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宠溺未减半分。

容卿看她脸色,心里一紧,赶忙

走过去拉她手腕:“皇姑母去床上躺着吧,这里冷。”

卓闵君微怔,片刻后摸了摸她头顶:“姑母就是躺得难受,才在地上走动走动,不碍事的。”

见容卿还是一副认真坚定的模样,她抬脚往床边走:“好,卿儿说躺着,姑母就去躺着。”

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在容卿一眨不眨地注视下脱鞋上床,盖上被子,安安稳稳地躺好后,才看着她笑道:“这样行了吗?”

容卿努了努嘴,算是满意了。

“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小脸冻得这么红?”卓闵君躺到床上后便发现了容卿的异常,只是没看出她是哭过。

容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没有及时说话,卓闵君又看向她身后的青黛。

青黛赶紧答道:“县主看到外面积雪新奇,吵着要堆雪人,奴婢怎么劝也没有用……”

听见那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怕她责罚,卓闵君逐渐放下心来,失笑两声,有些无奈地看着容卿:“白日再出去多好,夜里风大,别染上风寒才好——”说罢,她自己却是咳嗽起来。

容卿急忙去拍打她后背,等咳嗽消歇,她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兰惠妃的事。

“我刚问红樱,听说兰惠妃来过?”

卓闵君的神色明显一怔。

她敛了神情,慢慢躺下去,脸色已不如方才和暖:“只是来看看我的身子,没一会儿就走了。”

但看她这副模样,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容卿还要再问,却被卓闵君一下扣住手腕,她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眼中似是翻涌了万般难明的情绪:“卿儿今年十三了吧。”

“嗯。”

容卿应了一声,不知皇姑母要说什么,心中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卓闵君拍了拍她的手。

“你原定,是要嫁给太子做妃子的,如今你年未及笄,卓家却……”卓闵君说到此顿了一下,“总之,陛下或许不会再提这档子事了。”

太子今年已有二十四,虽没有正妃,侧妃姬妾却一个不少,容卿从没有想过要嫁给太子,闻言便握住卓闵君的手:“皇姑母突然说这个做什么?陛下不提也正好,我不想嫁给太子哥哥。”

卓闵君没有在意她的失言,而是快速道:“皇姑母想要你赶紧嫁出

去。”

容卿一愣,下意识松开她的手,眼中满是惊色。

“皇姑母……”

卓闵君却是不看她,而是扭头看着顶上承尘,思绪不知飞向了哪里,只听她喃喃道:“姑母想让你出宫,离这里越远越好,这宫城会吃人,能吃得骨头残渣都不剩,姑母不知道还能护你到几时……”

容卿不知道兰惠妃过来跟皇姑母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害怕,从前她一心扑在皇帝身上,稳稳地坐着后位,觉得护持一个孤女也不在话下,如今却这般担惊受怕。

“皇姑母,我今年才十三,言婚事太早了,您不能这么着急赶我走啊。”容卿趴到卓闵君怀里,侧着头轻声道,似乎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告诉自己。

卓家,或许已经保护不了她了。

第2章 、皇后第二课。

那夜容卿是煨着皇姑母睡的,她阖眼睡得香沉,仿似一入梦就什么都给忘了,却不知身旁之人睁着怔忪的双眼捱到几时。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容卿睁开朦胧睡眼,静静地看了看中间陷下一块的枕头,忽然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正巧青黛撩开纱帐,见她醒过来了,笑道:“四皇子来给娘娘请安,现在正用饭呢,娘娘让我来喊县主过去。”

容卿微怔一瞬,柳眉浅浅皱起。

以往,皇姑母是不会留四哥饭的。

卓闵君十五岁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李崇演,到如今已有三十个年头,因早年小产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未能诞下龙子,为巩固后位,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其他妃嫔膝下选一个皇子记在自己名下养着。

四皇子李绩便是那个人。

李绩生母萧才人,原本曾是宫中四妃之一的萧淑妃,当年她不小心冲撞了怀有龙种的徐昭仪,致使徐昭仪难产而亡,皇子虽安然无恙,但到底让陛下失了一个心爱的女人,事发之后,她便被勃然大怒的李崇演贬为才人丢进了冷宫。

没人知道萧才人在冷宫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当后宫之人再次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萧才人在冷宫为李崇演诞下一子之时,当时生下的皇子便是李绩。

李崇演念在她为皇家增添香火,把她从冷宫中接出来好好安置,然萧才人生子大伤元气,产后恶露不断,竟然不至一月就撒手去了。

卓闵君这才跟李崇演请愿,将一月大的李绩抱回凤翔宫抚养,直到如今,已有十九个年头。

可是在容卿印象里,李绩秉承着尊卑孝道,对皇姑母向来都是冷硬疏远的,既不曾嘘寒问暖也没有和颜悦色,永远是那一副没有温度的神情,久而久之,皇姑母也不愿再倾尽心思在他身上,两人便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保持着距离。

李绩每日来凤翔宫请安,例行公事一般,然后便回自己的住处,雷打不动。

今日留饭是真的很新奇了。

容卿想到此处,忽然记起昨夜皇姑母跟她说的话,她急忙掀开被子,在青黛错愕的目光下跑出了寝殿。

“县主!

县主!”青黛在后面喊着,县主还没有梳妆,这样出去是失礼的。

容卿没理会身后的青黛,只想快些阻拦她心中预想会发生的事,等她看到饭桌旁坐着的皇姑母和四哥有些惊异地看向这边时,才后知后觉地骤然停下脚步,目光一下子撞上那道幽沉的双眸,她左手慢慢覆上胳膊,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心中悄然复苏的火焰升腾而起,撩拨得她整张脸烧得痛痒。

李绩半偏着身子看着她,笔挺修长的身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荣和克制,那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几乎让她无所遁形。

容卿掐了一下自己臂弯上的软肉。

她不能这么不清醒。

“卿儿?你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卓闵君像是没发现她异常一般,眼中满是震惊之色,随后又褪去,无奈地笑了笑,“是饿极了?也是,不饿极了你是不会醒的。”

容卿垂下眼,不再向后闪躲,在灼灼视线下抬步向前,秉承着一贯的礼数,她福了福身。

“皇姑母。”

“……四哥。”

李绩只是轻“嗯”一声,便收回视线,未将注意放在她身上分毫。

容卿却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卓闵君招呼她坐过去:“饭还是热的,有你喜欢吃的奶油灯香酥。”

说罢又示意青黛端来漱口水,给上了银筷,全跟李绩没有在这时一样。

卓闵君神色不见异常,容卿便不知先前两人说了什么,越是不知就越好奇,吃下几口奶油灯香酥,她去够离她有些远的玉饺,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皇姑母方才与四哥说什么呢,还躲着卿儿不让卿儿听?”

这般埋怨的语气,倒真像小姑娘家使小性子一般。

李绩剑眉轻抬,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卓闵君笑着替她蹭了蹭嘴角沾着的渣滓:“是你睡不醒,怎么要怪我们避着你了?”

她将容卿散落到肩前的乌发撩至耳后,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温柔且小心地动作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可她这样笑着,容卿越发觉得心中发慌。

“再有一年,我们卿儿也长成大姑娘了,”卓闵君话锋转得生硬,就像早早准备好了这句话一样,说完之后她转过头,看了看对面敛眉不做声的李绩,“绩儿觉得我们卿儿怎

么样?”

容卿喉中一哽,来不及去看李绩的反应,急急地拉住卓闵君的袖子。

然后紧接着是凳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眨眼间,李绩已经离开了座位站起身了。

“母后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儿臣就先行告退了。”他恭敬地低首躬身,声音没有起伏,也不在意他说出这句话后旁人会是何神情。

卓闵君的笑却终于挂不住了。

她缓和神色,轻声道:“绩儿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儿臣明白,”李绩打断了她的话,四个字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父皇曾言,卿儿妹妹是要许配给皇兄的,儿臣不敢肖想,母后这话,今日说今日了吧,儿臣权当做没听过。”

“李绩!”卓闵君拍了下桌子,已然气得七窍生烟。再怎样好的性子,也耐不住眼前人如此冷淡漠视,况且这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姑母,”容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拽了拽她的衣袖,“我还在这里,您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跟四哥说这些话呢!”

是女儿家的羞态。

卓闵君这才清醒过来,自己方才失态,把容卿吓着了,李绩的话如此不留情面,她这侄女面皮薄,恐受不住,忙收回旁的心思。

“母后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心思,你退下吧,”她终于松了口,冲那人处挥挥手,转头看着容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说了,姑母不说了,你快吃吧,啊。”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李绩放下手,看了一眼桌前的两人,似是有一刻的迟疑,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容卿低头吃着,如同嚼蜡,她似乎能听到姑母无声的叹息,昨日才跟她提要送她出嫁的事,今日就明里暗里示意李绩求娶她。

兰惠妃到底跟姑母说了什么?

“啪!”容卿忽然放下银筷,金属落在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站起身,在卓闵君疑惑的目光下急道:“忽然想起,我有事要问四哥!”

说完她便转身追了出去,卓闵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没能拦住她,见她跑远了,才想起吩咐青黛:“外面冷,快去给县主拿上披风!”

李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走也是一个人,他挨着墙根,半扇身子落在阴影里,

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一个深一个浅,因为心中想着事,脚步慢许多。

过不久他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此时他还没走出凤翔宫去。

李绩转过身,看到身穿素服的女子着急地追过来,临到近前,两手撑着膝盖呵了几口气,复又仰起头,露出那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两眼闪着光,将白日阳光映照下的雪色都比下去几分。

他却皱起了眉头。

“你……出来做什么?”

那几步路竟跑出了汗,此时被风一吹她才觉寒冷,容卿直起身,像往常那样抱住手臂,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却不见惧色,亦不见方才宫里时小女儿家的羞态。

“四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开口便道。

李绩看她面色冷静,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微微眯了眯眼。

“你成日这般做戏,难道不觉得累吗?”

容卿有一瞬地愣怔。

李绩不等她说话,自己轻声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向远处的朱红宫墙:“也是,在这深宫里长大的,又有几个是单纯无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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