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来,嘴巴张开,啊——”
“啊——”
坐在医务室的凳子上,奈奈子仰着小脑袋,听话地张开了嘴巴。压舌板按住了舌面,木头特有的味道传进味蕾,奈奈子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与谢野打着小手电照进咽喉里扫了一遍,然后收起了压在她舌面上的压舌板。
“只是稍微有点着凉了而已。”把用过的一次性压舌板丢进垃圾桶,与谢野摘下了口罩,语气轻松地对站在一旁吃薯片的乱步说道,“这几天注意保暖,春天除了花粉症,也是流感盛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只是吹风了会打喷嚏,问题不大,小心一点就不会变成流感发热了。”
江户川乱步突然就觉得手里的薯片不是那么香了。
奈奈子还表情呆板地坐在凳子上,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小人偶,乱步左顾右盼了一下,没在周围找到什么类似于“外套”、“毯子”之类的东西,于是立马伸手解掉了自己肩头的小披风,包粽子似的把奈奈子从头包了起来,只露出了她那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
花粉症和流感,事实上哪个更严重点却是也不太好说,但是在江户川乱步的认知里,感冒发烧是比什么花粉过敏要严重一百倍的事情。
侦探社里那两个轻微花粉症的事务员只是一到春天桌上就稍微多了些擦鼻涕的纸巾而已,但是奈奈子感冒发烧的话,是会变成呆呆的小笨蛋的。
见识过奈奈子发烧的乱步顿时如临大敌,奈奈子平常就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再多发烧几次,要是真的变成笨蛋了,那可怎么办!
名侦探并不想有一个真的变成笨蛋的女儿,于是他想了想,把自己的马甲也脱了下来,盖在奈奈子的小短腿上,遮住了她穿着及膝校服裙的小短腿。
话说为什么小学生的春季校服也是裙子,春天还这么冷,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从小到大都没注意过女孩子校服的江户川乱步突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在意起了这一点,并且由衷地认为设计校服的人绝对是个白痴,早春穿短裙这种事情亏他们也想得出来。乱步决定明天让奈奈子穿运动服去上课,至少春季的运动制服是长袖长裤,他还可以让奈奈子在外套里多塞几件衣服。
吸了吸鼻涕,得知自己是着凉了的奈奈子此刻在心中隔空和乱步达成了共识。
她穿了十年的天|朝校服,虽然麻袋校服很丑,但至少它便宜又保暖,不会让六岁时的林奈奈在早春的寒风里冻得流鼻涕。
噢对,麻袋校服还有能装得下a4语文课本的大口袋。
奈奈子掏掏自己小不溜丢的裙子暗袋,掏出了自己在鹅舍里捡到的那个小人偶,巴掌大的小人偶塞在裙子侧面藏着的口袋里,还会冒出一截绿色的草坪头发。
“这是?”坐在奈奈子对面的与谢野看见她手里的小人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学校里捡到的。”奈奈子掰弄着小人偶的手臂,慢吞吞地说道。
“别人的遗失物吗,明天要送回学校交给老师喔。”与谢野闻言,不太在意地整理起来桌上的医疗用具,漫不经心地叮嘱了奈奈子几句话,“路边捡到东西要还给原来的主人才可以。”
“噢……”奈奈子揪着小人偶扎手的绿色头发,也不是很在意地应了一句,打算明天把和这个人偶带去学校,交给班主任的小泉老师。
没有花粉过敏,只是有一点点着凉,吹了风所以才会打喷嚏,这对奈奈子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如果是花粉过敏的话,她可能就要打一个春天的喷嚏了。
今天的作业在活动课的时候都已经写完了,不用写作业的奈奈子一个人在侦探社里玩。捡回来的小人偶没什么好玩的,没一会儿就被奈奈子塞回了口袋里。
她在办公区和接待室溜来溜去地转了一圈,又跑去社长的办公室,吃了一个社长给的团子,出来的时候,看见与谢野端着茶杯从医务室走了出去,于是从医务室没关紧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侦探社的医务室里一共有三张病床,奈奈子不知道为什么要摆着这么多病床,毕竟侦探社里总共也就差不多十个员工,她有的时候会跑来这里的病床上睡觉,与谢野也从来不赶她,偶尔还会给她念诗听。
虽然说奈奈子听不太懂日本的诗,但是病床上软乎乎的枕头很舒服,她总是很快就会在与谢野的念诗声里睡着了。
不过她现在还很精神,所以并没有打算爬上哪张病床去睡觉。三张病床,只有中间的那张病床拉了帘子,遮了起来。
奈奈子掀起帘子的一角,把脑袋探了进去,看见病床上团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奈奈子钻进了帘子里,跑到床边,踮起脚,扶着床沿,往病床上看。
她昨天拖回来的“汪酱”背对着她,蜷缩在被子里,好像是在睡觉,白色的小辫子弯弯曲曲地从枕头上垂下来,毛茸茸的,奈奈子努力地伸出小短手够了一下,抓到了小辫子的尾端,她刚想要拽一下,手里的小辫子就呲溜一下滑走了。
床上的小男孩翻了个身,小辫子被压到另一边去了。
他好像还在睡觉,闭着眼,嘴角依然带着一点点笑容的弧度,像是被冻结在了这个表情上一样,肤色苍白的小脸瘦的吓人,下巴很尖,眼窝不自然的凹陷,看起来就像是个让人觉得不正常的小孩。
奈奈子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然后绕过病床,跑到了另一侧,踮起脚趴在病床边沿,又去够果戈里的小辫子。
在她刚窝到白色的辫尾时,床上的果戈里突然又翻了一个身。
奈奈子的小手又抓空了。
她有点怀疑果戈里在装睡。
费力伸直了一根手指头,奈奈子踮着脚,戳了一下果戈里的脸颊,他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奈奈子感觉自己好像只戳到了一块硬邦邦的骨头。
她又戳了一下,这一次戳到了果戈里的弯起来的嘴角。奈奈子有点站不稳,手指头戳着就歪了,果戈里笑嘻嘻翘起来的嘴角被她的指尖拖着弯了下去,变成了沮丧地撇着嘴的弧度,奈奈子把手指头蜷了回去,那垂下去的嘴角就慢慢地又变回了扬起来的样子。
【……好像弹簧噢。】
奈奈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果戈里神奇的嘴角,黑黝黝的眼睛毫无神采。
她戳了一会儿果戈里,玩够了,才终于收回了手指头,然后从围帘底下钻了出去,吓了已经端茶回来坐在办公桌前的与谢野一跳。与谢野投喂了奈奈子一颗麻薯,看着奈奈子咬着红豆馅的麻薯,小蜗牛似的慢慢腾腾出去了,才捧起了茶,继续吃她的茶点。
“……嗯?”
与谢野看着碟子里剩下的两个小团子麻薯,微微一怔。
【我刚才……是只拿了三个麻薯回来吗?】
她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红豆馅的麻薯甜甜的,还有点粘牙。
奈奈子有点费劲地咬着麻薯的糯米皮,混着一点点甜腻的红豆沙,还是觉得蛋糕比较好吃,或者是淳朴的肉包子也行。
她晃晃悠悠地从医务室溜达出来,走过了短短的走廊,然后踮脚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回到了办公区里,搬了自己心爱的小板凳在乱步身边坐下。
“爸爸。”
“什~么~?”
桌上摆着小塔似的一摞麻薯,拿着大大的报纸,乱步老大爷一样悠闲地躺在他的办公椅里,一边咬着麻薯里的红豆馅,一边看着报纸(上的四格漫画)。
“汪酱为什么,唔、一直在睡觉?”奈奈子咬着麻薯,吐字也有点含含糊糊的,但乱步还是能照常听懂奈奈子总是断句断的奇奇怪怪的话。
“不是‘汪酱’是‘果戈里’!”乱步先是纠正了一遍奈奈子的话,然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太累了,所以就想睡觉。”
奈奈子又问道:“为什么会累?”
“因为他之前被人抓起来去做实验了,还会挨打,天天都睡不了觉,所以会累。所以你出门的时候也不能乱跑,不然就会被像他一样,被坏人抓起来做实验,没有蛋糕吃还要挨打。”乱步嗷呜一口往嘴里塞了个麻薯,振振有词地吓唬着奈奈子。
囫囵听懂了个大概,奈奈子自动补足了没听懂的那一小块内容。好像是说果戈里是被拐卖的小孩子,拐卖他的人天天打他,不给他饭吃还要起早贪黑地干活。
【真可怜。】
奈奈子一边吃麻薯,一边在心里真心实意地想到,脸上的表情还是像木头一样,什么情绪都没有。
“爸爸,那他也要去福利院吗?”麻薯太粘牙了,奈奈子费力地咀嚼着,每咬一下,上下的牙齿都要大大分开,然后再合上。
大口地吃着麻薯,乱步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什么,奈奈子没听清他的话,就感觉自己的嘴巴里好像多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唔……那个小鬼……特务科那些白痴都太麻烦了……”
“爸爸。”
“嗯?”
乱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边。
然后他就看见椅子的扶手边伸出了奈奈子软乎乎的小手,小手里还拿着个什么白色的小东西。
“牙次,掉了。”
缺了一颗门牙的奈奈子仰着小脑袋,黝黑的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样子看起来显得有点蠢蠢的。
乱步:“……”
在盯着奈奈子手里的牙沉默了长达数十秒后,“好爸爸基础课程”还没补到这一课的乱步果断扭头,选择了场外求助
——“与谢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