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高台, 边上另设了座儿, 底下围满了人。齐翠儿同边上人打听, 那人道:“这叫献宝会。附近村镇里有人家得了什么新奇物事, 就在那边登个名儿, 上台献宝。边上坐的都是各家大管家还有城里的富户们, 若看的好了, 当下出钱给买了也有。或者是长久买卖的,自然有人从后台要了他姓名上门去商谈。多少人都打这里发的财,你们就看吧, 不知道今年有些什么呢!”
众人听说如此,也都起了兴致。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农上了台,穿了一身厚袄子, 那袄子也不知哪里不对, 却是前也鼓后也鼓,厚实是厚实, 底下看着走风似的不咋暖和。那老农上了台, 朝那棚子一鞠躬, 从手里的提篮里拿出一根四五寸长的青绿物什来, 哑着嗓子道:“这是我刚使暖窑种出来的黄瓜, 请各位老爷们尝尝。”
有人上来接了过去,棚子里人有的起身过来看, 有的安坐说话想来是没甚兴趣,一会儿那个拿瓜进去的人出来了, 说道:“这位老人家请往后头去, 德裕楼的章老板请您过去一叙。”老头一听乐得咧开了嘴,赶紧跟着下去了。
底下人不干了,在那里闹腾开了,都喊:“哎!这多钱一根啊?!让我们听个新鲜也好啊!”又有人喊:“那瓜什么味儿?!是瓜味儿嘛!”还有人干脆混不吝:“哎,老头!别走啊,说说你咋种出来的?!”这是把大爷当说书的了。
紧接着又一个人上来了,却是一篓子新鲜花朵儿,这时候有这样的花儿可不容易。这里女人们都好簪花,冬日里没有鲜花了,便换做绒花草花,再有金银簪子也好打一个花样儿的做簪头。这万物凋敝的时候,能弄来这一篮子花,实在也够巧的了。
果然,好几家的管家都凑过去了,那篮子也被拿去了棚子里,那花匠也直接让人请里头说去了。
灵素对方伯丰道:“啊呀,这个有什么难的,明年我给他们装一车来!”
陈月娘失笑:“你弄一车来自然就不稀奇了。只怕到时候这花儿匠得恨死你,他好容易弄出来的巧法子,让你给坏了事儿了!什么东西一烂了大街,都不值钱了。”
齐翠儿却道:“你听她吹牛呢,大冬天的哪儿那么容易就种出来了。要在暖房子里烘着,得烧多少煤炭柴禾?真开出一车来,当日没人要,转头就冻焦了,哭去吧你!”
陈月娘道:“玩笑罢了,你又吵吵什么。”
灵素心里想的却是陈月娘的话,也是,人家是下了力气用了多少心思得的东西,自己仗着灵境之利,实在不费吹灰之力。只若是因自己这轻易,反挤得人家这样下心血的人没法过日子了,这才叫没天理呢。往后自己行事,还得这么思量才行,却是从前没想过的。
不断有人陆续上台,还有一个人拿了三张短耳群豺的毛皮,里头几位争起来了,最后六十两银子收走的。又有一个拿的一个晶透的琉璃杯,说是石头里挖出来就这样,也不知真假,里头差点没打起来。到底这东西多少钱卖了,却没听传出来。
等献宝会开完,那边连云棚子里的下晌流水席也开始了,看灵素又朝那边看,方伯丰悄悄道:“我们往对面去,那里有食街,什么吃的都有。”
灵素连连点头,俩人就要走。这里有几个廪生却往棚子里去了,陈月娘同迟遇安面面相觑,闵子清道:“走吧,在这儿站着干嘛。”齐翠儿听了赶紧跟在后头往前走,见陈月娘夫妻俩还在那里发愣,她便回头笑道:“还不走?难不成你们还想穿这身衣裳坐那儿吃大盆菜去?!”
她这话刚说完,就见那个一身缎袄的廪生往一张桌子边坐了,拿起筷子正甩开膀子吃,倒把她吓了一跳。
那边开席,有些人却往湖边祝福去了。往湖岸边插上香烛,跪倒叩拜,拜完了那蜡烛是不收回去的,只让它在那里点着。有的人家还有俩三碗菜,拜一拜,整好自家人分食。
灵素路过看见了,问方伯丰:“咱们拜不拜?”
方伯丰摇头,等走远了,才道:“从前都只是在湖边默默祝祷,这都是后来行出来的风俗。咱们不学那个。”
灵素忽然又问:“他们……嗯,酬谢神仙,不往湖里扔东西吧?”
方伯丰一愣:“扔什么?”
灵素道:“七娘说神庙里不是常有地方有人往里扔钱扔金银锞子的嚒?这里没有?”
方伯丰摇头:“没听说有往湖水里扔的,那不成了那句俗话了!‘把钱往水里扔呢’。”想起来,看看灵素道,“你不是打算着他们扔里头,你回头要给捡起来吧?这湖可有好几百年了,不同那些流动的河水,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
灵素摇头:“哪儿啊,我哪儿能惦记人家酬神拜仙的东西。我就问问,若是真有人往里头扔了,你说那湖水又下不去人的,那些东西就真成个死物了,还不如河底的那些呢。”
方伯丰听她这么说,才又道:“没人往湖里扔祭品的,这湖都有神仙庇佑,不伤人性命,那就是神水。从前还有人说底下住着神仙,那往里扔东西,真砸到哪个神仙,不是好事变坏事了……”
灵素从来没听方伯丰说过如此俏皮的话,捂着嘴乐个不停。
俩人到食街上,果然好几个在金宝街上见过的店铺掌柜都出了摊,俩人一路逛一路吃,小炸串儿、麻团、糖糕、油饼儿、大烤丸子、猪头肉夹烧饼、小馄饨、蘑片豆花、豆面丸子汤……
吃了足半条街,灵素还零零碎碎买了好些“放篮子里”了。她的说法:“老板们出摊也是为了做善事,咱们多吃点,多花销两个,也是善事。”
眼看太阳偏西,灵素实在是怕死了太阳下山后的阴冷劲儿,便提议要回去了。吃得肚儿圆,腿儿着回去是再妥当没有了。俩人又牵着手往回走。
倒是陈月娘几个到太阳下山时候上了车回城,齐翠儿说陈月娘:“你方才还邀人家呢,看看,人家还不稀罕!再说了,这里哪里还有地方挤得下?!最烦你们那套虚客气了。”
陈月娘叹一声,不搭她的话。
到官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个个都冻得缩手缩脚的,陈月娘笑道:“灵素说得也没错,没准儿走着还暖和些。”
齐翠儿道:“唉哟,穿你这么一身儿在路上走?也忒稀奇了。”
边上一个媳妇看不下去了,道:“翠儿姐,你今儿来回来去说月娘姐姐的衣裳如何如何。你要看着喜欢,自己也做一身穿,犯不着老是酸别人的。”
齐翠儿自悔失言,赔笑道:“嗐,我就是瞎开玩笑的,月娘姐姐你别往心里去。”
陈月娘这时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道:“说起来,怎么你还同你相公穿了两样的?”
齐翠儿一撇嘴:“我想着今儿不定多少人呢,挤来挤去的,便没拿出来穿。”
如此闲话两句,各自散了不提。
灵素同方伯丰到家时天也黑了,灵素感叹:“现在这白天可真是短啊。我多希望太阳不要下山!只太阳那么照着,就暖洋洋的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等它一落山,立时成了一个冷飕飕的黑窟窿一样,躲哪儿都不暖和!”
正要进门,边上苏梅儿抱着孩子出来了,唤一声灵素道:“刚有人来找你,说你们行里明早要上工的,我刚好回来,让我告诉你一声儿呢。对了,就是上回来找过你的那个姑娘,头发墨墨黑的那个。”
灵素一听这是七娘的,便笑道:“知道了,谢谢嫂子。”
苏梅儿笑笑进去了,一会儿又端了几个汤团过来,笑道:“冬至节,隔壁邻舍都分汤团的。咱们这儿,今儿一天家里留人的还真没几家,本想着明天送来的,明儿你们俩都要上工去,又没人了,索性这会子拿过来吧。”
灵素心里一激灵,问道:“苏嫂子,这个我不太懂,是咱们这儿的乡风?这、这都得送还是怎么的?”
苏梅儿知道她不懂,便道:“一般就是近邻,关系好的,你尝尝我家的,我尝尝你家的,是个意思。”
灵素开始算自家得送几家出去,又看苏梅儿端了三个过来,自家只蒸了三笼,这、这恐怕不够啊。
苏梅儿看她的样子,问道:“怎么?你家里没做?没做也没关系。就几个汤团的事儿,邻舍间热闹热闹的。”
灵素只好先笑着谢过人家,转身同方伯丰回屋子数汤团去了。
第二天一早,先回赠了苏梅儿家的,遇仙会今儿还开呢,有些人家还去赶热闹,剩下的只好明日再说。
等到上工地方见着了七娘,先把这事儿说了,把七娘乐得不成,连连道:“哎,我给你说也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还真没想到这个。你家团子不够?”
灵素说实话:“本来是够的。可我们俩吃掉了几个……就不够了……”
七娘一边笑一边给她出主意:“要么你就把东家送来的送给西家去,也能对付过去。只是都是邻舍,一吃就吃出来是谁家的了……唉哟,笑得我肚子疼。再一个,你就去桥对过的糕团铺看看,他们每年都做团子,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好吃。就是贵点儿。你捡那差不多的,算好数目,买一些也罢了。”
灵素丧气:“也只好如此了。”
中午就去糕团铺买了三十几只冬至团,谁家送来一份,她就给人回一份。人家一看是市售的,都有些意外。再想想这两人整日在外奔波,家里又没个长辈,也释然了,却都道:“可偏了你们了。”
这么一来,自家做的团子除了给隔壁送了一碗,剩下的都小夫妻两个自己吃了。市售的虽模样标致馅料精细,吃起来却总觉得不如自家做的。
百杂行这会子上工,却是为了腊月里的官集着忙。这会儿做的活儿同之前的又不同了。一个早上就能换三四样东西收拾,都是今年行里收来交够了朝廷的那一份,还有剩余的。另外还有一些,却是腊前集上缺的货,去县里几处铺子问算过,定了量,便要加紧从边上的州县采购,以备官集上售卖补齐民用所缺。
方伯丰那里,货运渐歇,本来说没什么事了的,却不知怎么的又给农务司给借了去,说是要清算半年账,又加上今年腊前集上缺的样数有些多,算账算不过来了。听说方伯丰算账了得,就给调过去帮几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