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羊面对邪祟的经验不比恒子箫这个少年高到哪里去,怕极了这些鬼魅邪祟。
司樾靠在床上,看着恒子箫持剑定在门口。
恒子箫僵着身子,见门外的人影越来越近,转眼之间,那东西飘一般地飞到了门前。
他终于是看清了,浓重的夜色下,一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外。
她肤色雪白,初夏的天,穿着一身厚实的华裙,领口、袖口和裙摆上是浓密的狼毛滚边。
一头乌发半挽半散,头顶的发髻上垂着两串洁白的槐花,身后披散的长发直达脚腕,中间编着或金或白的鸟羽。
两只耳垂也挂着一片美丽的羽毛,和编织在长发间的那些照相呼应。
女人穿得清奇美丽,容貌更是昳丽非凡。
她长得清婉动人,如髻上那两串槐花一样姣好纯洁,空谷幽兰般的柔美。
领口那一圈灰黑色的狼毛如一笔浓墨重彩,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丽白皙。
五官之中,女子的两只眼睛尤为好看,其中瞳孔乃是剔透的翠色,即便是在夜里,也散发着清雅的光晕。
这对眸子美则美矣,却也表明了来人并非人类的事实。
恒子箫握剑的手更紧,他盯着女人发髻上的槐花,万没有想到,他两度前往坟山时,她不现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
他没有动作,女人先开了口。
她抬起一只如玉的纤手,抚上胸口,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弯,溢出两分笑意。
“又见面了,小道士。”
恒子箫立刻喝道,“你想干什么!”
槐树一愣,继而笑道,“看来,你很没有教养。”
恒子箫一愣,“什么…”
槐树踮脚,在恒子箫面前转了一圈,披散的长发和美丽的裙子皆轻盈地铺开扬起。
在她的背后,末端的裙摆上有一处明显的裂口,把灰狼毛的滚边给刺成两截。
槐树转完一圈,轻飘飘地落地,“你刺破了我的衣服,又坏了我的新皮,居然还如此无礼。”
她笑着问:“你难道就不该向我说一声对不起?”
第92章
恒子箫并不意外槐树找上门来。
草木类的精怪比飞禽走兽更能洞悉周围的变化, 自己对芳儿使得那些伎俩,怕是逃不过她的耳目。
他只是没有想到,离原定的祭祀日才过了两天对方就找上了门来, 更没有想到, 提出如此残忍之法的妖精, 看起来既不凶神恶煞,也不阴邪狡诈,相反,倒有两分清雅仙逸。
他盯着槐树精, “你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有什么脸面提教养二字!我已将此处情形告知了琭海宗,不日便有仙家弟子来此除妖,你若不想被烧成木炭,趁早离开,休再伤人!”
“伤天害理之事?”那双翠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显出些许诧异来,“你倒是说说,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听了这话, 纱羊忍不住了, 她从司樾领口探出一个脑袋, 骂道, “你把人皮活生生剥下来,还把那些人烧了当做花泥, 这还不叫伤天害理么!”
她发出声音后才引起了槐树的注意。
她扭头朝着屋内看去,目光在司樾身是上停顿了一瞬, 继而讶道,“你们休想骗我。我虽然久居山野, 可也知道外头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什么!”
槐树抬手,抚上自己领口的狼毛。
葱白纤细的四指陷在灰色的狼毛里,指尖稍动,便将周围的狼毛拨得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这是我丈夫从狼王身上剥下来的。”槐树道,她又拉来身后的头发,那里缀着鸟羽,她挑起一片,说:“这些,是他从一只白鹭身上拔下来的。”
“那时候,那只白鹭天天来我枝上,告诉我它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替我排解了五六年的孤寂。”
她说着,捻动着那根羽毛,期待地问几人:“好看吗?”
纱羊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因为何家村的人猎杀了你的朋友,所以才这么报复他们?”
“什么?”槐树一惊,“不,我只是在赞叹神子的智慧。”
她笑了起来,“他们多么聪明,竟能想到将它人皮毛剥下,用来妆点自身——天下除人类外,再没有如此聪慧的生灵了。”
槐树又转了一圈,向他们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
“剥皮制衣,这是我丈夫教给我的。从前我也如你们一般有过顾虑,但他告诉我,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信,他便带着我去了市集,把刚剥下来的皮毛卖给了县衙和几个小道士,不管是官府还是仙家弟子都没有训斥他,我这才放心。”
“人类乃是神子,是我等妖精之楷模。他们所做,皆是天理神旨,效仿他们是顺天而行,又何谈伤天害理呢。”
“若这叫做伤天害理,你们也不该找我。论先来后到、论数量多少,自有别人比我更伤天害理。”
她见恒子箫久久不语,咦了一声,“莫非你从未见过兽皮?那也难怪。”
“好罢,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一块,你带回去问问你的师父,他一定知道我所言不虚。”
槐树温声细语的一番话,令纱羊先是瞠目结舌,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恒子箫沉默片刻后,道,“你既然知道人类是神子,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去剥神子的皮!”
“我又不修仙道,为何不敢。”槐树笑道,“你瞧这外头,天若降灾,一场洪水便带走多少神子?我这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已是出于对天神的恭敬了。”
恒子箫眯眸,“天灾所致,乃是轮回报应,你一个树妖,也配和天相比?”
“如此说来,被我取走性命的,也是轮回报应。我若是无故取人性命,坏了因果,天神鬼差又岂能容我?”
恒子箫一愣,回眸看向倚在床上的司樾。
他本是义愤填膺地想要诛杀妖邪,认为自己所做乃不平则鸣,可如今竟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剥活人皮祭祀妖精,这是何等残忍的邪法,怎么到了槐树口中竟无一点过错……
他不说话,槐树悠悠叹了口气,“念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今日说理与你,你若是明辨是非,就别再胡闹了。否则,我可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
司樾对上了恒子箫的眼,她知道恒子箫被这槐树说的内心动摇,想从她这里寻求帮助,稳定心神。
她半瞌眼睑,忽而一笑,不出一言相助,反问恒子箫,“事已至此,你想如何呢?”
恒子箫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纱羊同样看出了恒子箫的迷茫和动摇,她顾不得害怕,噌地飞了出来,喊道,“子箫,别被她的歪理蒙骗了!你想想芳儿,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要被人生生剥皮,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若不管她,她必死无疑!”
恒子箫一惊,回过神来,握紧了剑柄。
不错,那些被剥皮的孩子何其无辜!他竟被这妖女所蒙蔽,险些着了她的道!
“该被教训的是你!”恒子箫不敢再听槐树的胡言,对着她劈出一剑,剑气燃火,熊熊火光照着槐树破去。
槐树低呼一声,脚尖点地,眨眼间向后飘出十数丈。
她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上,牵着自己的裙子,低头看了看有无烧坏。
再度抬眸时,恒子箫已提剑冲来。
靛青色的长剑上缠绕着雷电,夜中少年的眉眼比剑更利。
他一剑将槐树打出门外后,紧追出门,甫一近身,左手剑指在前,右手持剑于左侧,自胸前削剑而出,槐树连忙抬手挡下,恒子箫一招不成,立即转身蓄力,再出一记平抹,扫出一圈圆弧剑气。
槐树连连后退,翠色的眸子里浮现些许错愕。
既是为了恒子箫的突然变脸,也为这小少年剑法中的暴戾之气。
“小小年纪,竟如此凶狠。”她退开之后,凝神打量着面色冰冷的恒子箫,“我本无意开杀戒,可你剑中戾气过甚,若放任不管,日后必为祸世间!”
恒子箫眯眸,没有说话,再度朝着槐树袭去。
那眸中黑暗看得槐树心中一惊。
她双眉微蹙,双手于胸口结印,四周草木沙沙作响,赫然间,无数藤蔓自她身后蔓延而出,如蛇一般朝着恒子箫蹿去。
恒子箫接连闪身,躲过侧边刺来的藤蔓,脚下的土地上伏来暗藤,他纵身起跃,槐树瞧准时机,再对他射.出一株。
空中躲避不及,恒子箫被束住腰身、定在地上。
槐树眸中发出翠芒,调动数百藤蔓,顷刻间织成天罗地网,欲将恒子箫罩在网下。
纱羊飞出了房门,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笼罩住了恒子箫,着急地回头催促司樾,“司樾!快去帮忙!”
司樾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走至门口,就见恒子箫剑指擦过剑身,长剑上亮起鲜红法光,四周雷电缠绕、劈啪作响。
他低喝一声,长剑圆扫,硬生生扭断了腰上的藤蔓。
至阳至刚的剑气迸发而出,火雷相碰,如浴火破茧般,将密不透风的藤蔓焚烧炸裂,碎成一段段焦炭。
被雷电炸开的藤蔓四散在地上,上面燃着余火,恒子箫踏火而冲,自槐树侧翼袭去。
槐树一惊,再度调动蔓藤,刚一动作,恒子箫左手便捻起剑指,掐一段烈火诀,抢在槐树之前,在她身后的藤上砸下了三道烈火。
那火险些烧到槐树身上,她来不及灭火,恒子箫已提剑自空中刺下。
她连忙脱身离开,向后跃出数丈,还未落地,恒子箫已一剑斩下,暴烈的剑气直冲槐树,欲将她拦腰斩断。
槐树美眸微睁,双手于胸前改换咒印。
一阵白光亮起,上万槐花花瓣凝聚成团,裹在了恒子箫身周,如丝绵般将他困住。
一股幽香钻入恒子箫的鼻内,他马上抬袖掩鼻,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香味令他头晕脑胀,四肢也没了力气。
他的双腿绵软无力,往前一步,就措不及防地跪了下来,只能勉强靠着剑保持平衡。
见他跪地,槐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个才筑基的孩子竟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他招式中的杀气绝非普通筑基修士所有,那横冲直撞的剑气实在可怕。
槐树落在地上,嗔了一声,“好个道士。我好言相劝,你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犯杀孽向来是为了自己,今日除了你,倒也算是造福一方了。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
司樾抱着胸倚着门框,听了这话,摸摸鼻子,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