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好个秋

西月楼砸银子就是为了堵三凤楼, 结果愣是没堵着, 岳二再战无功, 心里那个恨呐。

大师兄这日同灵素说, 西月楼收手了, 她那里若是辛苦就此停了也罢, 若有余力, 不防还往三凤楼送货,反正掌柜的是认准了灵素送来的东西好。加上灵素屡次伸手于“危难”时,要做买卖, 自然也该紧着她先来。

只是灵素却不乐意再接着挣这份钱了,一则眼看着就要插秧种田,她自己那里忙完了, 还要四处帮忙去呢。同许多农人一起做农活, 又能听到许多种田种地的讲究,可比整日跑山里钓黄鳝捉鳗鱼有趣多了;二来她觉着那些东西都是天生天养的, 自己没出过什么力, 若是自家要吃, 凭能耐抓些也罢了, 这要拿去换钱, 那就没个底了,且她也用不着那么些银子, 毕竟她“有钱得很”啊。

这么着,大师兄见她这般说了, 也不相强, 只道她这阵子为了给楼里凑东西供货恐怕累狠了,回去同掌柜的一说,掌柜的虽觉有些遗憾,也只好如此。倒是等灵素来上工的时候,死活送了灵素两只烧鸭子,说是谢谢她这些日子帮的忙。要不说人家就是掌柜的呢,这给灵素二两银子她未必有这么高兴,钱她有,烧鸭子她没炉子啊!

于是方伯丰大晚上回了家里,宵夜吃了一顿荷叶饼夹烧鸭子外带一碗冬瓜鸭架汤。

转眼暑天将尽,灵素听说这之后就告秋了,想想自己初来此地时候的飒飒凉风,心里不由得企盼起来,眼下虽然热,只熬过去就凉快了,心里这么想着,连插秧种田的事儿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家答应了给她糯稻秧的,早两日跟她打了招呼,他们这两日先种晚稻,之后拔糯稻秧的时候替她都拔好,她去挑就行了。灵素哪里能叫人家这么费心,她自己这里先不管,先跑人家地里帮忙拔秧去了。

这拔秧拔两把就得在水里洗洗泥,带了泥不止挑秧担的时候重,且插秧的时候也不好分秧,容易伤着根。那灵素拔秧多痛快,从灵境一收一放,干干净净的,速度还奇快。惹得那家的主妇直感慨:“素姐儿你这是嫁了人了,你要是没说人家,我说什么也要叫我幺弟娶了你家去!你这样的娶回家,想不发家都难啊!”

这边拔秧,那边种田。种田先放田绳,为着一会儿给秧苗立好标尺,横平竖直,这关着往后秧苗间的通风散温,十分要紧。放好田绳,比着大概的数目开始沿着大田抛秧。一大把一大把用稻草绳轻轻挽着的秧把,被稳稳扔到田间,插秧的人插完一把,随手一捞,捞来一把新的,解开绳,分出一把来接着弓腰插秧,不浪费工夫。插秧都是一直猫着腰的,这插一天秧,许多人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一头这个累,还有一头那个热。大暑时候,插秧真是早出晚归,还有实在赶不及的就插夜稻。若是碰巧哪天月亮好,你看去,大田畈里影影绰绰许多起起伏伏的人影在那儿忙活。太阳一打头就难干活儿了,有些算好时间从大渠里放活水进来的还好,那深水来的凉快。若是没算好的,田里的水都叫太阳晒得火烫,娇气点的连脚都下不去。

衣裳是湿了干干了湿,田两头放着茶瓮,热天想要不中暑,就得多喝水。也有人家有法子,把个瓜用草绳网住仍在进水沟里。进水都是大渠里来的水,凉,一会儿热狠了,把瓜捞出来一拳砸开,又甜又凉,解渴又解暑。这一大早天没亮就下田了,等太阳略高,家里就该给送点心了。多半都是半大孩子,一个拎,两个抬的。若是再大一点的,可就不是送点心了,都得叫来一块儿下田干活。

暑天虫盛,下田还有件叫人烦心的事儿,就是虫子了。天上飞的蚊子、乌蚊子、牛虻,绕着人转,一出汗衣裳贴身上,隔着衣服都能咬进去。水里的蚂蟥、水蛭、水蛆,水蛭叮上了就吸血,不吃饱不掉下来;蚂蟥吸血不说,还顺着往里钻,若是用力拉扯,还容易断,只能用力拍打,让它自己从里头掉出来才成;水蛆跟蛆虫样子挺像,只是两头都带着毒刺,在水里头尾一合一张地弹着走,碰到人腿上那么一弹,被那刺刺中了,真是要痛得跳脚的。

为了躲过这些攻击,村里人也想了许多法子。比如用五年菊的干花磨碎了撒田里,就能药死许多种虫;只是这大田大了,有时候没那么些花可用,便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头上麦秸大草帽,脑袋上抛一块厚巾子耷拉到脖子下,长衣长裤,底下一双粗麻布高帮到后腿弯的袜子,这种袜子叫做田袜,专门下田的时候穿的。干活的时候把裤腿都扎到袜子里面,只是若是田土太烂太淤脚,那走起来就费劲了。

灵素同村里人一起干了几天活儿,瞧见了他们的辛苦,总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帮上忙。回去就同方伯丰说起,她道:“就没什么旁的东西能替力么?像拉车就有牛马不是?走路走不动可以坐车坐船,这种地就没什么东西能帮上忙的?”

方伯丰哪里想过这个,这千百年来农活就是这么干过来的,自己当年还下过几回田呢。只是既然自家媳妇说了,少不得得好好琢磨琢磨,却又是后话了。

又说灵素替人家干活干得差不多了,这日一大早,不,该说一半夜,就从家走了。跑自家田里,先用神识拔了秧,再跑去田里用神识成片种了。之前的糯稻秧,她就是趁着天黑透了才偷偷种的,先给方伯丰打过招呼了,结果方伯丰见她这么晚才回来,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还跟她商量:“要不然我们把那边的房子修一修,你要是干活晚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灵素直道还早,又道:“等通了水路,来回也快了,再说我这样一年也就碰上一两回,犯不着为那个盖房子。就我回来的时候,还好多人在地里忙活呢,都这个样儿,没事儿的。”

方伯丰又担心她走夜路,可想到她本有武功,且据她自己说刚到这里的时候,同她哥一直都是在荒郊野岭随便对付一宿的,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时都分不清到底自己这心担得有没有道理。

等小河滩那一带的田都种完了,没过两日就正式告秋了。灵素坐等着秋风送凉呢,哪知道等了两天,不仅没凉快,还越发热了。她同方伯丰抱怨,方伯丰听了大笑,又给她讲了“秋老虎”的事儿。灵素一听说这起码还能再热一个月,心里哀嚎连连。若是一开始知道也罢了,偏是抱着会凉快的心等着的,如今这口气真是快撑不住了。

幸好转日忽然狂风暴雨了半日,之后阴了两天,还真稍微凉快了点。

在百杂行上工的时候她同七娘感慨,又说种田如何的累,便道:“这么看来,那暑补还挺有道理的。真是累啊,大暑小暑确实该好好补补,要不然恐怕撑不下来。我们只种晚稻还算好的,种了早稻的这会儿一行收早稻,一行就要赶紧翻地插秧,抢种抢收,叫做双抢,真是辛苦得很了。不补不行。”

七娘笑道:“是了,他们是不会上这个楼那个楼去,只是家里鸡鸭总养着几只,弄个神仙鸡吃吃还是不难的。”

灵素又问她补不补的话,七娘道:“我今年弄那蚕茧可也真累着了。我娘也给我炖了两回神仙鸡吃。你那里忙好了,我这里又快了,过阵子就该下中秋茧了,又得忙了。”

边上绍娘子道:“我本来还说想要养蚕,今年是不成了,看明年吧。养不成蚕,同你们一处缫丝也好的。若是能够,干脆弄个机子织布织绸也好。只不晓得合不合算,还没算过这账。”

七娘听了道:“你倒喜欢这些。”

绍娘子笑道:“总要有些出息才成吧,这县里住着,什么都要钱,不弄点什么活儿做心里老不踏实似的。可咱们女人家,家里的事儿也多,要出去做什么工,指不定就耽误哪一头了。这养蚕缫丝织布的,最多上机的时候找人做做对手,等开织了就是一个人的事儿,又在家,又不耽误什么,得了空就织些儿……哎呀,我越想越觉着这个主意好。”

七娘道:“那得算算线的价儿和布绸的价儿才成。”

两人说得越来越热闹,齐翠儿便同陈月娘道:“你看看人家搬出去住的多好,什么打算都打算着。我们呢,想多买张椅子凳子还得琢磨琢磨放哪儿呢。”

陈月娘一笑还没说话,边上的一个娘子却道:“月娘你也快搬走了吧?那天你同你家相公不是在看房子嚒?”

她这话一说完,齐翠儿眼睛都瞪大了,赶紧问陈月娘:“真的?这是真的?怎么没听你提过呢!”

陈月娘见有人说破了,只好笑道:“是在看,只是什么都还没定呢。”

齐翠儿略高了嗓门道:“哎呀!要不是她说起,你还瞒着我们呢!”

陈月娘道:“这有什么瞒不瞒的,房子若看好了,要搬的时候自然知道了。”

边上那娘子也道:“唉哟,你这么大声儿干嘛!人家买房子,你着急个什么!”

齐翠儿撇了撇嘴,顾自凑到陈月娘跟前细打听起来,什么看的哪里的房,什么样的房子,该多少价格。一会儿说贵了,一会儿又说合算。

七娘冲着灵素摇头:“月娘真是好脾性。”

之后没过几日,果然迟遇安请几个相熟的同窗去外头吃了顿饭,算是庆祝自家乔迁。细说起来,才知道原是陈月娘有两个多月身孕了,迟遇安家里爹娘听了大喜过望,又觉着在官学公房里住着太逼仄,到时候坐月子伺候月子都不便当,便做主给了银子叫他们在县里买房。

两人看了几处,最后在后街那边买了一处小院,迟遇安老娘还特地跑过来看了一趟,又留下了一个老妈子让帮忙做家务。还拉了陈月娘到一旁叮嘱她,要是人手还不够,只管跟她说,她再送合用的人过来。只记着千万别买丫头,这时候来个年轻丫头,只怕要坏事。又把迟遇安也叫去说了好一阵子话,不晓得说了什么,迟遇安出来的时候那脸跟煮透的猪肝似的。

方伯丰不欲与灵素细说此事,灵素是从行里听来的。青嫂问陈月娘要不要歇工,陈月娘道自己一个人整日呆在家里也闷得慌,横竖行里的活计也都不算重的,不用歇着。青嫂听了便特意安排她同那个看见她看房的娘子一组,又把她们这一组同灵素七娘这一组分在一处。

果然都不用她说话,凡有要使点力气的活计,灵素都给包了。把陈月娘感动得不行,直说太生受灵素了,还是七娘笑道:“她也成了亲了,往后等她大了肚子,你再帮她,不是都一样的?”

另一个娘子听了便笑道:“那你可要加紧了,要不然不是只可着你一个亏了?”

把个七娘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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