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的地位,自排《感应随喜记》以来,提升得和坐飞机似的,听到这些话她还有点惶恐。外埠指的是津门和沪上,而今有句话,叫学戏在京城,唱戏在津门,赚钱在沪上。

在京城成名后,还得搞定津门和沪上,才叫真名角。

这样的前途,以前金雀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仍想着那句不能丢纪导演的脸,才红着脸扛下来,学习纪导演宠辱不惊的架势。别说,有这几日的浸润,她此时虽然未上妆容,但神态中散发出来的光彩,仍让人觉得是个美人。

“我去哈哈哈哈哈。”纪霜雨此时走了进来,看到鲜花寄语,不禁大笑,觉得好生眼熟。这后援会,粉丝名,爱豆的美称……他在现代可全都见过。

这里的戏迷组织,也是相当给力的,大家聚在一起捧角,有钱出钱,有文出文,跟对家互撕,甚至报纸打投,那叫一个热闹,不输后世。

能这么快拥有自己的后援会,更说明金雀确确实实要起来啦。

“纪导演!”金雀看到纪霜雨,激动得很,昨天她就想找纪霜雨了,怎么也没找见。

“纪导演!!!”金雀的话完全被其他人掩盖了,只见戏班其他人都殷切地看着纪霜雨,仿佛是他许久不见的至亲。

金雀:“……”

纪霜雨也吓得退了一步。

经过了金雀“飞升”为金仙,含熹班的人更加肯定纪霜雨的能耐了。人家说捧你就捧你,长得不够好都能妙笔生花,点石成金……反正就那个意思。

外头的报纸上虽然有似真似假的骂声,指责这“导演”一职。

但含熹班内,哪个不想得纪霜雨青睐,只盼他看中自己,也给自己设计一下,就跟金雀一样一步登天。

大家都是做艺的,别看徐东家每天扒门偷看、嚎叫,我们会不会失败啊。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成功了,看看人家金雀现在的演技吧!

“纪导演,我有个唱段,您能不能指点一下……”

“纪导演,我新想了一个唱腔……”

“可以可以,大家先出去,我统一时间,咱们一起交流。”纪霜雨非常熟稔地道,“来,找我徒弟登记一下,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的徒弟,指的当然是检场人了。

含熹班的检场人早就私下做过梦了,跟着师父学,咱以后是不是也能当上导演,扬眉吐气,咱们这检场科,可以改名叫导演科……

待人都散了,纪霜雨这才笑看着金雀:“怎么,看你有点忧虑的样子,红了不好么?”

这红的速度确实快了些,但京城之中,一夜走红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只是可能大多数人不像金雀这样,跨度速度都夸张。

金雀在他面前才放松下来,“哎,正是,昨日我还收到几张帖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沉淀下来。”纪霜雨捡起戏迷给她的信,看了看道,“你之所以不知所措,是因为你和其他名角有不同之处。

“他们很多熟读诗书,笔墨娴熟。作为演员,没有文化是不行的,否则你要如何理解戏文,不可能永远都是我来指点,戏曲需要好的导演,但更需要好演员。你要有自己理解中的‘云霄’,以及日后的每一个角色。

“你缺少了这方面实力带来的自信,所以不安。日后,我就让鸡老板花钱,请语文、历史老师,还有外语课老师,你,和演员们都去上课。书法,我可以教你,你从试着给戏迷回信练笔。”

金雀听着不断点头,那种不安渐渐驱散了,因为她知道了该从什么方向努力。

即便这样,听到最后,金雀还是惊讶了,“外语?咱们还要排给洋人看么,我可没试过把洋文给唱出来……”

“不用唱洋文版啊,但以后你要上国外唱华夏戏曲给洋人听,不得和洋人打交道么。”纪霜雨轻描淡写地道。

金雀嘴巴都张大了,当别人还在说,让她上外埠闯时,纪霜雨已经剑指海外了……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还有人用西洋戏剧的标准,来指责纪霜雨的错漏,他却扬言要把戏曲搬演国外。

纪霜雨“哎”了一声,“不说了,我得找东家讨薪去了。拜拜。”

金雀还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纪导演语气随意,别人可能会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金雀隐隐觉得,也许日后,真的有机会站在异国他乡,表演华夏戏曲……

……

接下来,金雀推了名流们的社交邀约,随纪霜雨练字,就用回戏迷的信,和写海报作为练习。

她人是越来越红,心情也越来越好,唯独慌乱是消失了,愈发自信的她,发现自己即便是素颜之时,也能收获无数爱慕的目光——虽然有部分是粉丝滤镜。

眼下,两个版本的《感应随喜记》看起来旗鼓相当,都是每天满座,观看者众多,对台戏演得好生热闹,每天出门倒垃圾的伙计都要相对互相瞪一眼。

媒体上的争端也越来越激烈,都在断言自家会取得票房冠军。

徐新月每天疯狂盯着票房和报纸,一看到有什么骂导演的,就比纪霜雨本人还要痛苦,他可实在是太太太担心被莺歌舞台碾压了,“你们懂什么!他没有文化,能赚我那么多钱么!!”

纪霜雨:“……”

纪霜雨:“你少造谣了,最占便宜就是你……”

靠,投资人什么都不用懂,都是我们打工人在帮他赚钱!他还要嫌给我太多!

但徐新月的解脱之日很快就要来了。

就在最新一期为莺歌舞台摇旗呐喊的期刊,再次刊文,矛头直指纪霜雨之时。

昆仑书局推出最新期刊《书学教育》,在旗下各大报刊为其广告,并有邹暮云为首的高官名士刊文,内含对刊头的赏析。

最惊爆眼球的,还是昆仑书局直接喊出口号“此君比之谭佑安君更可胜任刊头书写”,单这点,就够让人想了解一下这位横空出世的“葫芦老人”是谁了。

而这刊头的书家“葫芦老人”者,也没刻意隐瞒马甲,事实上大概只蒙住过周若鹃的眼。翻开《书学教育》即可知道——

葫芦老人,正是刚被骂了几轮“失学之人”“没文化工匠”的纪霜雨导演。

作者有话要说:

周寒鹊:说好的脾气变好了呢?你们有问题……!

第二十章

戏曲刊物和书学界专业刊物相比, 邹暮云和冲锋陷阵的剧评家之评论对比,傻子都知道哪边更具权威性……

邹暮云的特约稿件里赏析了刊头书法,也对夸张的广告语进行了解释, 为何说它比谭佑安更合适,因为确实很有意义。就是谭佑安本人, 想来也无二话。

纪霜雨本人确实没上过学, 架不住高官名士给他站台,还直接拉了一下谭佑安, 有对比那真是有概念。虽然是因为钢笔的缘故, 但路人哪管那许多啊, 只知道这人了不得!大文化人!

这些天揪着纪霜雨失学攻击的人,简直像被当众处刑。

他们实在想不通:你一个能写过谭佑安的人,为什么要去戏园打工??我们对你那么放心, 去打你的脸,你却一点都不讲武德,摇身一变成了教育部长口中可堪开宗立派的书学家?!

能够写文章刊登, 不说都是饱学之士,肯定读过书。如此罔顾事实, 在演员、机关上都无法胜过, 便强自指责导演,立刻成了笑话。你要不是罔顾事实就是学识浅薄, 自己选一个吧。

这些人自己都羞得恨不得设法销毁已经卖出去的刊物,剧评里的指责, 如同一个回旋镖把他们自己都戳死了。

吃瓜群众很是笑了一阵, 剧评家互相攻击看多了,这种被打脸的看得少,还挺有意思。

从这日起, 对面的剧评家都心有余悸,一时都不敢再发文攻击。

以《书学教育》的创刊号发行为节点,双方票房涨势渐渐可见区别。

刊头事件其实是个导火索,只是被《书学教育》加快进程,事情早已明白——

本来嘛,莺歌舞台机关令人眼花缭乱,也做得实在太满。大家看彩头戏,彩头重要,戏也很重要。如此热闹得一时,却不能长久。

否则,京城也有游乐场,魔术、杂技表演都可以看到,总得和他们有区别吧?

长乐戏园的《感应随喜记》堪称雅俗共赏,又红了个美貌旦角,票房排的队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长,呈上扬趋势。

再说这《书学教育》发行后的影响。而今书学界钢笔、毛笔之争,不比戏界新旧之争硝烟味淡。

此刊一出,原来那些争论钢笔和毛笔的人士有新事做了,那就是调转枪口——一起骂用钢笔图快不好好写的人啊!

怎么,你以为买了钢笔就不用练字了吗?你都放弃传统毛笔了,还好意思把华夏书法也放下吗?

听期刊上说纪葫芦先生要出字帖的,看看人家,邹暮云部长的赏析里都透露了,纪先生年幼失学,在戏园打工,都能顶着生活艰辛练出一手好字……不说了,赶紧预定字帖先。

就是成年人,也大有被吸引的,觉得字帖出了应当买一本,练好了后写得又快又好。在这个社会,字写得好是真的挺受待见的。

善书者,亦有对钢笔书法动念好奇的,去尝试一下写出自己的风格。可以想见,直接就推动了华夏硬笔书法的发展。

而这所有的一切……

对长乐戏园亦反过来又造成了影响。

那就是,他们往外贴的戏报子都被“有识之士”连夜偷走了!

也不知谁透露出去,长乐戏园的戏报都是纪霜雨在写。

纪霜雨书名大盛,好多投机取巧的人士就琢磨,搞不好人家以后就是书法大家,墨宝不知能卖多少钱。虽然是毛笔字,管他的呢。

很好,立刻偷走!收藏!等涨价!

徐新月知道后差点气哭,直跺脚:“这些棒槌缺德不缺德啊!那海报我都花了钱雇人贴的,还要租位子……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只能重新让人写,当然这次不是纪霜雨了,然后重新雇人张贴。

结果吧,那些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把他新写的海报又给偷了。恐怕是不明情况的,不知道到底谁写的,反正揭了再说,也不亏。

徐新月的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但浪费他的宣传费用,他的宣传效果大打折扣,影响更大。他只好又写第三版,这次故意写得像狗爬一样,并注明“此字并非纪霜雨书写,请君手下留情!”。

此事闹太大,很有喜感,搞得宣传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更有些书法爱好者,在这种氛围中,听说《感应随喜记》开场以书法为布景,于黑白间出彩,也都跑去支持。

雅俗共赏四个字,还真是被贯彻得很彻底了。

如此一来,后劲十足的长乐戏园最终把票卖了一个月,直接将京城最高纪录翻倍!已经与沪上红戏常演的场次差不多了!

莺歌舞台大为鼓吹的沪派布景,票房最后落点则是在连演十六日。若没有长乐戏园,称得上是极好的成绩,在京城绝对能打响头炮。

偏他们选择了踩着长乐戏园上位,直接对线。

现在有了对比,这场声势浩大的对台戏,莺歌舞台输得很是明显,票房固然高,却也被奚落为马戏团。

……

目睹这一切的徐新月,简直如坠云中。

不只是这一天,从《感应随喜记》上演的第一天,他每一步都像走在云里。

作为一个审美素养不是很高的投资人,演出前他担心,演出成功的第一天,他觉得呜呜真好,能多演出几天,让我体面地输就行。

再到后来,局势怎么开始扭转了?怎么对面排队的没我们长了?怎么他们要取消演出了?!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徐新月自己都难以置信。

扒着门偷看的徐新月,第一次忍不住走了出去,看到对面张贴的门报,已经改了剧目。对面的工作人员都假装没有对台戏这回事,低头干活,不大好意思看对面……

他们,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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