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依然燥热,树却知道秋天要来了。
那天晚上,周洛做了个梦。
梦见天黑了,他在山上走,台阶错落,曲曲折折。某个瞬间,他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南雅。
她一身霜色旗袍,懒懒地斜倚在红砖墙上,歪着头,一双桃花眼若含春水,眉眼深深看着他,冲他弯唇一笑。
月色如水。
红砖墙顶堆满白色的泡桐花,她倚着墙,身体呈现着最慵懒放松的姿态,轻轻吸一口手里的烟,深深吸气,柔软的胸脯起伏着,渐渐,殷红双唇呼出一团烟雾,青烟后,那双眼睛温柔而魅惑。
周洛呆滞掉,那股心脏被攫住的窒息感又来了。
她朝他走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他迎上去接住。她绵软的身体瞬间充盈他的怀抱。
那感觉颠倒神魂,他再也控制不住,扯开她的旗袍,看见月光下,她的身体白得发光。
周洛在深夜醒来,内裤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沮丧,难过,羞耻,恨不得把床踹翻。
他该怎么办?
梦里的那个人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不是故意的,可她也不明白。
他和她的处境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在月光下,他在树荫里,夜幕下,她哪里能看得见黑暗中贪恋着她的少年。
……
放假这两天,陈钧好几次来找周洛玩,一会儿说去鱼塘抓鱼来烤,一会儿说去地里偷玉米棒子偷地瓜去烤,周洛只埋头做卷子,一律拒绝。倒是陈钧第一次过来时,周洛塞给他二十根冰棍然后不由分说推出了门去。陈钧抱着一堆冰棍站在门口莫名其妙。
周洛正认真解着数学题,窗前闪过一片阴影,罩在他试卷上迟迟不散,抬头一看,张青李站在窗外。周洛解题到一半,脑子正快速转着,想也不想低下头继续写。
张青李忍不住开口:“你在躲我?”
“没有。”周洛的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
“不躲我陈钧找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出来玩。”张青李的声音隐隐带有抱怨。
“要复习。”周洛头也不抬。
“刚月考完就复习不像你,——陈钧说的。”
周洛顿了一下,抬起头,手习惯性地转起了笔:“你看我现在干嘛?”
“……”
“你要进来检查我的卷子么?”周洛问。
张青李看一眼他桌上高高的一摞试卷,摇了摇头。
周洛又低下头继续运算了。
气氛尴尬,张青李找八卦讲:“诶,你知道么,胡秀婶又住院了。”
“哦……怎么了?”
“好像警察在调查当年南雅他爸死掉的事,不知怎么被镇上的人知道了,就有人说闲话,胡秀婶子在街上听到人指指点点,又气病了。”
“哦。”周洛说。
这下气氛更不对。
张青李又站了一会儿,让声音轻松了点:“周洛,那天的事就当没发生,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周洛顿了一下,一秒后,“嗯”一声,继续做题。
张青李也松了口气。觉得那天自己太主动,不知羞;可很快她又感到烦恼,周洛似乎一直都这样,她问他题目他会耐心解答,说到好玩的事也会笑,和大家都是同学,但也不和谁有多深的交情;那件事后,仍没有半点亲近,对她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姜冰冰还没跑上露台,声音就传来:“陈钧叫我来请人了,青李你干嘛呢,我们等了快半小时啦!”她跑到窗边,口无遮拦道:“怎么那么久,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亲嘴呢。”
张青李急眼,用力瞪了姜冰冰一下。
周洛跟没听见似的。
姜冰冰吐舌头,笑笑:“周洛去吗?”
“哪里?”
“打桌球呀。——”姜冰冰纳闷,“青李你没跟他说啊,你上来这么久都讲了些什么?”
“不去。那桌球店脏死了。”周洛说。
“新开了一家,在旗袍店斜对面。很干净的,桌子杆子都很新。”姜冰冰说,“陈钧派我们两个来请你,这还请不动呀。”
只消“旗袍店”三字,周洛脑子里的数学公式几何图形轰然炸成碎片。他起先没做声,待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几个演算步骤了,才扔下笔,道,“去去去,行了吧。一遍遍来催,烦死你们了。”
第8章
周洛和张青李姜冰冰到桌球店时,几个同学已经开局。
陈钧正等对手击球,瞧见周洛进来,不怀好意地笑:“看来,只有美女才请得动你。”
周洛没接,看看四周,说:“这地方挺新啊,刚开张就被你找着了。”
陈钧说:“我姐夫发现的。”
周洛一听便皱眉。那天要不是江智的出现搅乱他判断,他或许不会做出那种混账事。但这只是借口,错在自身。
此刻再想江智和南雅,周洛曾一眼以为他俩暗通款曲,可要是再来一个人一眼看见周洛抚摸南雅的背,只怕也这么想。
眼见哪里为实?
姜冰冰在身后叫他:“周洛,我们三个打吧,我和青李不太会,分一组。”
周洛原本心思就不在打球上,也不介意,拿了球杆,说:“我打小号球。”
周洛打球又快又准,姜冰冰和张青李则慢慢吞吞瞄半天;周洛也不催她们,他正好得闲,瞥几眼街道斜对面的旗袍店。可惜柜台在视线死角,周洛只能看到一面墙壁上挂着的漂亮衣裳和旗袍,半天都不见南雅的影子,直到有顾客看上门口的连衣裙,南雅这才走出来。
周洛隔着一条街望她的侧影,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耳旁一阵响亮的口哨声。
他的同学们也看见了南雅,这年纪正是最浑的时候,有人朝街那边吹了声口哨,一起哄,其他人跟着轻浮起来,接二连三地吹。
还不无调戏地叫唤:“哎~南小姐!”
街上路人纷纷观望。
周洛冷眼看着。
南雅至始至终没回头,耳聋似的,也不曾往这儿看一眼,又进店去了。
姜冰冰不耻:“注意文明行不行,耍什么流氓!”
带头那男生不乐意:“打个招呼怎么是耍流氓了?”
姜冰冰翻白眼:“打招呼?人家认识你吗?理都懒得理你。”
“那都装的,没听过风流娘儿们爱装纯吗——唉哟卧槽——”他脑袋被陈钧手里的球杆狠狠挥了一杆,痛得抱头跳脚;陈钧傻了眼,回头看撞了自己的周洛。
周洛伏在球桌边瞄准球,扭头看一下,淡淡道:“不好意思,地方窄,撞到了。”说完击球,一球入网。
陈钧大方给那同学道歉,后者吃了哑巴亏,只能作罢。
张青李看见全经过,以为周洛给姜冰冰出气;再一想也是姜冰冰开口,周洛才过来,心瞬间就凉透了。
周洛打完一球见她没反应,拿球杆敲一下她手边的桌沿,道:“发什么呆,到你了。”
张青李回神:“哦。”
周洛很让着她们,他打完一杆了,张青李和姜冰冰两人分别有一次机会打大号球,可即使放水到这个地步,小号球很快只剩一个,大号球却还有五个。
周洛继续放水,说:“我去买冰棍,回来前你们俩打多少算多少。”走到门口,才想起回头问:“你们要吃什么?”
张青李问:“你去哪家小卖部?”
周洛瞥开眼,往旗袍店的那个方向指了一下:“近的那个。”
“苦咖啡。”
“绿豆冰。”
周洛走出桌球店,吸着一口气跑过街道,去了路对面。他硬着头皮,快步走过南雅的店,余光扫一眼,店里没客人,南雅低头坐在柜台前,像在看什么。没看外边,也就不知道此刻他经过。
周洛走过她的店,一阵失落。
要不返回去吧,一口气冲进去给她道歉,道歉就好了。
周洛握了握拳,转身冲回去,刚到门口迎头撞见店里有人,周洛受了惊,想也不想,又麻溜地一转身跑开。
想起那人有点儿像林方路,又凑去店旁,
“真不好意思,我们只是问了问胡秀婶过去的事,也不知怎么被别人知道,说了闲话,搞得胡秀婶又住院了。”
南雅说:“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医生说我阿姨受了点惊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林方路问:“惊吓?——对了,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南雅说:“记得啊。我早上起来去上学,看见爸爸穿着单衣倒在雪里。他前一晚喝了太多酒,估计是出去上厕所,一绊倒就不省人事了。——那时还做过笔录呢。”
林方路道:“嗯。胡秀婶说,那晚她重感冒,吃了感冒药,睡得很沉,就没注意身边的人一直没回来。”
南雅似乎愣了愣:“感冒?”
林方路问:“没有感冒吗?”
南雅疑惑道:“我印象里好像没有。”
周洛听他们俩讲的都是公事,又怕对面同学看见了不好,便很快离开了。
……
张青李并不爱打台球,只想借机和周洛待一会儿。他一走,她自然就垮了半分精神。
姜冰冰笑她:“干嘛不跟他一起去?”
张青李白她一眼算是回答。
她有点心乱,问:“姜,你和周洛中学就同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