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啊,他想活。

他不仅想活,还想活得像个人一样,而不是猪狗不如地苟活着。

他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还发着热的缘故,竟是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伸到他面前,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讨厌人触碰他,不管是身体哪个部位,他都讨厌。

甚至是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可这个人的手伸向他时没有一点儿恶意——不是要打他,也不是想要暧昧地去碰他,只是那样,轻轻地以手背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温柔且善意。

“没有早晨的时候那么烫了啊,可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挺难受的?”顾和以歪歪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古时候似乎是风寒也有可能要人性命来着?

窝在床上的小乞丐抿着唇,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显得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顾和以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道,“啊算了,你现在生着病,大概是不太愿意说话,便自己好好休息吧。”

听贵人的话中,似乎对他之前话语间的无理也不恼火,反而是毫不在意的处处包容着。

顾和以转身就要离开,小贺子才猛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对贵人那么说话的,不应该那般任性的。

好不容易遇见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主子,不管是不是将死之人,不管还能不能活,难道不都应该更用心地去讨好吗?

于是他掩下心中那些污糟,顾不得自己发热晕沉的头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只身穿一层白色的亵衣,猛地撑起了身子,在床上一咕噜就跪倒在了床边的地上,跪在了顾和以的身后。

双手按在地上,手下的触感竟然是一片平滑。

只见地上铺了一层豆青色的釉砖,砖上还镂以花草图案。

这分明就是巨富之家才用得起的。

小贺子跪在贵人身后,不知是因为屋中的炭火烧的太旺,还是他身上烧得太厉害,他就连手心都发了汗出来。

他从未在这么温暖的方向休息过,从未睡过如此柔软的床铺。

他从未被那么温柔的目光注视过。

他从未在病时被谁关心过,即便只是一声问候也好。

就连收了他的银子的医女,不也是对他这样一个阉人面露鄙夷么。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碰到了些许水源,贵人给予他的那一丁点儿温柔,他只碰了那么一下就想得到更多的施舍。

所以……别走!

再对他……说上几句温柔的话吧。

再用那种柔和善意的眼光看看他吧。

他脑中忽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只余下那对于温暖的渴求。

“贵人别走。”

他嗓音在嘶哑中带着些尖锐,想也没想就开始使劲儿往釉面地砖上磕了几个头,磕在地上咣咣的响。

他收起了自己那些带刺的、阴阳怪气的话语,言语间忽然乖顺了起来,“奴谢过贵人相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磕几个头给贵人听个响儿乐呵乐呵。”

像狗一样在地上祈求又怎么了?如果能留住那么温柔的目光的话——

这么想着,他又在地上磕起了头,一下比一下狠。

顾和以有些懵怔,她忙道:“等等,你停下。”

却不见这小乞丐停下这磕头的架势。

小贺子往地上磕着头,忽然有一下没磕在地砖上,额头碰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他茫然抬头看去,发现贵人单膝跪在他身旁,拿自己的手垫在了地上,他刚刚正是磕在了贵人的手上。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不禁有些慌乱,贵人这是不喜欢听他磕头的响?他有没有……弄疼贵人?

“贵人,这……”

顾和以一抬手,将他的下颚握在了手上,拇指没忍住调戏似的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滑动了两下,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这个男孩。

这男孩有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脸颊上因为发热生病而有些发红发烫,鼻梁直挺,殷红的小口微张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刚刚磕头磕得额头肿胀了起来,破坏了整体美感。

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顾和以上下打量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动作让小贺子整个人僵住。

小贺子不再去看顾和以,反而是胃中忽然冒出了些恶心的感觉来。

呵……到头来,还只是看重他的脸罢了。

想来也是,哪儿会有什么人那般的心善,会去帮一个不认识的肮脏乞丐,让一个乞丐住这么好的房间,给一个乞丐烧上好的炭火,点上熏香,睡在一张有牡丹纹帷帐的红木雕花大床上。

所有温柔都是假的,对他这张脸兴起的那些腌臜的心思才是真的。

小贺子被顾和以捏着下巴跪在地上,稍仰着头。

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京城之中的不少贵女喜爱在家中畜养面首,城中的小倌馆也逐渐兴起了,只是……贵人啊,如果你知道你面前的是个阉人,你还能这样这样动手动脚吗?

怕是会因为被他这么一个没了根子的东西污了手而感到恶心吧!

小贺子在那一瞬真的有一种冲动,很想将自己是个从宫里头出来的腌臜阉人这事儿给抖出来,他想看到眼前这个贵人撕破表面上的和善外表,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只是顾和以的话快了他一步,“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告诉我么?”

这话叫小贺子霎时清醒,刚刚的冲动过去了。

想在宫外生活,哪儿能叫别人知道自己是个从宫里头被人扔出来的臭太监呢!

于是他撒了谎,装成了畏畏缩缩的模样,喏噎着说:“奴叫贺六。”

空气中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听见顾和以忽然道:“贺穆清。”

小贺子有些没反映过来,“什么?”

“贺六这名儿太糙了,你就叫……贺穆清吧。”顾和以松开了钳制着小贺子下颚的手,又顺手扶了他一把,让他站起了身,温声道,“穆如清风,怎么样?”

小贺子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被人赐名的这么一天,而且这名字还那么好听。

刚刚还在心底恨恨的想要撕开贵人这副伪善的面孔,这时候又因为一个名字而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贺穆清。

穆清,穆如清风。

他一个没了根儿的肮脏阉人,受得起这样的名字吗?

顾和以见他没回话,笑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贺穆清身子一颤,贵人看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鄙夷或是猥琐,他的心鼓动着,跳动的一下比一下更重,忍不住想要相信贵人本就是个温柔的人,不是因为他这副抓人的外表才会对他这般好。

他眼眶一酸,沙哑的声音微微哽咽,“奴……喜欢的。”

顾和以点了点头,在她将手从贺穆清脸上放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近过他,而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她能稍稍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的接近有所抗拒。

不管换成是谁,被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地接近,心里大概都会不舒服吧,她也能理解。

“那你好生休息吧,我还有些事,等你的病养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事做。”

顾和以说完,冲贺穆清挑唇一笑。

善意的一笑,让贺穆清一腔恨意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终于露脸了。

因为是个小乞丐,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和女主走的很近,所以一开始会慢热一些蛤蛤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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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顾和以一回到主厅,就见九叔正在看着账本等她,听到声音,九叔就放下了账本瞧着她。

她坐回椅子上,道:“九叔久等了。”

和九叔聊了一会儿,她也大概了解了顾家的情况。

顾家的香料贸易主要是在占城购入香料之后,回到泉州,再通过运河将香料运送回京,将其中的上品按照定量供给大内以及各个王府官府之后,剩下的储存在自家仓库中,持续买给京中的香料铺子与贩夫等,自己并不参与加工,也不进行零售。只从海外进口香料,往返一次不算官府抽税能将本金翻上七八番甚至是十倍以上,扣除税收、礼金、人工费等各种消耗,也是能赚上一大笔。

十几年下来,从最初的千缗本金到现在,顾家现如今资产已有几百万缗。

照顾和以原身的记忆来看……一两银子等于一缗,百万缗也就是百万两银子。

她忍不住心里叹上一句,有钱可真好啊。

不过先前的海难,从出海的本金到官府判定伤亡船员的赔偿金额,零零总总的,顾家一下子就损失了近几十万两银子。且在这三个月孝期中,顾家的生意基本都停下了,净往外出不往里进。

一时之间,顾和以也想不出来其他攒钱的门路,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总得有个摸索阶段,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继续海贸,必须得带人出海才行,不然大内和官府的香料供应肯定会落到别人头上去,若是少了这最阔气的买家无异于自断一臂。

况且……只要这大内的香料还是由顾家承包,那她顾家就是与宫里有点关系的人,就算这关系算不上多密切,可倒底是能让对顾家虎视眈眈的人有所顾忌。

当她发热思绪从谈话中中离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将桌上那一杯苦茶都喝了个干净。

“海难的幸存者中都是些做什么的?这九叔知道吗?”

随顾家兄弟一起出海的,除了临时雇佣的水手、船工、厨子等人和顾家自己麾下的兄弟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人是与他们相识的商人,其中有些人是能称兄道弟的,不如从他们入手。

九叔答,“幸存之人大都是临时雇用的水手和船员,他们毕竟水性好,还有一人名孙旭,是附搭老爷商船的小商人。”

“唔,这孙旭,九叔你了解得多吗?能再说说不?”

“孙旭资产不过千缗,每次出海都只租数尺舱位,与老爷认识几年了,搭过几次船,也来宅中找过老爷几次,所以我有些印象。海难之后还见过他一面,似乎是把家底都丢在这次海难里了。”

点了点头,顾和以又问:“依九叔来看,这人经商头脑如何?”

“从前听老爷说,孙旭自幼家贫心孝,他母亲的病得常年用药,还有一年幼的妹妹在念私塾,能拿出近千缗经商,应该也是有几分头脑吧。”

顾和以把玩着桌上已经空了的青瓷茶杯,将茶杯不断地转着圈,忽然就笑出了声,“家贫,有病母和幼妹,合适啊合适。”

九叔见状,有些没听懂,“小姐这是何意?”

顾和以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九叔,劳烦你差人将孙旭请到宅中来吧,我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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