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说起来还很幸运。他们当时都按姚兆霆的计划提前离开了屋子,只留陈松一人睡在卧室里。

夜晚漆黑,更静悄悄地。即便知道周围有人,陈松裹着被子仍很恐惧。他胆子小,偏偏想象力却很丰富,总能幻想到无数的恐怖场景。陈松数着时间,因恐惧连呼吸声都放低了,他脚还特意露到被子外面,偶尔一阵风吹过,都能让陈松颤栗半天。

突然地,陈松猛然听见极低极低地幽幽轻唤他的声音:“陈松~陈松~~”

那说话声拖得极长,听起来竟不像是人。

紧接着,屋子里突然迅速闪过一道光,那光转瞬即逝,陈松却借着短暂的光源,发现紧挨着窗户的墙壁旁,竟低头立着道庞大的黑影。

陈松想都没想就跳起来往外逃,边逃边崩溃般撕心裂肺地喊道:“有鬼啊!有鬼!”

随即,那鬼就被姚兆霆几人轻松地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了。

顾尤辰点亮蜡烛,姚兆霆过去掀掉那假鬼罩着的黑色袍子。

他们诧异发现,那假鬼竟然是位看起来很柔弱瘦小的女人,她面色蜡黄,头发枯燥,衣着朴素破旧,像是风都能轻轻吹倒。陈松尤其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让他惊恐魂飞魄散的,竟会是这么位女人。

高海洋想起之前的场景,顿时不解道:“可上次我明明听到过徐瑾的声音。”

那女人被抓到却没半点慌乱,闻言更突然熟练地模仿起徐瑾的声音:“你好了没?快点,我都憋不住了。”那的确是高海洋曾听到过的话。女人模仿的惟妙惟肖,便是徐瑾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绝。

姚兆霆打量着女人,接着搬了张凳子,坐着边抽烟边问女人道:“你是谁?假扮鬼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人像没准备隐瞒,被问起便据实交待道:“我叫季雪琳,是谢家村的人。至于假扮鬼,当然是要让这些谢家村的人血债血偿。他们都该死,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既然没天理,没人能主持公道,那就由我来。”

季雪琳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很激动愤慨。她紧攥着拳头,那些对谢家村的人的愤怒憎恨,竟像是也将自己涵括其中的。

“可你没杀他们。”姚兆霆指着高海洋三人。

季雪琳低着头想了想,像是斟酌着什么,接着又抬起头,表情狠戾道:“我当然是要杀的,进入谢家村的人都该死!只是就这么死未免太便宜了。”

姚兆霆让人看不透表情地说道:“所以,那教授跟学生是你杀的?谢农父子的遗体是你挖了搬过去的?馥仙姑也是你杀的?”

“是。”季雪琳答得没有半点迟疑。

姚兆霆盯着季雪琳,半晌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道:“你在撒谎。”

“我没有。”季雪琳表情略显慌乱:“事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这些全都是我做的!”

“你一女人,凭着装神弄鬼能杀死八个人?谁信?”姚兆霆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季雪琳一针见血地质问道:“你急着想揽掉所有的事,到底是想要维护谁?”

不管姚兆霆怎么问,季雪琳都始终咬死那些事全是她做的。她说她憎恨谢家村的人,因此进入谢家村的人都该死。她没有想要维护的人,更没有所谓的同伙。

而当姚兆霆问起她究竟因何这么憎恨谢氏族人的时候,季雪琳却又表情悲痛绝望地沉默下来。那种感觉,就像是烙印到心上的一道伤疤,历经经年累月仍不能复原,谁轻轻提起或是随意碰触,都像要撕裂伤疤般痛不欲生。

他们一时都没法想象,季雪琳之前究竟遭遇过怎样痛苦绝望的事。

反复询问,却仍没能从季雪琳这里获知确切真相,姚兆霆几人琢磨了下,便带着季雪琳先返回住处。想着夏煜跟谢尧此时应当都回去了,既然不能突破季雪琳这里,那就综合夏煜二人得到的信息再具体分析。

只是当姚兆霆三人赶回去的时候,却诧异发现夏煜跟谢尧竟都没在家。

房屋里空荡荡地,被全然的黑暗密密麻麻笼罩着。徐梵没能找到夏煜,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身影当即原地消失,直奔着谢竟居住的石洞而去。

姚兆霆表情亦很凝重,瞥了眼季雪琳,叮嘱顾尤辰盯住她,便也紧跟着徐梵赶去了石洞。

顾尤辰有心想跟去,可这里能盯着季雪琳的唯有他一人,只能无奈放弃跟去的念头。

姚兆霆赶到石洞的时候,徐梵早就离去了。

夏煜人没在石洞。石洞里很静谧阴冷,荒凉地没一个人。姚兆霆快速环顾着石洞,刚准备继续找人,就突然发现被绳子捆缚着,嘴里堵着毛巾的谢尧。

谢尧正不断挣扎着,见姚兆霆总算注意到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姚兆霆连过去扯掉谢尧嘴里堵着的毛巾。

都还没来得及问究竟是什么情况,谢尧便一脸急切紧张地催促道:“快,快去救夏煜!夏煜有危险!”

夏煜醒过来的时候,本能捂着疼痛的脑袋,想起之前他跟谢尧刚准备离开石洞,就猛地被人敲击脑袋导致昏迷的事。

想到这些,夏煜又迅速环顾着周围,竟诧异发现他被换上了身大红色的喜服。喜服样式普通,却明显是女人的衣服,下摆是宽敞的裙摆,没裤子套着的感觉让夏煜极其不适,感觉哪里都漏风一般。夏煜拉扯着这件喜服,考虑到里面没其他衣服能换,还是强忍住了想立即撕碎喜服的冲动。

夏煜此刻是在一座密封的轿子里,这轿子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唯一能通往外面的门更是紧锁着的。轿外明显有人,轿子被人抬起,随着前进不断地摇摇晃晃着。夏煜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迅速便冷静了下来。

夏煜此时基本能确定,那敲晕他的定是谢竟一行人。他们在敲晕夏煜之后,又给他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再塞进事先备好的轿子里,然后抬着夏煜不知是要去哪。夏煜想着很不安,谢竟他们究竟想干嘛,换喜服,坐轿子,这些又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夏煜总有预感,谢竟像是要让他跟谁结婚,这些明显都是结婚需要置办的事物。

可到底,那被选定的结婚对象是谁?谢竟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夏煜想不通,既担心此时谢尧的状况,又紧张他将会遇到什么。

谢竟该不会是想杀了他吧。

大半夜地,没有锣声,没有烟火,几人静悄悄地抬着轿子去往神秘未知的地方,怎么想都不像是要跟正常的人结婚。

不知怎地,夏煜脑海忽然涌过冥婚二字。就在昨晚,徐梵还认真地说着想跟他结婚。

夏煜想起来都毛骨悚然,头皮发麻,顿时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喜轿内全然密封,夏煜除却摇摇晃晃,再没法感觉到其他。

没法逃跑,没法呼救,夏煜此刻能做的唯有焦急耐心地等待。

紧张危险的时刻,夏煜脑海本能浮现的是徐梵的脸,他默默地想着徐梵,呼唤着徐梵,盼着徐梵能赶紧过来救他。

与此同时,更坚信徐梵必然能赶得及过来救他。

第49章

喜轿摇晃着落地的时候, 夏煜心亦跟着沉了沉。

他准备趁轿门开启的刹那,迅速突破人群逃离,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错过便再没可能。

夏煜深吸口气,半蹲着缓慢调整呼吸频率。

他听到轿外极低的议论声,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再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响声。夏煜全身肌肉紧绷,目光紧盯着轿外。

严丝密缝的轿门突然开启, 夏煜完全漆黑的眼前猛地出现暗淡朦胧的光。

夏煜想都没想,猛地一脚朝轿门踹去, 过来开门的人一时不察, 被夏煜踹的跌倒在地。夏煜纵身跃下喜轿,却没提防碍事的裙摆缠住了脚踝,人突然倾斜失去平衡摔到地面。地面是还没完全干的泥泞, 夏煜沾了一手泥,起身动作慢了,被几名谢氏族人拥过来抓住了。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 他原先制定好的逃离计划竟就泡了汤。

夏煜被抓着手臂站起来,懊恼气急败坏地踢着脚踝处的裙摆, 他一大男人被换上这么身艳丽的女人的喜服,整个人感觉都是崩溃的。

趁着起身的间隙, 夏煜顺势观察起周围。他之前没猜错,突然击晕他的的确是谢氏一族的人,而且还恰好是那些参与会议的族人。他们此时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夏煜, 表情麻木而冷漠,夏煜更注意到,那些人虽说穿的喜庆,手臂却戴着黑色的丝带,恐怕正如夏煜所想,这的的确确就是场货真价实的冥婚。

半晌,谢竟佝偻着背,柱着拐杖走到了夏煜面前。

“别想反抗逃跑。”谢竟一反之前的慈祥,眼底透着毒蛇般阴冷的光:“你要么乖乖拜堂,要么我们打晕你,再架着你拜堂。”

夏煜审时度势,没准备跟这些人硬碰硬,颓然说道:“我没准备逃跑,你们这么多人,我逃不了。”

“你很聪明,我一直都觉得你聪明。”谢竟像是很满意夏煜的说辞。

夏煜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讽刺地道:“既然我都准备按你们说的做了,你们总该告诉我,我要拜堂的人是谁吧?”

谢竟点点头,朝着旁边的人道:“送死者牌位,准备拜堂仪典。”

雕刻精致的牌位很快被送到夏煜手里,沉甸甸地。夏煜接过牌位,低头看见了那即将拜堂的人的名字。

——谢恒之灵位。

谢恒?

夏煜没能搜索到此人相关的讯息,大概又是之前没曾提到过的人。

夏煜想了想,道:“我会死吗?”

谢竟盯着谢恒的牌位:“那要看他愿不愿意接纳你。”

“为什么是我?”

谢竟见夏煜知趣,倒是愿意解答他的疑惑:“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他比较偏爱像你这样类型的人。”

夏煜强调道:“但我是男人,即便换上女人的喜服,我还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谢竟诡异地笑了笑,眼神竟透着厌弃及嫌恶。

夏煜隐隐觉得,他像是窥探到了这些事里,最至关重要的一条线索,尽管这条线索还不够明朗。

夏煜捧着谢恒的牌位,身穿大红色喜服,缓缓朝着面前的破烂宅院走去。

通往宅院的路上放着火盆,燃烧着跳跃的焰火,夏煜跨过火盆,盯着那破烂宅院敞开着的房门。宅院前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本就够阴森恐怖了,又张贴着白色的喜字及白色的喜花,远远看着便像是灵堂一般。

没徐梵跟着,夏煜全身都毛骨悚然,捧着冰凉的牌位像捧着烫手山芋。

谢氏族人跟着夏煜齐齐进入了宅院。

他们像很畏惧这处地方,进来便提高了警惕,更各自拿着木棍之类的武器。夏煜见逃跑无望,只能按谢竟说的做,试着看能不能拖延些时间。

宅院荒废多年,没清理打扫的地方遍布着蛛网,庭院更长满杂草,一路蔓延到亮着昏暗烛火的婚堂。

婚堂上方摆放着两张座椅,座椅上放置着两块一模一样的牌位,一块写着“谢恒之父谢光灵位”,一块写着“谢恒之母季雪琳灵位”,除此之外,婚堂两侧亦摆放着许多座椅,各自都放着牌位,夏煜注意到,还有一块写着“谢恒之妹谢霏灵位”,其他的则是些谢氏族人。

谢竟面朝着婚堂,跟放着牌位的众人说了些寒暄的话,便也领着其他族人纷纷落座。

夏煜环顾着婚堂,发现那些放着牌位的地方压根没有人,整座婚堂空荡荡地,除他跟这些活着的族人外并无他人。

这时候,负责主持婚礼的谢氏族人高声喊道:“吉时到,婚礼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

夏煜捧着牌位这烫手山芋,面朝着空荡荡的大门,挺直的背脊却怎么都弯不下去。

这算怎么回事,他该不会真要跟这素未谋面的男鬼缔结冥婚吧。

要是这样,他还不如就跟徐梵结婚。现在想想戒指求婚形式这些都是外在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关键是,徐梵在哪?

见夏煜没动静,那主持婚礼的又催促般喊了句:“一拜天地。”

夏煜心情焦躁紧张,感觉面前就是道火坑,他却必须朝着那火坑跳下去。

“夏煜!”谢竟柱着拐杖用力一跺地面,表情严厉,大有夏煜再没行动,他就准备采取强制措施的态度。

夏煜没办法。他此时处于弱势,强硬反抗是极其愚蠢的方式。

便还是狠狠咬牙,捧着牌位面朝着天地拜了下去。

拜下去的刹那,夏煜还边默默念着“这不能作数”之类的话。

然而让夏煜没想到的是,他拜下去的时候还是阴暗漆黑的夜晚,再起身的时候,眼前却变成了明亮的白昼。

甚至于,之前那破败不堪的老宅院,都摇身一变成了座宽敞热闹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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