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耳间被他戴上一对珍珠耳串,在腮边轻轻荡漾着。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他伸手为她戴上一对羊脂玉手镯。
慕容薇只觉得心中一瞬间被柔情塞得满满的,再也盛不下任何东西。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满溢的幸福给包围了,眼前只能看到他温柔的脸庞,只能听到他深情的话语,只能看到他为他佩戴定情之物。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樱。”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他轻声吟诵着那悠扬的诗句,随着他的诗句,他轻轻为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的妻子佩戴那雕刻着定情之诗的一件件首饰,神情专注。
他亲手为她倌起青丝,为她戴上金搔头,为她戴上耳后玳瑁钗,为她装扮。
慕容薇双颊嫣红,明眸似水,不由随着他轻声念起来。
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何以消滞忧?足下双远游。
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
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
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
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
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
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
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
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
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
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念着念着,慕容薇忽然也泪下如连丝。
这首诗前面写与情人热恋时互相赠送定情之物,到后面却是苦苦等候情人不至,每每失望,远望无所见,不由得踟蹰徘徊。
这正合了慕容薇那段日子等候萧明睿的苦楚,那样的相思欲狂,那样的想他念他,为他担忧牵挂,每日里想他何时归来。
尤其在他失踪的那些日子,更是寝食难安,茶饭不思,不知道多少悲伤难过。
为谁风露立中宵?
又是为谁涕泣起踟蹰?
一时间,她只觉得千般滋味,酸甜苦辣咸全都在心中翻涌,让她一时有些情难自禁,搂着他低泣起来。
萧明睿垂眸拿了丝帕擦着她脸颊的泪珠,柔声道:“娘子,夫君让你受苦了。”
慕容薇听他这温柔的劝慰,心中慰帖,小脑袋窝在他怀中闷闷地说:“你讨厌,最讨厌了……”
“好好,我的好薇儿,别哭了,傻丫头,夫君送你的东西喜欢么?”
慕容薇垂眸看着手上的镯子,轻声嗯了一声:“你真是太狡猾了。”
有的人说婚姻是一场骗局,有的男人愿意骗你一会儿,有的人愿意骗你一辈子。
她愿意被他骗一辈子,永远做他的女人。
他或许不会说什么爱你一万年的话,不会送她玫瑰花,可是他对她的感情是在一举一动中,是在生活的点点滴滴。
人不能一辈子过得浪漫,那不现实。
作为一个女人,她要的不多,只要偶尔一些小小的浪漫,一些感动的东西,便能让她幸福起来。
显然萧明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忙于政治斗争的男人,一个忙着事业的男人。
可是他没有忘记她这个妻子,总是会给她小小的感动,在不经意间让她心动。
这就是为什么她越来越爱的缘故,为什么他们的感情在经过了许多事后,反而变得越发坚定的缘故。
婚姻是相互的,爱情也需要回报,他们彼此之间有着自己的默契。
同样,他们也彼此信任。
如果连信任都没有,又谈什么爱情?
“你喜欢不就好?”他低笑起来,为了想法子哄好娘子,他可是想了很多法子。
可算是费尽心思了。
如今见她喜欢,他也就高兴了。
慕容薇抬头狡黠地说:“我还要你答应几个条件。”
萧明睿点头,想了想道:“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能答应。”
慕容薇不满地瞪圆了杏眼:“瞧你那紧张的样子,我还能让你杀人放火不成?还是让你解散你后院那些女人?”
萧明睿尴尬地咳嗽起来:“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薇侧过脸,闷闷地说:“又不是要吃了你,我还能为难你不成?我是那样的人吗?”
萧明睿苦笑着求饶道:“宝贝儿,你可别胡思乱想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薇哼哼道:“好吧,咱们就来说我的要求吧。第一,你这次回京,要陪我去度假。第二,你以后在这种事情上不准瞒着我。第三,唔,第三还没想好,暂时欠着。”
萧明睿好笑地说:“我都答应,度假是怎么个度法?”
他没想到慕容薇只是说了这两件事,想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当然是答应了。
慕容薇勾唇道:“你都为朝廷累了那么久了,伤还没好呢,哪能立刻投入到朝廷政务中,还是暂时好好休养。你不是在京郊有赐下的园子吗,咱们去园子里住好了,什么时候你的伤养好了再说。”
萧明睿脑中灵光一闪,知道她这其实是为了他考虑。
毕竟现在攻守易势,他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而齐王却在暗处埋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
现在以养病为借口从朝政中脱身是最好不过,而且也能造成他伤得不轻的印象,让人不会怀疑他这次的落水失踪是假象。
虽说休养了,但却可以隐身幕后操控全局,反而更是保险。
毕竟现在皇后还怀着孕呢,还是低调点好。
萧明睿脑子里转了一下朝政的事,发现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他不由心中感动于妻子的善解人意,虽然说惩罚他,但还是为他着想,根本没有刁难他什么。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明睿心中涌起这个想法,深深吸了口气,搂着她,认真地说:“薇儿,萧明睿此生定不负你!”
慕容薇嘴角上扬,看他那感动的样子,心中窃笑。
心想还是咱聪明,一番话可把他糊弄住了。
其实那还是她想去他的园子玩,要不然王府又不是不能休养,用得着去园子里住吗?
慕容薇心里得意,脸上却满是柔情地说:“谁让你是我夫君呢?”
你不挨宰谁挨宰?
欢喜于将有一段日子好休闲,慕容薇开始算计怎么度假,有这么个王爷相公,不花他的花谁?
反正她可是知道他有小金库的,瞧他为她置办首饰,就没见从公中出!
慕容薇小心眼地想,自己最好把他的小金库花光,免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当然,这只是她的小心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萧明睿果然很感动,“娘子,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慕容薇笑羞涩地说:“我不生你的气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歇着吧。”
萧明睿顿时眼睛一亮,笑道:“娘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说着话呢,这手就不规矩起来。
慕容薇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道调皮的光芒,无辜地拨开他的手道:“夫君,您现在身体还要休养呢。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为妻决定在夫君休养结束之前,咱们就暂时不要行夫妻敦伦之事了。”
萧明睿一怔,他想说自己身体没事儿,可是慕容薇大义凛然地、严肃认真地说:“夫君不要拒绝,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将来的美好生活,夫君你就照做吧。”
萧明睿哭笑不得,一时忍俊不止。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就说嘛,她之前憋着不理他呢,怎么一转眼甜言蜜语的,把他都给灌晕了。
这会子可算是中了套了。
萧明睿举手摇头叹气:“娘子,你不能对为夫的这么残忍啊。”
慕容薇笑眯眯地说:“夫君,妾身是为你好啊。要是你觉得残忍,咱们也可以选择分房睡嘛。”
萧明睿咬咬牙,揉了揉她的乌发,“薇儿,你够狠!”
她这是要让他看得着吃不着啊,这可太残忍了。
他就说他的小妻子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她想的法子果然够狠!
还让人说不出个错儿来。
慕容薇顿时眼圈红了,侧过身子道:“你要是讨厌人家,就走好了。明明是为你好,你这回损失元气,虽然外伤养好了,可怎么着也得调养调养呀。不能纵欲,这是为你好。你却要误会人家,你太伤人心了。”
说罢,竟自个儿哭将起来,把个萧明睿弄得手忙脚乱,又是懊恼又是心疼,最后只能仰天长叹……这辈子算是栽了!
到最后他也只能答应她了。
千说万说都是她的理,只有他最没理,他还能说什么?
而且,他心里本就存着一分愧疚,现在也自然只能是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了!
慕容薇阴谋得逞,心中大笑,萧明睿啊萧明睿,你也有今天。
让你这么欺负姑奶奶我,现在看你吃瘪了吧?
她心中得意,却也不无畅快。
当然,她这做的一切都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敢如此做,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宠着她,不会因此生气。
在一定范围内,她还是可以自由地整整他的。
这回不让他受点儿教训,怎么能做个大秦好男人?
萧明睿见她眼底的兴奋,宠溺地说:“只要你高兴就好,现在舒服了吧?”
慕容薇眉梢上扬,娇滴滴地说:“睿郎,咱们歇着吧。”
萧明睿还能说什么,再说时候也不早了,都半夜三更了,夫妻二人遂到床上歇着。
慕容薇已经把他送的首饰仔细地收了起来,认真地放好,打算以后常常佩戴着,每当佩戴的时候,他就能想起今晚的时光,想起他对她的好。
这时萧明睿问道:“薇儿,李勉是怎么回事?下午的事儿我没怎么弄清楚。”
慕容薇没好气地说:“怎么,你难道还怀疑我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成?”
“怎么会呢。”萧明睿将她揽入怀中,“只是奇怪你们怎么认识的。”
慕容薇便将她偶然遇到李勉的事情说了,又说了种了些玉米土豆红薯什么的事儿,萧明睿顿时来了兴趣,神采奕奕地问:“可是真的,你说的那些东西真的有那么高的产量?若真是如此,能推广开来,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薇儿你可就功德无量了!”
“我可不敢要那么大的功德,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罢了。我确定那些作物的产量很高,而且也不挑地,不需要良田也能种植,在北方确实可以推广。北方土地不像江南产量高,连年旱涝,百姓的日子太苦了。我也想着能尽点力。”
萧明睿兴致勃勃地追问这些作物的产量,如何种植,这些慕容薇之前曾经跟庄子上请来种植的老农讨教过,倒是知道个差不离的。
“此事暂且要保密,而且最好能扩大种植范围,在北方数省都要试验一下,只要有了成果,朝廷不会不通过的。”
萧明睿想了会儿,便决定做此事。
只是再好的东西,想一下子依靠行政命令在全国推广也是不可能的。
农民不认可,人家也不会随便种新品种。
除非有了效果,而且还不占地的话,北方连年旱涝,逃户的荒田很多,不怕没有地方种。
“好,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意思,只是李勉将军那,还要你跟他说了。”
萧明睿想起李勉那小子,心中就颇不是滋味:“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嘛。薇儿以后少跟那小子见面。”
慕容薇无语半晌,才道:“我哪有机会见他?”
“怎么你还想见他?”
萧明睿顿时吃醋了,他也不知道这醋火是怎么冒出来的,只是一回来看到李勉,虽然他仍然是那张冰山脸,但萧明睿就是知道,李勉那小子向来对女人没什么感觉的,怎么见到他的小王妃,倒是与众不同了?
不怪他多想,男人的直觉和女人的第六感一样,虽然不靠谱,但有时候同样管用。
最起码,他的确是看出了一些苗头。
这回换慕容薇哭笑不得了,只是见这男人吃醋的样子,她心里还美滋滋的,也没有生气,只是解释道:“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讲,我是内宅妇人,以后自然不会再出来跟他见面的,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儿。”
萧明睿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火气才小了许多,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
看来他最近是火气太旺了,也许真的需要修身养性才行。
“好,咱们不说他了,太煞风景了。那小子从来一张冰块脸,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改那个性子。”
慕容薇见他不再提李勉,也识趣地不再说了。
至于他怎么跟李勉商议事情,那是他的事儿,她才懒得管呢。
她被他折腾了半宿,早就困了,现在眼皮子直打架,闻言便盖上薄被道:“我可睡了,你也赶紧的,不然还要赶回船队去,可不要让人察觉了……”
“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了。”萧明睿正打算说说话,低头一看,却见她已经熟睡了,不由嘴角微微上翘,笑着想:还真是累坏她了。
这天早上,萧明睿一早就起来练拳去了,晨曦之中的山峦朝霞初起,紫气东来,正是一天最好的几个时候。
萧明睿练了一套太祖长拳,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倍感楚天辽阔,便对着山谷长啸一声,声音浑厚嘹亮,气息悠长,回荡在山谷之间,仿佛无数人在絮语,回声震荡天际。
小路子在一边伺候着,被这长啸震得不由得捂住耳朵,吃惊得看着狂态毕露的王爷。
慕容薇正踩着山林间的小道走来,远远看去,便见他一身竹青色的葛布道袍,衣袂飘飘,迎风矗立,啸声清越,那姿态仿佛迎风独立的仙人,狂狷洒脱。
慕容薇怔了一下,静静地凝视着萧明睿的身影,山风鼓荡,卷起林间树叶萧萧而下。
无边的静和刹那的动便在这山林间交汇,一轮红日在东方冉冉升起。
它突破了无穷的黑暗,给这世界带来了光明。
仿佛也将以前的不得意一扫而空。
今朝春风得意马蹄疾,潇洒的萧明睿意气风发,展现着他身为皇子,身为亲王深入骨子里的一身骄傲。
慕容薇只觉得深深震撼了,这样的萧明睿是少见的,以至于这一幕深深刻在了她记忆中,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然能够想起当时的心情。
许久之后,她迈步走到了萧明睿身边。
他正背着手欣赏着朝阳初升,身姿挺拔,回眸见到她,一伸手道:“过来。”
慕容薇往前走了两步,便被他揽着腰肢轻拥着,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山上风大,别再冻着了。”
慕容薇嘴角噙着笑,美眸盈盈:“睿郎,你很高兴?”
萧明睿只是指点着东方的朝阳,眉宇间有种指点江山的豪气:“你看那边,朝阳初升,破旧立新。这世界早晚会被新生的取代旧有的一切。亘古如此,从无更改。”
“是的,薇儿愿随夫君一起看这天地新生。”
萧明睿与她对视,四目相望,不用多言,都看得到彼此眼中的执着。
“好,总有一天,你我重新站在这里时,已经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俊美的脸上有种肃然的霸气。
慕容薇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山风猎猎,夫妻二人一同看那朝阳升上天空,山间雾霭渐渐散去,露出山林中青翠的树木,各色的花朵,夹杂的三五小湖。
小路子在远处站着,旁边还跟着绿儿,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咱们王爷和王妃这是干啥呢?这太阳有那么好看?”
小路子感觉气温有些变热的趋势,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
绿儿摇头,“主子的事少管,咱们只要好好等着不就行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慕容薇和萧明睿就下来了。
两人连忙跟上去伺候。
慕容薇一边走一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通州?”
按情况来说会是直接从通州下船,那距离京城就很近了。
到时候也只要半天路程就能到京城了。
“不急,今晚船队要在通州过夜,我是装病呢,就算我到了,官员们也不知道我出来没有。”
慕容薇好笑道:“也不怕被人发现?若是人家知道这事儿,怕不得传个沸沸扬扬!”
“知道又怎么样?也没人规定说我不可以中途下船考察。”
回了院里,夫妻两个用了早膳,便有客来。
原来是李勉。
萧明睿不动声色地说:“是少进来了,我去见见。”
实际上,就是李勉不来,他也会见见他的。
虽说平时亲王和武将结交是皇家的忌讳,但是他和李勉之间,毕竟还算得上亲戚关系。
谁让李勉是惠妃的侄子呢。
平日为了避嫌,其实萧明睿跟李家的来往并不多,就是不想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到了前厅,便看到李勉背着手在看着厅中的一幅画,上面题的字是慕容薇写的。
“直挂云帆济沧海,乘风破浪会有时。”
萧明睿进了客厅,气定神闲地笑道:“少进如今倒也喜欢欣赏书画了?”
李勉回身拱手唱喏,萧明睿侧身道:“且坐吧,你我不必多礼。”
“王爷,我今日是来赔罪的。”他面无表情地说:“昨日不知道这是王妃的庄子,贸贸然地来想要种子,倒是坏了规矩。”
萧明睿摆手道:“不知者不罪。你本来也是一番爱国之心,我又怎么可能怪你呢?”
两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萧明睿屈指敲了敲桌子,眸光锐利:“少进可愿意帮这个忙?”
“自然无不可。”
“好,此事若是成了,也是黎民之福。”萧明睿微笑:“到时候少进的功劳也绝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