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历史上的南京之战,郑成功提前了四年零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从永历五年陈文杀入金华府以来,他受到的清军攻击就远低于历史同期。
收复的失地更多,遭受的挫折更少,边上还有个姓耿的高级陪练,再加上与浙江的海贸往来,以及从浙江订购的武器装备,福建明军实力远胜于历史上同期的那支,较之永历十三年的那支大军仅仅是稍逊而已。
总而言之,此番北上的延平藩大军数量和战斗经验上要稍有逊色之处,但是在于江浙明军的交流中,战法的提升速度却要更快,丝毫不容小视。
经过了数日的休整,郑成功亲率大军进入长江。四月初一,郑成功进抵常州府江阴县,清军拒城而守,郑成功没有恋战继续向西。四月十六,郑成功进攻扬州府瓜洲镇,阵斩守将,击破扬州满汉兵马数千,截断清方用铁链、船只连结而成的锁江防线“滚江龙”,焚毁清军江上浮营三座,夺得谭家洲大炮数十门,使清方苦心经营的江防工事全部瓦解。同日,郑成功攻陷瓜州,清操江巡抚李日芃自杀。
五天后,郑成功大军抵近镇江城下。这里是南京的门户所在,夺占了镇江,向西不过百里就是南京,步兵只需数日,骑兵更是旦夕可至,所以当郑成功的大军攻陷瓜州后,马国柱连忙搜罗了能搜罗到的所有军队东进镇江,为的就是御郑成功于镇江以东。
福建明军数万大军,负责率领援军的江宁巡抚张中元、昂邦章京江南提督汉兵总兵官管效忠被迫退避十里下营,计划于第二天与郑成功决战。
“据探马回报,鞑子兵力不下一万五千之众,其中半数是骑兵。但是从旗号上看,这支鞑子来源庞杂,有各县的绿营,有陕西留驻的骑兵,有汉军旗的炮队和骑兵,但是真正值得关注的却只有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那二十个牛录,那才是鞑子的杀手锏!”
周全斌是郑成功的谋主,虽然浮海数千里进攻南京并非是周全斌的计划,但郑成功平日里还是比较相信这员大将的建议。
江南江宁左翼四旗是江宁驻防八旗的前身,顺治二年驻扎于此,来自于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和正蓝旗的满洲、蒙古牛录,兵员两千余人。现任的昂邦章京叫做萨尔哈察*喀喀木,满洲镶黄旗,不过统兵的却是一个从辽东就降清的老牌汉奸管效忠。
“决战比本王预计的早了一些,但是计划无需变更。明日天亮之前,大军在银山列阵,以待虏师。”
“大王,是不是等后队跟上再与鞑子决战?”
人多,就更为稳妥,李之椿是这么想的,张煌言也有此意。然而,郑成功却没有继续等下的打算,或者说他是满怀着胜利的信心,自然不肯在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去年,会稽郡王于四明湖大败杭州驻防八旗,光是斩首和俘获的鞑子就有足足三千余人。如今我军面对的不过只有两千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蒙古鞑子,汉军旗的数量也无法与杭州驻防八旗相比,但却有数倍于会稽藩的大军。本王只问尔等,明日一战,可有信心?!”
“末将等谨遵大王号令!”
………………
郑成功号称十七万,实际上抵达镇江的战兵不过两万余人,而且几乎全部是步兵。这样一来,清军一万五千大军,半数是骑兵,哪怕江南水网纵横,但是在这局部的区域受到的影响其实很小,可以说是几乎为零,胜算自然要高上很多。
第二天一早,管效忠提大军直奔银山而来,见明军战阵尚未布置完毕,立刻传下命令,骑兵分作五路,分头冲击明军战阵。
步兵需列阵而战,骑兵则需要破坏掉步兵的阵型后才能展开追击,将杀伤最大化。五队骑兵尽出,其中人数最多的那一路便是管效忠亲自指挥的那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骑兵,高达一千八百余骑。
这些满蒙的八旗军精于骑射,策马抵近到明军弓箭射程之外,便是齐声大喝三声,以求先声夺人的效果,对明军造成精神上的压力。呐喊过后,一千八百余骑分作三个波次,策马向明军的中军发起了冲击。
双方距离两百步左右,策马冲击的同时,只见这些八旗武士在战马上熟练如吃饭喝水一般的拈弓搭箭,几乎不需要任何人指挥,迎着明军步弓的箭矢开始了射击。
漫天的箭雨划破天际,绝少有距离不足的,几乎每一箭都进了明军的战阵,有的自士卒间的缝隙中穿过,插到了地上,但更多的却插在了一个又一个明军的身上!
清军骑兵占优,策马冲击,未免被骑兵直接冲破战阵,明军步兵最前排按照最正统的布阵方式,以长枪手竖起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长枪丛林。但是长枪手缺乏保护,清军的骑射射在甲胄上还好,但是却不可避免的会射到一些要害之处,造成实际上的减员。
射击的同时,战马的速度也未曾减缓,双方的距离本就不甚远,清军的骑兵没射几箭就冲到了近前。
碰撞一触即发,明军的步兵在军官的大声号令下呐喊着将长枪斜斜指向清军。可也就在这时,距离明军最近的第一波次清军骑兵的战马陡然转向,斜拉拉的自明军阵前掠过,而那些清军的骑兵更是再度搭箭在手,瞄准了明军的面门就是一箭射去。
转瞬之间,明军前排的步兵哗啦啦的倒下了一片,可是未带后队的步兵进行补充,清军的第二波次、第三波次的骑兵绵延而至,一如刚刚那般,再度上演了阵前转向急射的战术。
第一个照面,明军损伤着实不小,但是那些八旗武士在战马上闪展腾挪,躲过了一根又一根明军的箭矢。即便是实在躲不过的,也尽可能的以身上甲胄较厚的部位来承受,借以避过那些要害。
射程劣势、人数更是劣势的清军骑兵凭借着战马的高速移动和个人的武艺,就很轻松的取得了更好的交换比。尤其是当明军的长枪手的大量减员,整个战阵也开始不再如先前的那般稳固。
清军急射过后,迅速脱离明军步弓的射程。转过头望去,明军的阵脚已经开始有些混乱,管效忠未待休整,立刻率领第一波次的清军骑兵再度冲向明军战阵,而第二波次和第三波次的骑兵也紧随其后。
第一轮不足以破阵,就来第二轮;第二轮不足以破阵,就来第三轮。只要马力尚足,轻骑兵的骚扰就不会停止。没办法,郑成功的骑兵太少,少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战场上的主动权自然是落在了管效忠的手里。
这支清军自南下以来就驻扎于此,即便轮换也是挑选精锐部队,乃是作为满清在东南统治的定海神针存在的。类似的还有陕西西安右翼四旗,是满洲和汉军八旗组编,含金量也要略低于此。而在清初与江宁、西安的驻防八旗并称于世的杭州驻防八旗,最初也只是汉军八旗的编制,就要逊色更多了。
这样的精锐部队,即便是在满清朝中也是不多见的,一如洪承畴招抚江南时所言的那般,清廷治理江南所恃者惟有驻防南京的满洲兵。兵力不多,但却精悍无匹,“先声足以夺气,临敌足以摧锋”。而他们的统帅管效忠在八旗之中,也是被称之为“勇健绝伦”的宿将,否则也轮不到他一个汉军旗人来统领满蒙八旗的大军。
“这就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八旗军,果然名不虚传。”
铁蹄践踏江南大地的轰鸣传来,地面上震动如暂时消散的梦魇再度归来一般,越来越大。福建明军的前阵已经残破不堪,由于自身损失不小,再加上给予清军的杀伤实在小的可怜,整体的士气已经低落已极,对战阵的补充做的也极差。
此间清军再度来袭,前阵明军心头的恐惧也陡然攀升,差的只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而已。
大队的八旗军呼啸而至,裹挟着关外的狂风,密集、凌厉的箭雨再度袭来,就仿佛是稻草落下一般,顷刻间就压倒了明军前阵将士们的心防。
崩溃,在第一波次的清军骑兵冲到近前的瞬间突然爆发,慌不择路的前阵明军大呼而逃,如决堤一般。只是这决堤的洪流流向的却是郑成功将旗的方向,如星散的羊群那般的他们立刻就遭到了身后狼群的驱逐、践踏、甚至是屠戮。
前阵仅仅是第二轮就被击破,大量的溃兵已经被清军驱赶而来。溃兵席卷战阵的险境即将出现,将旗下的郑成功却丝毫不为所动,观察了瞬间,立刻下达了命令。
“周全斌!”
“末将在。”
“轮到你出场了。”
“末将遵命!”说罢,周全斌转过身去,立刻就是大喝一声。“铁人军,出动!”
………………
仅仅是骑射了两轮就击破了郑成功的前阵,从交战之初注意到明军尽是步兵的管效忠很是不以为意。
福建明军的骑兵太少,地形也太差,无法逼迫清军进入到步战之中,完全被轻骑兵吊起来打。管效忠虽然没有学过兵种相克理论,但是几十年的实战经验之丰富,也是他能够在满清朝中屡立战功,以汉人身份统帅八旗军且能镇得住这些满蒙八旗的原因所在。
明军的前阵已经崩溃,溃兵会如受惊的羊群一般在清军的刻意为之之下席卷整个明军战阵,从而摧毁明军各部的秩序。步兵无阵不战,阵型遭到破坏的步兵什么都不是。剩下的,就只是能够在这场轻而易举的大捷中捞到几尾大鱼的事情了。
骑兵还在驱赶,管效忠却无不冷笑。这些年起于浙江的陈文给东南的清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到现在更是已如千钧压顶一般,管效忠从未有过与江浙明军交手的精力,但是看到洪承畴都是两战皆败,对于战斗力的预估也自然而然的就要高上一些。可是到了今天,福建明军的表现还是一如这些年的明军那般不堪,八旗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重新在他心中唤醒,就连江浙明军的那边也立刻就被他看低了下去。
“洪承畴徒有其名,石廷柱、陈锦、金砺、刘之源也是一群废物。若是皇上用我管效忠,还能让那姓陈的嚣张至今?”
遐思一闪即逝,管效忠是宿将,深知战机只在转瞬之间,所以战场之上要全神贯注。此间清军已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崩溃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但却不能有丝毫的分神,否则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依靠着旗语、号角,管效忠不断的指挥着清军的骑兵将溃兵向郑成功的中军大阵驱赶。可是片刻之后,明军的溃兵如落潮般退下,郑成功的中军大阵前却露出了一支不过两百来人的小部队,而且还是清一色的步兵!
明军早在前阵崩溃之际就已经开始列阵,数量不多,但却无不是身材高大的壮汉。这些强壮的明军身披重型扎甲,覆盖全身,手有铁手套、脚上也穿着制式的铁靴,头戴铁盔,面上则是带着铁面具,上绘朱碧彪文,恐怖非常。而他们的身后,一条长绳更是标志着“有退至绳者斩”的军中铁令!
明军数量虽少,但在这溃败的洪流中毅然不动,绝不是可以一冲击破的。再度遭遇坚阵,管效忠只得领兵后退些许,随后骤然加鞭突进。
箭矢再度遮天蔽日的袭来,可是清军射出的箭矢打在那些明军的盔甲上却不是浅浅的钉在了上面,就是直接被弹飞了出去,全无半点效用。
明军步兵互相之间间隔有一段距离,管效忠没有犹豫,下令骑兵无需转向,直接发起冲击。大队的骑兵呼啸而至,冲到近前,腰刀劈砍、骑枪怒刺,却一如箭矢那般,徒劳无功。而此间的明军突遭骑兵突击,却坚定如山,未有丝毫后退,他们手中挥舞着加长刀刃的斩马刀更是在呐喊声中上下翻飞了起来。
远处的管效忠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他的一个亲信军官,对他的武勇拜服万分的一个满洲镶黄旗的牛录率领着骑兵冲锋,却连人带马一起被面前的那个明军一刀劈做了两半!
自脖颈断开的战马扑倒在地,那个牛录章京一时未死,但却被拦腰斩断,仅仅是呕了一口血彻底没了生息。
管效忠没有看到这么细节,但是那一刀下去,马头和骑手的上半身一同自战马上分离、落地的全过程却无不映入了他的眼帘。一时间,一股呕吐的欲望袭来,好容易才被重新压了下去。
他不是第一次上阵的雏儿,身经百战,看着太多熟悉的人被敌军杀死,所以他就越是想要站在胜利者的一边。可是现在,管效忠才发现,这场战事并没有在狩猎中结束,仅仅是刚刚开始而已,而他在这一刻已经从猎手变成猎物。
两百铁人军毅然不动,身披会稽郡王府军工司工坊打造的制式扎甲,手握着同一军火商打造的斩马刀,肆意的在清军骑兵中挥舞,登时这支满清在东南的定海神针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奈何这支铁人军的兵力太少,还是有三百余骑从缝隙和边缘冲了过去。只不过,这一队铁人军的背后,依旧是铁人军,而且数量更多,足足有前者数倍之多。又是一阵砍瓜切菜,这些马速已尽的幸存者一如那些先走一步的清军那般,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清军自入关以来,哪碰上过这样的对手。第一波次落在最后的那些清军骑兵当时就被这等血腥的场面镇住了,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反倒是挡住了第二波次清军骑兵的道路。
所幸,这些清军皆是难得的精锐,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勒马站住,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整队以恢复到骑射的状态,好打乱明军的阵型。
明军的铁人军,个个身披三四十斤重的铁甲,手握巨大的斩马刀,身上还要携带着藤牌、腰刀这样的兵器,宛如人形坦克一般。可是重步兵虽强,但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移动速度缓慢,“战胜不能追赶,战败则难收退”。清军在突击不成的情况下立刻转变战术,依靠轻骑兵的机动能力进行骑射,总算是重新稳住了阵脚。
砍光了突击的数百骑兵,铁人军在箭雨中巍然不动,箭矢更是一点儿也奈何不了这些铁甲。
不过,清军并不着急,除了骑兵随身携带的箭壶以外,还有满载着箭矢的辅兵正在跟进。当年在浑河,破了车阵,但是在鸳鸯阵面前损伤过大,无力进攻,他们也是靠着箭矢射击彻底消灭了那支新建的戚家军。这等“肉搏战打不过就射箭”的战术早已融入清军的血液之中,此间对上这些动作更慢的重步兵,正当如此。
片刻之后,明军在箭雨之中的骚动越来越大,随着一声令下,大队的铁人军冲杀而来。最可怕的是,这些重装步兵不光是跑的不慢,而且可以说是健步如飞。
清军不知道这些铁人军都是郑成功从全军中反复挑选出来的锐士,每天光是披挂训练就有两次之多。经年累月的训练使得他们身体强壮如牛,哪怕是披甲冲锋,其速度竟也丝毫不慢。
骑弓射程极近,再加上眼看着明军身披铁甲,为求杀伤效果,他们不自觉地又更近了一些。铁人军飞奔而来,转瞬间就如牛刀入肉一般杀进了清军的骑阵。三人一组,一人执藤牌腰刀保护,两人持斩马刀上砍清军,下砍战马。
单方面的屠杀再现,这些清军精锐登时就变鸟兽散,亡命奔逃。
八旗军在铁人军面前连败两阵,管效忠已经意识到骑弓和冷兵器对上这些重步兵无用,连忙将汉军旗的铳炮调了过来。同时将分散出去的几路清军骑兵调到中间战场,战术上也从全线骚扰变成了中路突破。
骑兵占优,按道理来说,两翼夹击更能够发挥兵种的优势。但是现在中路已经是被碾压的局面,再不改变战术,明军中路突破实现,清军的左右两翼也就会被分隔开来,败局也就会注定。
凭借着骑兵的战术机动速度,很快管效忠就重新将清军的骑兵集中在了一起。只不过,开战之初的七千铁骑,如今已经没了三分之一,其中没在铁人军手中的更是满蒙八旗的精锐部队,这已经是他入关以来从未有吃过的大亏了。
骑兵重新集结,阵后还有汉军旗的鸟铳和火炮压阵,管效忠一声令下,数千骑兵跃马而起,大举向着明军铁人军的方向杀去。
铁人军全军只有三千人不到,此番参战的更是只有两千来人,清军的数千骑兵,不求冲上去对砍,只要策马将这些重骑兵撞到,后续的步兵就可以数人、十数人收拾一个,将这些重装步兵彻底解决。
马蹄声响起,踏破了刚刚的片刻沉寂,但也就在这时,明军阵后的却竖起了一根白旗,在湿润的风中招展开来。
“投降?”
刚才被吊起来打的明明是清军,明军这是疯了吗?
接下来,随着白旗竖起,刚刚那些编织了噩梦的铁人军似乎是疲惫不堪,纷纷向两翼跑去,甚至更有不少逃之不及的直接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先是亮白旗,接下来铁人军放弃阵型星散,清军的骑兵登时便气势大盛,加速向明军的战阵冲去。可是当那些铁人军彻底散开,出现在阵后的却是一列列金华制造的鲁密铳和郑成功从陈文那里连人带炮一起收购来的炮组。
顷刻间,鲁密铳、“行营炮、弓箭齐发,炮声震天地”,“铳炮矢石不啻如雨”,尽皆挥洒在了这数千清军铁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