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三楼,昏暗的房间里,百叶窗透出的阳光成为条纹,投在蒙烽与张岷的脸上。

林木森背光坐着,看不清表情,身后站了四名小弟。

“五箱枪支。”蒙烽道:“每箱七十五支,一共三百七十五,一箱弹药五千四百发。一百二十个手雷,是我们能带的极限了。”

“折损了几名弟兄。”林木森道。

蒙烽:“都回来了,在外头等着。”

林木森:“没有人受伤?”

蒙烽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冷酷:“不清楚,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林木森:“你俩呢,没事吧,咱们自己人要是受伤可就麻烦了。”

蒙烽不答。

林木森扫了一眼六个大箱子,淡淡道:“干得好,给你俩记首功,我会记得的,回去洗澡休息。”

张岷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蒙烽却以眼神示意,让他不要急于谈别的事,二人转身出外,带上了门。

楼下参与行动的小弟们疲惫不堪,一名跟班匆匆下楼道:“森哥出去了,后天才回来,临走前有安排,你们在这里等着,刘砚呢,刘砚上来商量个事儿。”

蒙烽与刘砚错身而过,蒙烽小声道:“他在。”

刘砚答:“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

片刻后刘砚从二楼下来,身后跟了四名小弟,走下楼去。

张岷前去洗澡,蒙烽却在厅内站着等刘砚。

刘砚看了蒙烽一眼,什么也没说,朝其他人道:“大家跟我来。”

十一名队员离开工厂,站在正午的河边,刘砚道:“就这里,受伤的请站出来。”

蒙烽:“什么意思?”

刘砚低声道:“没说你。”

蒙烽低声道:“我不是问这个,他让你来检查,让你杀自己人?”

刘砚压低了声音,话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他之前告诉了你什么?他是不是让你抛弃所有受伤的队员?你为什么不先跟我打声招呼?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好对策。”

二人小声交谈,对面五步外的小弟问:“森哥要抛弃我们了么。”

“森哥不在!”一名监视刘砚的人开始上子弹:“这是刘砚的主意,他自己负责执行,有伤的都自觉站出来。”

刘砚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你们都懂的,等等……你想做什么?我说了让你杀人?!”他揪着身边监视者的衣领,低声道:“你如果敢举枪,我打赌第一个死的就是你,相信不?”

对面一人道:“现在就要杀了受伤的弟兄?”

“不。”刘砚松开身边那小弟:“先告诉我谁受伤了,来吧,向前一步,别怕。”

那金牙胖子忽然道:“你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刘砚冷冷道:“你不算,你不是被丧尸咬的,滚到一边去,再啰嗦我就毙了你!”

胖子马上如得大赦,转身跑了。

刘砚:“其余人。”

蒙烽说:“我记得,让我来吧。”

刘砚:“不,他让我来。”

大日头下,各人都脸色苍白,刘砚道:“都不动么,那么改改,没有受伤的人站出来。”

话音落,六名队员朝前一步,两名明显被丧尸抓伤的人原地不动,两秒后,又有两人同时上前一步。

前排八人,后排两人。

刘砚朝后来的两人道:“你们俩,脱衣服。”

“刘砚!你他妈真不是人!”一人勃然大怒道。

刘砚认得那人名叫闻且歌,没回答他。

蒙烽掏出□□,那两人只得开始脱衣服,闻且歌缓缓喘息,赤身裸体地站在日光下,

他的身体没有伤痕,另一人则腰后被抓出一道血痕,伤口没有愈合,内里鲜红的肉微微外翻,已现出明显的紫黑色。

刘砚道:“把衣服穿上,你叫什么名字?”

“王晖。”那人答道。

闻且歌穿好衣服,看着刘砚,当场有人下意识地转身,缓缓后退,继而开始逃跑,所有人警惕地盯着蒙烽。

“回来!”刘砚上前一步喊道:“我没打算杀你们!一切还有希望!”

另一人正要举步,听到这话时,惊疑不定地打量刘砚。

刘砚说:“给你们三天的食水,在这里等,好么?张岷说,一会就过来给你们看病,如果能治好,什么也不用说,一切照旧。”

闻且歌吼道:“我……我会杀了你,刘砚!”

“别这样,闻弟。”王晖道:“大家都明白的,都是命。”

刘砚:“你俩是一起的吧,是发小?闻且歌,你负责给他送水和送吃的,但一定注意安全,我……我会想办法的,但现在没法详细说,好吗。”

“我一定会杀了你!”闻且歌疯狂地吼道:“我发誓!刘砚!你等着——!”他要冲上来与刘砚拼命,却被其他数人按住。

蒙烽瞬间以□□抵着闻且歌额角,冷冷道:“看来我有必要先杀了你。”

“算了,蒙烽。”刘砚说:“大家回去吧。”

“等等!”张岷从工厂里跑出来,站在河边疾喘,短短五十米路中,竟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他的手里拿着两根针管,喊道:“别跑!兄弟!人呢?!”

蒙烽蹙眉道:“张岷,你怎么了?”

张岷勉强道:“我……没事,刚刚两位受伤的弟兄呢?”他上前示意王晖坐下,捋起他的袖子,对着血管,把一管针剂缓缓推了进去。

刘砚蹙眉道:“你怎么提取出来的?!”

张岷的手臂上还留着一道未完全合拢的划痕,整只手臂浮现出红色,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手指倒挟着一根针筒,把另一根针筒里的血清全部注入了王晖体内。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有人自杀了。

张岷不忍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为什么寻死!”张岷难过地大喊道:“说不定能得救!”

还有一人远远地看了很久,最后走过来,接受了张岷血清的注射。

蒙烽蹙眉问:“有用?”

“试试。”张岷眼中十分茫然,抬头看着蒙烽。

刘砚说:“你放了多少血才做出这两管血清?”

张岷摇摇晃晃地起身:“我……用土法,以前治口蹄疫用过的,一大碗冷却后……抽取上层液……”

“他有救了?!”闻且歌道:“这是什么药?”

张岷摇头道:“不清楚,观察看看。怕会过敏,不过比起感染,已经是小问题了。”

刘砚很想问治猪的口蹄疫和治人能一样么,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最后说:“闻且歌你留在这里,看情况。”

他回去汇报,林木森冷冷道:“你这事可办的不漂亮,又浪费粮食了。”

“森哥。”刘砚针锋相对道:“蒙烽说,给人留一条路,也是给你自己留一条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开枪,你的队伍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你试想想,以后在战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旦有人受伤,他们马上想到的事就是:‘我还打什么?掩护同伴活下来以后,他们会开枪杀了我。’这种时候留给他们的唯一选择,只有杀死队长和队友们,自己去逃亡,等候变成丧尸。你期待他们都会自我牺牲?不太可能。”

林木森不说话了。

刘砚说:“张岷开始抽取血清试着救他们,但不一定生效。具体还得等方师姐提炼。你最好先给张岷弄点吃的,不然按他那种抽血量,迟早会死在这里的。”

林木森起身道:“他健康么,他看上去和你们走的很近啊,没有艾滋病吧。”

刘砚:“……”

蒙烽进一楼浴室去洗澡,刘砚在中庭的石椅上坐着,片刻后南侧二楼一声巨响,张岷发狂般大吼道:“那混蛋在什么地方!”

刘砚笑了起来,决明追出房间,道:“等等!”

“有只丧尸朝老子扑过来,老子为了保护那小孩……啊你们看就是那家伙,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多半是咱们刘总管养在屋里的……”金牙胖子正在中庭一侧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给两名小太妹叙述他的英勇事迹。

张岷跨出二楼围栏一跃,落下中庭,眼神像是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猎豹,二话不说上前揪起胖子推在石桌上,喘息着以枪抵着他的后脑勺。

“爸!”决明道。

“泥人也有血性子!”张岷勃然大吼道:“你什么意思!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刘砚马上不笑了,一名小太妹见势头不对,忙上楼去喊人。

决明穿着件单薄的背心,款式和刘砚的一模一样,松松垮垮,一边仍朝上撩起,现出淤青的腰部,刘砚马上明白了,张岷回房后检查决明发现不对,问过后决明才把事情详细说了出来。

刘砚没料到张岷脾气说变就变,本以为是开玩笑,然而看见张岷持枪的右手发着抖,竟是几次要扣动扳机。

那金牙胖子兀自以为张岷只是威胁,把心一横,大骂道:“来啊!你有种就开枪啊!”

蒙烽洗完澡,听见中庭里的动静,穿着条平角内裤出来,沉声道:“张岷,别冲动。”

张岷喘着气,刘砚又道:“他不值得你杀,让他发个誓,放过他吧。”

这纠纷闹得甚大,知情人只有寥寥数名,中庭外挤满了看戏的人,纷纷交头接耳。

张岷:“你发誓!不许再碰决明一下!我不怕杀人!我不怕杀人!!”

那金牙胖子连声道:“不碰就不碰呗,又没把他怎么了。”

“好了。”刘砚道:“张岷,收枪,回去吧。”

张岷缓缓收起枪,忍无可忍道:“你给我记得。”说毕转身朝决明走去,牵起他的手。

“走着瞧,勾三搭四的小骚货……”金牙胖子这才起身,朝决明骂了句脏话,又从背后朝张岷比了个中指。

说时迟那时快,张岷转身毫不留情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在胖子额上开了一个血洞!

井字型的大院四周鸦雀无声,金牙胖子兀自瞪着眼,满脸无法相信的神色朝后倒下,摔在地上。

张岷一手拉着决明,站着静了片刻,而后道:“宝贝,爸带你走,别怕。”

“谁在下面开枪?”三楼,林木森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张岷答道。

林木森:“为什么开枪,你杀了王老板?”

张岷:“他对我儿子动手动脚。”

林木森两手驻在栏杆上朝下看,张岷和决明略抬起头,与他遥遥对视。

“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林木森笑了起来:“叫什么名字?”

刘砚朝蒙烽使了个眼色,蒙烽道:“跟着张兄弟一起来的。”

林木森道:“张岷,把你的枪放下,指着我做什么?”

张岷道:“抱歉了,森哥,谁也不能动我儿子,这些天承蒙你照顾……”

林木森打断道:“人是你杀的。”

张岷不吭声。

林木森又道:“所以你负责收拾。”说毕转身回房。

刘砚和蒙烽都松了口气,围观人群散了,张岷在石椅上坐下,示意决明过来,他坐着,决明站着。

决明抱着张岷的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夜十点:

蒙烽巡逻完,在楼下站了一会,整栋楼的灯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刘砚的房间还亮着灯,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刘砚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只不过这次在灯下看的换成枪械图纸,他从图纸后瞥了蒙烽一眼。

蒙烽面无表情地脱掉上衣,换上拖鞋,在门框顶上做二十个引体向上,拿着杯子去刷牙,回来时只穿着条军裤,赤着上身。

刘砚已熄了灯,窗外繁星漫天,秋风卷着干草的气息扑进房里,蒙烽依稀有种错觉——这分明就是在念高中住宿的时候。

晚自习下课后,刘砚回宿舍洗澡,成绩烂得一塌糊涂的蒙烽坚持在教室里再看会书,十点半回来洗澡,十一宿舍楼熄灯,睡觉。

那日子枯燥得简直令人发指,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数学公式和一堆完全看不懂的英语简直就像……蒙烽实在不愿意再想起了。

然而那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涯,却隐约又有种令蒙烽无法忘记的暧昧与魔力,似乎每次发布年级排名时垫底的嘲笑感,令人看得想去撞墙的教科书与练习册上,鸡飞狗跳的字,词不达意的作文字里行间中,藏了什么难以言喻的浪漫在里头。

蒙烽适应了不开灯的宿舍夜晚,抬眼时看见刘砚带着笑意的双眼。

“你记得么。”蒙烽坐在床边用毛巾抹干脚上的水,认真地说:“读高三那会。”

“读高三那会怎么了。”刘砚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

蒙烽:“小考进步十名……”

刘砚马上道:“别说了,我要睡觉了。”

蒙烽:“就可以和你接吻,抱着你睡觉。”

刘砚:“你怎么还记得?够了。”

蒙烽:“大考进步二十名以上,不包括二十名……可以和你干一炮……”

刘砚:“……”

蒙烽:“进了年级前十,你说每天晚上随便我干……”

刘砚:“谁没有过个把黑历史?再聪明的人也有中二的时候,我还不是想督促你学习,念同个大学……”

蒙烽:“哟呵!所以我拼了命地学习,就是为了能多睡你几次,当初我怎么就这么白痴,这么蠢,会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条件动心?那紧张的哟,光等着周五下午的测试……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

刘砚反唇相讥:“是啊,你怎么这么蠢呢,直到现在还是朽木不可雕,明明念书是你自己的事,搞得我还得用……”

蒙烽:“用什么来发奖励?”

刘砚:“你够了,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蒙烽也不脱裤子,便那么躺在被子上,抬头望着窗外漫天繁星,璀璨银河,又道:“你给我解释数学题总是不耐烦,我还记得你说sin和cos的那会……”

刘砚道:“我已经很耐烦了,亲。”

蒙烽怒吼道:“但是你明明就说错了!那道题你自己也不会!”

刘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蒙烽:“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我不会念书,但没有了我……”

刘砚:“啊哈,原来这才是今天的真正话题,你想听点什么吗?不如我表达一下对你的崇拜?”

蒙烽:“你总是这么强势,我总是被你码着欺负,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像隔壁的小明那样?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就不值得你崇拜?”

刘砚诚恳道:“我实在是崇拜得你五体投地。”

蒙烽嗤之以鼻:“我保护了你这么久,你连一句谢谢也不说,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刘砚:“哦,谢谢。”

蒙烽道:“你看,说谢谢的时候也……”

刘砚:“你保护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你爱我,我也爱你,你除了保护我,还想保护谁?我除了让你保护,还会愿意跟着谁?像张岷他们那样,其中有一个活着另一个也活着,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毫无意义,这种事情还要说谢谢?决明什么时候对张岷说谢谢了?”

蒙烽语塞。

“很好,你终于承认爱我了……”蒙烽道:“这次不是开玩笑了吧。”

刘砚话锋一转:“但相爱就一定得在一起么?”

蒙烽道:“那不重要,我想我现在有资格了。”

刘砚:“有什么资格。”

蒙烽:“干你的资格。”

刘砚:“你最好速战速决,不然待会林木森又来了。”

蒙烽怒道:“他再来,我会一枪打爆他的头!”

房中长久的静谧,刘砚道:“怎么了?”

蒙烽道:“什么怎么了?”

刘砚:“你不是要过来的吗?”

蒙烽:“为什么你不过来。”

蒙烽正想起身时,刘砚却过来了,他穿着背心和三角裤,跨坐在蒙烽的腰间,解开他的迷彩军裤。

二人彼此注视,刘砚忽然道:“你很紧张。”

蒙烽又被戳中了死穴,怒吼一声粗暴地把刘砚按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拉灯)

一切终于告一段落,那场秋雨后,天气逐渐转凉,翌日刘砚让人把工作台搬到中庭的梧桐树下,就着满庭黄叶开始改装枪械。

六把ak步枪交到他的手里,刘砚要负责把它们改装成练习用枪。

他拆了其中一把,记录零件图纸,陷入了漫长而全神贯注的思索之中。

决明不用在房间里躲着了,林木森只见了他一面,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对他的喜爱,却没有表示过度的热情,仿佛生怕触了张岷的霉头——他听过部下汇报,丝毫不怀疑张岷有能用狙击枪隔着百步远,从天台上狙爆他脑袋的本事。林木森想了又想,要怎么给决明找一份既有事做,又不至于太累的活儿,最后让决明去帮厨。

蒙烽和张岷则依旧负责巡逻,作为带回武器的奖励,每人得到了一包烟,一瓶轩尼诗的xo。

当天中午,外面一声枪响,被张岷注射过血清的人,有一个变成丧尸了。

刘砚出去看过,叹了口气,再看王晖,他的情况也很糟,已经无法行动,腰部的伤口朝着全身开始溃烂。

张岷坐在石头上,双眼通红,盯着河水不吭声。

“没有用。”张岷说:“血清没有效果。”

刘砚说;“你尽力了。”

张岷沉默点头,又问:“是不是剂量不足?”

刘砚说:“你再放血会死的,别想了。晚上我找方师姐问问。”

张岷叹了口气,双手十指交扣,揉了揉眉毛与鼻子,说:“有的时候,给人一个生还的希望,却又让这种希望破灭,显得很残忍。”

刘砚笑了笑,道:“不尝试一下,你又怎么知道呢?去找决明,他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张岷疲惫点头,起身回了化工厂。

“土豆是好东西,掺点牛肉罐头,味道足,管饱……”于妈不住念叨,身边的决明对着一大筐土豆,眼睛直转圈圈。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于妈道:“家里大人不让你干活是吧?啊?我侄儿也和你一样的岁数,从来不知道做饭,油盐酱醋也分不清……”

决明拿着土豆,又拿着削皮的小刀比划了一下,把小刀朝土豆里一戳。

于妈:“哎!不成!这不成!看阿姨怎么削的……”

一大筐土豆,一大盆胡萝卜,厨房里暗无天日,决明打心底生起一股悲剧的滋味。

“我来吧。”张岷接过决明的小刀,低声道:“他怎么可能会做这个?”

于妈道:“你不能老宠着他,这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唔。”张岷看了一会土豆,心情好了起来,笑道:“宝贝,你画的这是什么?”

决明手里土豆脑袋上以炭条画了两根粗眉毛,漫画眼,正是张岷的肖像。

张岷把他的“土豆脑袋”放在一边,拖过那筐土豆,问:“哪儿来的?”

于妈说:“你们出去那会,他们去裕镇挖的,后面地里还种了不少。”

张岷点头道:“都交给我吧,您出去走走。”

于妈用围裙擦了手,也不客气,伸了个懒腰出去溜达。

厨房里的馒头蒸屉咕噜噜地冒着白气,张岷搬了个小板凳在决明身后坐下,把他半抱在怀里,亲昵摩挲,又蹭又亲,手上削着土豆,决明则侧枕在张岷的锁骨前,舒服得很,眯着眼睛睡着了。

蒙烽坐在厂房宿舍的天台围墙,面前架上一把狙击枪,盯着远处河对岸,边吃炒黄豆边想事情。

刘砚背靠天台的围墙,坐在地上,问:“练习用枪的模拟反冲力要怎么解决?这个弹簧我老装不进去。”

蒙烽:“你不是什么都会的么,高材生?”

刘砚:“正式向您请教,蒙烽中士。”

蒙烽随手接过枪,看也不看,又拍又按地摆弄,问:“告诉林木森了?”

刘砚与蒙烽多年默契,说了上半句便明白下半句,懒懒答道:“告诉了,他可以死心了。”

蒙烽唏嘘道:“可怜的张岷,过几天说不定得让他杀人偿命了。你知道他为什么杀那胖子?”

刘砚眉毛一扬,蒙烽沉声道:“上次林木森的手下说过,他们刚道裕镇那会,金牙一晚上奸杀了三个小孩。一到末日,什么良知,道德全没了。林木森杀了小孩们的父母,金牙就讨了这些不到十岁的小孩回去,关在房里……当时张岷的脸色就变了。所以决明被金牙盯上,他才这么大的反应,你不应该带决明去。”

刘砚打了个寒颤:“我怎么知道?决明自己躲在车里。”

蒙烽又道:“你知道林木森以前是做什么的么?”

刘砚想了想,没有接话,蒙烽道:“这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的小弟们偶尔会找我和张岷打牌,赢几根烟抽,我套出不少内情。林木森以前是贩毒的,你不觉得他的眼神……”

“对。”刘砚马上明白过来:“我说怎么眼神一直有点不对劲,就那种,每天提心吊胆,怕下一刻没命的心态。”

蒙烽又说:“那个王晖,以前是个强奸犯,就连给我们指路的李嵩,从前是专门打那些被拖薪的农民工,抓着一个,装在麻袋里朝死里打……”

刘砚:“哦,那你拿什么秘密去和他们交换了?”

蒙烽无所谓道:“没有,哥这么持身端正,像是作奸犯科的人么?”

刘砚:“你起码编些小污点什么的,比如说偷税漏税啊,上公厕不冲水啊……”

蒙烽:“你可以了!”

刘砚笑了起来,沉吟片刻后又道:“现在血清没用了,林木森要是让张岷偿那胖子的命,你会帮张岷不。”

蒙烽淡淡道:“当然,他也是我的朋友,林木森现在不会难为他的,他还有利用价值,你的枪搞定了,现在想尝尝我的大钢炮么?”

刘砚:“轮到你尝尝我的了吧?嗯?下面还有人看着,你要在天台上边朝下面打招呼,边尝尝那滋味么?我保证你看上去一切正常,不会碰你胸口……”

蒙烽笑了起来,猛地箍住刘砚,把他推到天台的栏杆处,从后面紧紧抵着他,抬头朝远处喊道:“哲学家!吃饭了么!”

河对岸的谢枫桦还坐在那儿,抬头茫然地看了远处蒙烽一眼,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那人不住疾喘,正是一天前被放生的受伤跟班——王晖。

他的脸色呈现出死人般的灰白,腰部已开始化脓,越烂越深,现出紫黑色的内脏。谢枫桦把手绢湿了水,敷在他的额上。

“我撑不住了……我……我……”王晖断断续续道。

“坚持住。”谢枫桦难过地说:“你看,今天天气很好。”

王晖睁大了浑浊的双眼,定定望着晴得像被洗过的天空,大朵洁白的云缓缓飘过,将阴影投在一望无际的群山与绵延碧绿的草地上。

“这风……风吹着……真……舒服啊……”王晖说:“以前……居然没……发现这里的景色……这么……好看。真……想……多看几天……”

谢枫桦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低声道:“嗯,撑住,别死。”

王晖说:“妹子……谢……谢谢你照顾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谢枫桦小声地抽泣起来,王晖又艰难地说:“我以为……要一个人……死在……”

谢枫桦:“撑着,王晖,我去叫你的兄弟过来。”

王晖:“别……别,就这样……我快……不成了。”

王晖半卧在草地上,以手肘支着地,缓慢地朝河边爬去。

“别动!”谢枫桦忙上前道:“躺着!”

王晖道:“别跟着,别来……我……待会就不知道我是谁了……离我远点……不能害了……你。”

“不不。”刘砚忙道:“别闹,他好像不太好了。”

蒙烽马上停了扯刘砚裤子的动作,端起狙击枪,枪托架在肩上,固定卡盘,将瞄准器置于眉前,眯起一只眼。

蒙烽喃喃道:“刘砚,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刘砚俯在栏杆上,拿起望远镜疑惑地望向河边。

望远镜景象转向已成丧尸的王晖,它的左脚朝谢枫桦迈出一步,保持着那个姿势。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丧尸摇摇晃晃地动了一会,谢枫桦呆呆地在树下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哗哗的流淌声中,王晖的尸体似乎失去了所有记忆,朝着谢枫桦走来。谢枫桦缓缓后退,四处看了一眼,喊道:“有人吗!”

刘砚:“打一枪试试……打左手。”

蒙烽果断扣动扳机,砰一声子弹穿过近六百米空间,一枪击碎王晖的手臂,断臂带着肉碎与一蓬鲜血飞了出去,尸体身子只是微微一侧,没有倒下,转过身,似乎在寻找攻击来源。

蒙烽又是一枪击爆了丧尸的头,无头尸体失去行动能力,扑倒在河中,被河水带往下游。

刘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跑出工厂外,涉水过河,蒙烽前去检查尸体,刘砚问谢枫桦:“他再次站起来后,朝你说了什么?”

谢枫桦道:“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就看了我……一眼。”

刘砚道:“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蒙烽道:“说不定刚才王晖还没死呢。”

刘砚背脊发毛:“我让你先开枪打手臂,就是为了确认他死没死,一定是死了,这不可能。”

他好几次险些要把那个词说出口,又硬生生按捺下去。

半小时后,被临时叫来的方小蕾站在河边,听三名目击证人详细叙述了经过。

她的手上摆弄着一小管硝酸,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道:“你想的没错,很有可能是保留了部分自主意识。”

刘砚只觉心砰砰地跳,声音发着抖:“是自主意识还是……记忆残留?只有这只丧尸有,还是以前没有发现,其实所有的丧尸都有这个现象?”

方小蕾茫然地缓缓摇头:“按照在这之前的遭遇,我没有碰到过第二个例子。”

刘砚:“你能肯定?”

方小蕾抬眼望向刘砚:“在我爸爸的转化过程中……没有这个迹象。”

刘砚点了点头,闭上双眼:“我很抱歉。”

方小蕾点头道:“没有关系,很有可能是发生了……又一次的突变。”

刘砚睁开眼:“两次以上的突变?是血清的原因?”

方小蕾:“已经可以确认至少有两次,或许还有更多。”

刘砚:“这已经不能用突变来定义了,病毒在生物个体上体现的,自内至外的催化演变……”

“是的。”方小蕾缓缓点头:“我不太相信那个词,但目前只能用它来定义。”

“怎么说?”蒙烽道。

“进化。”方小蕾轻轻地说。

遥远的西边一声闷响,大地仿佛在微微震动,不知是秋季最后一场雨来临前天与地酝酿的雷霆,还是华南兵营中遭遇的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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