉军旗里与孔有德走的近的那些东江军出身的汉军旗武将,也就是所谓的三顺王加上续顺公,现在已经都死的连渣都不剩了——孔有德被李定国逼死,尚可喜和耿继茂则被陈文凌迟处死,沈永忠也因为范文程之死而被革职处死。
这个女人比起其他宗室女子,哪怕只是个觉罗家女子也要差上许多。不过,听到定南王的女儿的那一瞬间,刘成突然想起,孔有德现在还有一个部将还活着,前定南藩提督,现任河南提督线国安便是范文程放弃湖广南部时被安置在河南的,现在可是河南一省最高级别的武将,主持中原防务!
“奴才谢主隆恩。”
这是一份大礼,什么汉人格格,在八旗中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若非是她爹还有个部将现在手握兵权,正是他所需要的,刘成只怕是连谢恩都要强逼着自己去做了。
婚礼,选在了本月的一个黄道吉日,倒也不急于一时。相较之下,更为紧迫的还是新军的扩编工作,而有了这一层关系,刘成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独立领兵的机会。
“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前总理新军编练衙门会办大臣刘佳臣,勇略兼具,才堪大用,兹委任为武卫右军总统……”
新军扩编,原本以总办、协办和会办大臣来统领的格局不复存在。相应的,新军在赐号之后,各级军官的官职称谓也有了变化,以示与旧军不同。其中,总统便是新军一军之首的官称,相当于扩编前济度之于禁卫军的地位。
“奴才谢主隆恩。”
新军自禁卫军而始,初步计划扩编为五军,这武卫右军便是最后一军。然而独领一军,刘成拼搏多年,总算是又重新得到了这样的位置。心中喜悦无以复加,只是碍于朝堂之上,实在不好显露出来,以免落人口舌。只可惜,这份狂喜尚未脱去,当听到下一份任命的时候,刘成便如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兹委任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瓜尔佳*穆里玛为武卫右军协统,兼领本部骑兵。你二人俱是满洲镶黄旗出身,还当同心协力,为我大清编练一支强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