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前进沉默寡言,只在进屋时喊了一下姑姑,便没再开口,就坐在旁边,安静听着父亲与姑姑闲聊。
卢春花又给续上水,说:“也是孩子们突然折腾了这么什么农资社,不然这茶叶随时都可以去摘。”
卢大柱是个山里汉子,没什么文化,不过却对儿子的儿子读书念字的事情很,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儿子念到初中毕业了。
他笑着道:“虽然咱也不懂那农资社能干啥,但阿溧跟秀芳都愿意去做,那肯定是好事情,前进这孩子也说了,要是能搞好了,以后对咱们野猪桥也好呢,咱们野猪桥的地理条件好,茶树长得好,前进说了,以后阿溧跟秀芳要的多,他就找片地方,专门给种一些茶树……”
卢大柱虽然不太懂农资社,但他的思想很朴素,家里三个念过书的小辈,都说这事情好,他自然也就觉得好。
说着,卢大柱笑道:“那茶树育苗也容易的,回头结了茶籽,我就留一部分,专门给育一批苗子出来。”
卢春花笑道:“那行,多种点,肯定好的。咱们山里的那些野茶树,味道是真好,树根、咱们大队长、村支书都喝了,说比这边的苦茶好呢。”
自己村子的茶叶,得到夸奖,卢大柱比自己得到夸奖还高兴,说:“我选茶籽,就从那棵两百年的老树选种,那一棵的茶树,你也是知道的,味道是最好的。”
谢溧与许秀芳刚好从山上回来,听到这句话,谢溧当即就笑道:“舅舅,就选择那棵茶树的种子育苗,我跟秀芳去看过了,那棵好呢。”
卢大柱笑道:“是吧?我也觉得是呢。”
说着。
卢大柱站起来,指着自己与儿子背出来的茶叶,说:“阿溧,秀芳,你们快来检查一下,这就是今年新下来的茶了,这些日子咱们野猪桥的人帮着一起采摘的,这第一批只赶制了200斤出来,后面的还在炒制,你放心好了,我们今年一定帮着把茶叶打理好,回头你啥时候需要,我们就给你背出来。”
许秀芳与谢溧听了,连忙表示感谢,然后两人就蹲下来,检查茶叶,那些茶叶用化肥袋子装着,里面套着水泥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可以防潮。
这股清澈的香味,即便是隔着化肥袋子,都能闻到。
许秀芳忍不住赞道:“真是好茶。”
那种味道,很难以去形容,就是非常纯粹的、自然的那种茶叶清香味,只是闻着气味,就感觉心旷神怡,十分的舒服。
“好……好……你们觉得好就行。”卢大柱本来就不善言辞,但儿子比他还要沉默寡言,因此全程就只有卢大柱在接话,好在许秀芳与谢溧都不是外人,是自家的孩子,他在谢家还是比较自在的,对话也十分顺利。
许秀芳问:“舅舅,咱们这个茶,有没有取名字呢?”
卢大柱一愣:“名字啊?”
他有点茫然,看向自己的儿子卢大进。
卢大进抬起头,眼里也有些迷茫:“我……我没听说过有名字。”
卢大柱也赶紧道:“确实没什么名字,家里都是直接叫野茶,野茶的……从来没说叫什么名字。”
说着,卢大柱又看向卢春花,问:“大姐,你记得咱大伯给何地主炒这个茶时,叫啥名字吗?”
卢春花对这个问题,显然都是不知道的,她笑着道:“没听说过这叫啥茶叶的,反正每年那何地主都是派人上门要的,咱大伯就带人采摘了炒制就行,平时也是野茶野茶叫着的……”
谢溧已经听懂了许秀芳提这个问题的意思了,他看着许秀芳,问:“是想给这茶叶取一个高雅点的名字吗?”
许秀芳笑道:“高不高雅另说,主要是得有一个属于咱们黑山茶叶的名字,以后卖出去,也能叫别人知道这是咱们手里出去的。”
谢溧想了想,说:“我以前在部队里,有幸在领导那边喝过一种茶叶,好像是叫做高山云雾,名字很好听,我们要不要也取个差不多的?”
卢春花在旁边听着,嘀咕了一句:“什么高山云雾,还不如咱们黑山的野茶好听呢,那文绉绉的,难记。”
许秀芳突然眼睛一亮,“娘,要不然咱们的茶,就叫做黑山野茶好了。”
卢春花:“啊?!!”
一时间,她都带呆了,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子而已啊,没想到儿媳妇竟然上心了。
卢春花呆滞了一下,就说:“会不会太粗糙、俗气了点啊?”
许秀芳莞尔一笑:“俗气就俗气吧,黑山野茶好记啊。以后别人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咱们黑山山脉产的茶叶呢。”
卢春花、卢大柱、卢前进、谢溧几个互相望了一眼,谢溧就笑道:“就依照秀芳的意思吧,就叫做黑山野茶。”
想了想,谢溧接着道:“咱们坝子村、谢家村这边的苦茶,就叫做黑山苦茶。”
卢春花一拍大腿:“我看行。”
卢大柱憨憨一笑:“我觉得也行。”
卢前进没吭声,只点点头。
从外面干活回来的谢树根,听了前因后果后,就笑着道:“我也觉得行的,用咱们大黑山的名字,好记,以后啊,要是这茶叶喝的人多了,咱们大黑山也能跟着沾荣光呢。”
一家子于是拍板定下来。
卢春花与许秀芳、谢清急忙去厨房做饭,卢大柱与卢前进却不愿意留饭,商量好了后,就背上背篓要走。
卢春花与谢树根出来,赶紧拦着父子俩,好说歹说,才将两人给留下。
谢溧道:“舅舅,前进哥,这段时间我跟秀芳都不在家里,野猪桥的那些野茶,可都要靠你们了,你们就放心采摘,那些茶叶,我们一定想办法给卖出去的。”
卢大柱道:“行,反正秧苗都插好了,玉米、豆子、花生我们种的少,回头点上去就行,不耽误事情。”
谢溧郑重道:“采茶、炒茶都是个辛苦活,要辛苦舅舅跟前进哥一段时间。”
说着。
谢溧忽然拿出一叠钱来,虽然钱看起来有一大叠,但其实都是毛票,数起来,也就只有不到30块钱。
卢大柱一看,赶紧摆手:“咱们自家人,哪里能收钱啊,我们不要。”
谢溧笑道:“舅舅,这个钱,是留给你给村里人结账用的,后面一段时间,还要采茶、炒茶呢,那里面我们没法进去了,你们自己也做不完,回头还是要找村里人帮忙的,所以啊,咱们不能叫他们白忙活,你按照我跟你说的那个数,给他们记账,回头好给他们结账。”
卢大柱想了想,还是摇头:“阿溧啊,舅舅早就跟村里人说了,他们都不要呢,都说他们本来在山里就清闲,采茶又不是什么重活,哪能收你的钱啊。”
谢溧无论怎么劝说,卢大柱就是不肯收钱。
于是,谢溧只好转向卢前进,说:“前进哥,你把钱拿着,回头发给村里人。”
卢前进也不肯要。
谢溧板起脸,道:“舅舅、前进哥,我知道你们为我们好,可我们农资社也不是我们个人的,是集体的,要是我们不给钱,光让你们劳动,回头让群众知道了,可不就要说我们剥削群众了?这可千万不能够。”
这就比较严重了。
卢大柱听了,都有点紧张了:“应该不能够吧?都是咱们自己人,只要咱们不说……”
谢溧表情严肃:“今年可以不给钱,明年呢?后年呢?大后年呢?那茶叶的生意,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做得好了,就是农资社每年都要做的事情……”
卢大柱、卢前进听了,都有点呆。
“以后都不给钱,那不就是地主老财干的事情吗?比那地主老财还狠呢。咱们也不敢保证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万一时间久了,有人心里不乐意了呢?”
说到这里,谢溧略微停顿,接着继续道:“所以,咱们一开始,就要定好规矩,不能乱来,农资社是我跟秀芳极力促成的事情,我们都想给咱们这个大深山带来一点改变,只要咱们农资社有了钱,那肯定要惠及到我们这些山民,带动所有人一起把生活条件搞好……”
卢大柱沉默了。
卢前进也沉默。
一会儿后,卢前进忽然道:“阿溧,你现在也别给我们钱,农资社现在是起步阶段,你们肯定也是需要钱的,这样吧……等茶叶找到出路后,换回了钱,你再给我们。”
说着,卢前进表情严肃,道:“咱们那大深山里面,平时也用不上钱,拿在手里,都没地方花,要不然这样,你把钱给我们换成油盐糖,另外,要是可以的话,也给我们带些优质的种子回去,你看怎样?”
坝子村与谢家村,去一趟镇上都非常不容易,何况是野猪桥那边?
附近这一片山脉,最近的集市都在黑山集市,也就是红塔村那里,可野猪桥离着黑山集市也远啊。
所以,那些钱票拿在野猪桥的人手里,的确没什么用处。
想了想,谢溧点点头:“行,回头我们把茶叶卖出去,就给大家带生活用品回去。”
卢大柱与卢前进,都松一口气。
谢溧又道:“前进哥,我给你一个本子跟笔,你这样吧,你还是按照我说的一斤茶叶一分钱计算,给村里人记好账,回头我们去了村里,就统计一下,看看各家需要的是啥,咱们就按照那个账目,给大伙儿带对应数目的东西过去。”
卢大柱笑道:“那敢情好。”
这种处理方法,野猪桥那边的人,肯定都高兴啊。他们村里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出一次村子,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几年都不出村子的,所以,那些钱票,是真的用不上。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卢家父子,在谢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满满两背篓的东西,回去了。
父子俩不肯要,是卢春花、谢树根硬塞过去的,里面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都有,主要有10斤细粮、油盐糖姜醋……
另外,还有煤油。
坝子村与谢家村,至今都没有通电,夜里照明,全靠点煤油灯。野猪桥村也一样,在知道卢家父子要过来送茶叶前,卢春花就提早跟村里人兑换了不少的煤油,就等着他们过来,让他们带回去。
卢大柱与卢前进要走之时,卢春花忽然把卢大柱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大柱,有件事,得麻烦一下你。”
卢大柱对于自己堂姐的请求,自然是极力去办的,他根本不问什么事情,就道:“大姐,你只管说我肯定给你办好。”
他妻子大芽走了后,家里拿不出钱,还是姐姐、姐夫出了点钱,才办了个算不错的葬礼,且,姐姐姐夫平时总是照应他们,也缓解了他们日子的艰难。
卢大柱是很尊敬卢春花的。
卢春花小声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是这样的,阿溧跟秀芳不是结婚了吗?以后秀芳有了娃娃,坐月子肯定需要好的东西补充营养,咱们这里没法多养几只鸡,你在山里没人管,养多养少都行,你回头给我瞧瞧,给我孵点小鸡出来养着。”
卢大柱闻言,笑道:“大姐,就是这事儿啊?你放心吧,我给你弄好。”
他突然就想到自己的妻子,他妻子大芽最会看鸡蛋了,那能孵出小鸡的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卢大柱眼里露出一丝哀伤,很快的,他立马振作起来,问:“大姐,要孵多少只?”
卢春花想了想,说:“就先孵30只左右吧,多点少点都可以,咱们提前备着,以便随时都可以杀来吃。”
卢大柱的心里,顿时有数了,说:“那行,我肯定办好这事。”
卢春花很高兴,道:“等过几天,我让你姐夫背点陈粮进去。”
卢大柱赶紧就拒绝,卢春花板起脸:“这是我给儿媳妇养的鸡,托你帮着管理,哪能还费你的粮食?”
山里养鸡虽然没什么人管,也没有小兵去查,但是吧,这鸡养几只还好,养多了肯定就要粮食的……
所以,野猪桥那边也很少有人家里养上几十只鸡鸭的,都是五六只左右。
卢大柱拗不过自己堂姐,只能答应了。
卢春花笑道:“那个孵的鸡蛋,我怕你们提着进山磕磕碰碰了,也麻烦你在村里给我换一些来。”
卢大柱:“好。”
这边,终于说完话,卢大柱与卢前进就要离开了,许秀芳与谢溧也一起出门,送了他们一会儿。
等送走两人后,许秀芳与谢溧也要准备启程了,谢溧挑着担子,许秀芳背着背篓,背篓里放着不少的行李,基本上生活需要的,卢春花跟谢清两人,都将东西准备齐全了。
谢溧挑着的担子,两个箩筐里面装的都是茶叶,是大舅公亲自炒出来的黑山野茶,另外,还有十几斤坝子村与谢家村出产的黑山苦茶。
临出发前,两人本来决定只带几斤茶叶的,但想了想,这两百多斤茶叶还是全部带出去,去外省学习,肯定带不了全部,到时候就借口放在谢溧的单位农林部。
农林部的办事处,就在镇上,无论是寄送茶叶,还是收发电报、打电话,都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