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魔窟

寒子衿的脸色很苍白,额上的鬓发已经侵湿沾在皮肤上,微张开一双眼,虚弱地淡笑望着她。

楠臻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陆羽欣没有理会,目光从寒子衿的肩一直到他的断臂,再到他血淋淋的腰部,腿部,衣物已经完全被鲜血侵染,最后又抬眸对上了他半颌的眼。

几个呼吸之间,她却觉得如此漫长。

“他需要疗伤。剑冢的结界已被我打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羽欣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剑潭境地位于魔湖之下,几乎没有人能走到这里来,即便来了,也极难活着出去,我听凌……师妹说过,朱雀堂堂主对这里很放心,虽设下警阵连通境地到朱雀主祠,也派了人看管,可长年累月下来,主祠的人已然懈怠,即便警阵触发,也要很长时间才会被人发现。”

“你口中的凌师妹倒是知道得不少。”楠臻说着将寒子衿扶到一边,松开手,复又抬头,“不过,陆姑娘既不喜欢她,不理她便是,何必因此困于心魔?”

陆羽欣摇头不语。

楠臻也不多说,自此,剑冢一行中他也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看着打坐中已有好转但仍旧虚弱的寒子衿,肩膀已经止住了血,可是他的半条右臂已经没了,她又复杂地望了一眼楠臻,暗自握住手中的拳头,面上不动分毫。

有些话,碍于楠臻在场,她没有说,也没有问。

魔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恐怖,而苏瑶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个性张扬诡异,心里却似乎隐藏了太多的女子。

她一身淡灰色素装,衣服上找不到一点花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笑意不到眼底,遥望着带着她来的雪尊者离去的背影。

苏瑶竹却看着这个数日不见的女子,她这副模样,少了那日见她的艳丽,却在这地狱般地界的魔界,衬得多了几分淡雅与沉静。

蒲荨回头,嘴角的弧度加深,莫测的眼睛打量着苏瑶竹:“我便也是猜到他会将你送到此处来,也不枉这几日我对你的思念。”

苏瑶竹感觉一阵恶寒。

忽而想到这女人上次提到的尸偶,她袖下的手暗暗握紧,眼中的防备加深。

其实,对于能离开那个暗大人身边,对她能否顺利逃出也是有益的,毕竟,那个暗大人给她的感觉太深不可测,还封了自己的空间,她连小狐都感应不到。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蒲荨冷笑了一声:“放心,你还有用处,我还不会对你动手,不过你也别想着逃走,那时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一时忍不住就留下你的皮囊来收藏,呵呵。”

苏瑶竹垂下头,望着脚尖,语气颇有些自嘲:“被人利用,我是不是还要庆幸自己还有点用?”

自己还有何用?

“来到了这世上,很多人想要活下去都难呢,知足吧。”

蒲荨说完潇洒地走开,没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闭上眼,睫毛颤动,显露出一丝脆弱。

苏瑶竹自然是没看到,只是乖乖跟在她的身后,她的身材修长,比她高上一头,走在前面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住,周围是一片荆棘路,上面还有残留未干的血迹,同样还有被血染红的初露,空气中的血腥味却不浓,反而带着淡淡的清香,看来周围是用什么灵液处理过。

这让她倒有几分好奇。

走过了荆棘路,面前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赤红高山,路面变得宽阔,当然,如果没有那些阴气深深的白骨就更好了。

蒲荨回头,望了她毫无畏惧的脸,勾唇:“这些鬼骨是很好的炼器材料,鬼修很是觊觎,也算是一些宝贝,不过魔界的人不觉得这些算什么宝贝,但是魔界之人都爱在自己洞府前摆上几架鬼骨,也很有意思。那边已经泛紫的鬼骨再过几日或许就要觉醒了,你若喜欢,送予你可好?”

闻此,她冒出冷汗,挤出一抹笑:“不必,无功不受禄。”

蒲荨掩嘴而笑:“鬼骨觉醒,自会生肌化形,是无需你这具皮囊的。”

说完,走进了洞谷。

这个洞谷谷口很大,约有六七米高,然而从外面看来,里面幽深不见底,谷口的土地也是湿漉漉的一片,带着这里的土地特有的颜色,血的暗红。

进去了,才发现别有洞天。

苏瑶竹半边身子才跨进,就感受到一股冷意,眼前突然明朗了。搓着手她走了进来,才知道谷口所观全是结界带来的效果。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偶尔有穿插的通道,甬道石壁上的东西看起来像石钟乳,却带着水晶的光泽,透着凉意,随着空荡的隧道漾起冷风,她顿觉,自己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

“冷?”淡灰色素装的女子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谷口那怖人的鬼骨也没见她怕,看这模样,倒是像是怕冷,这里并无阴气,寒石的玄冰灵气对修士有益无害。

“有点。”她抱胸回答,语气随着这里的凉气也有些冷,“那个男人把我送到这儿来,不会让我还没实现价值就挂了吧?”

“筑基的修为,抵挡不住这冰灵气,你倒是个怪胎。”蒲荨勾起嘴角,笑,“放心,这点冰灵气不会死人,跟好我。”

苏瑶竹闻此下意识右手摸了摸左手上的手镯,反口道:“我是单系火灵根,承受不住冰灵气,这也正常。”

蒲荨没再搭理她,眼里却是滑过了一丝冷嘲。

苏瑶竹突然觉得有些挫败。

面上还是那副冷的要死焉焉的模样,她在前行的一路上已经暗暗记下了地形,多年习背医书,她的记忆力超常,再繁复的路径,她也能记得准确无误,这点,就是天赋极好的阵修也比不上的。

很快,眼前豁然开朗。

石门嘶啦一声转开,一间巨大的亮堂堂的石室出现在眼前,这里的寒石比之外面的,分外晶莹剔透,随着石室中央顶部敞开的洞口中透出的光线在寒石的棱面上折射,在整个空间里穿梭反射,仿若白昼。

“这里,竟然没有一丝魔气?”她有些错愕。

来了魔界这么久,第一次感觉空气如此清新。魔窟,魔窟,居然还有没有魔气的地方。

“恩。”蒲荨的眼黯了黯,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边的冷笑,脚步也快了几分。

她快速走到另一边的石壁旁,随着她的手在墙壁上的扭动,石壁的另一边缓缓打开一道门。

室中室,洞中洞,如此繁复,一般人也不会这么修建自己的洞府吧,多半都是设置阵法,可这里除了洞府外的结界,还有一路来的奇怪的冰灵石,接着是层层石门隔绝了魔界里四处充斥的魔气,一切都很怪异,苏瑶竹依稀记得,这个女人是自愿到魔窟看守的,那时她瞥到她的表情,有些让人心里酸酸的,莫不是这里还有什么故事?

“你就待在这里吧,除了没有自由,整个魔界没有比这儿更适合你待的了。”蒲荨神情平淡,语气也无波澜,说出的话也听不出感情。

这大抵是这个洞府最深的一处地方了吧……

苏瑶竹一时有些无语,确实挺适合的,想要出去好费劲。

简单的石室里只有一张石床,一张挨着床并不大的石桌,还厚厚地积了一层灰,倒像是上百年没人居住了。

她还在打量中,却听得身后石门转动的清响,转身后,恰好看到石门缓缓偏转,那个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

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摇了摇头。

朦朦胧胧中,男子黑亮的长发,在空中飘散,像高峰上的浓雾,看着厚重,却轻轻地浮动,寮寮于天地。面目虽然模糊,却能感受到他矫好的五官和脸型,他的身体修长,隐隐错错在长发之中,衣袂飘然,身上弥绕着黑气,却整体给人以遗世独立之感,仿佛如堕落地狱的谪仙,带着半仙半魔的神秘,他就漂浮在上空,似乎闭着眼,却好似洞穿了一切。

他的眼神,透过了他闭上的眼皮,穿越了虚无,仿佛看到了她。

一种冷冽的光照到了她的身上,洞穿她的心灵,这是一种怎么的感觉,这人在注视你,焦点却不像是落在了你的身上,他没有关注你,却在打量你,而你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侵犯。

她突然惊醒,恍恍惚惚地看着周遭的环境,却好似冷水袭面,一下子清醒了。

不过一个梦,为何心有余悸?

此时石门却是开了,蒲荨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碗进来,眼神望了过来,忽地一个浅笑:“睡得不好?”

“确实,做了个梦。”她注意到蒲荨手里的碗,目光流连到她的脸上,勾唇,“你心情好像不错?”

语气有些不爽。

“看样子不是好梦。”蒲荨不在意她的语气,将碗放到如今已经干净的石桌上,冉冉雾气从药汤里升起,药汤颜色极深,然而飘散着一股幽香……

她竟没能闻出这药汤有何益处?或者,害处?

“暗送来的。喝不喝随你,不过,若是不喝,你可别后悔。”蒲荨还是那身素静的衣裳,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整个人比较温和,给人一种无害的错觉。

“我不会后悔。”她想也没想,说,“你拿走吧。”

“我今天收到消息,朱雀堂境地出了事,暗下了令追捕一群人,貌似这些人还跟你有关,我了解他,他这个人最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次发生的可不是小事,或许会惊动魔帝,那些人凶多吉少。”蒲荨慢慢开口,语气不轻不缓。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有什么目的?”

女子浅笑,却是不答,看了一眼桌上,转头看她,问:“还喝么?”

苏瑶竹下了床,径直走了过去,盯着她的眼,一饮而尽。

“哐铛――”地上碎开了花。

两人的眼交接,一时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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