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的是为了她好。
没有人知道他承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煎熬。别人可以不理解他,但是他知道娇娘一定与他同心,他们的孩子也应该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姜洵是可造之材,若你哥哥回来,他必能成为帮手。若不能…也可以照顾你…你和孟氏一向相处不错,和婉儿感情也好,姜洵也是你弟弟,我这么做…”
“我娘只生了我和我哥哥,她不需要再多一个儿子!”
姜惟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父亲的尊严。
“此事已定,日后你自会明白我的苦心。”
姜觅突然笑了。
又哭又笑。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如泣低喃。
“幸好…幸好啊,幸好我娘死得早。”
因为死得早,所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也不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望中磨光所有的感情,更不会在痛苦中反反复复地煎熬着自己的身心。
“父亲可知欲壑难填,人一旦有了贪念,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孟氏或许比谁都盼着我哥哥找不回来,同时也盼着我和我母亲团聚,那样她就能彻底翻身做主,从一个低贱的奴才到成为人上人,取代自己主子所有的一切,男人、钱财和地位。”
“你……你不是一向和她亲近…”
“她会做戏,难道我就不会吗?”
姜惟眼神惊疑。
愤怒渐散,变成了惊讶与怀疑。
这个孩子…难道他一直都看错了?
也或许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
“这只是你的猜测,你要知道,你真正应该提防的人是谁。如果你和孟氏闹翻,谁是最终受益之人,你可想过自己这么做的后果?”
“父亲是说我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余夫人在明反倒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表面上与你交好,背后朝你捅刀子的人。”
“孟氏是你母亲生前得用的人,对你母亲忠心耿耿,你实在是没有理由怀疑她。好了,这事不用再说,我心中有数。”
渣男!
不就是想维护自己的小妾和庶子,什么心中有数。
“父亲说你是为了我,为了我哥。那我这么极力反对的事,你如果还要坚持,真的是为了我吗?你如果真是为了我为了我哥,你应该花更多的心思找我哥,而不是早早就找了一个人来取代他!”
姜惟恼怒又起,
今日他不仅是身为父亲的威严被人挑衅,他对娇娘的感情也被人质疑,而这个人竟然是他的女儿。
子不教,确实是父之过。
但还有一句话:那就是世间无不是之父母。
他是父,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你还小,有些事你看不明白,此事就这么定了。你现在的怨恨,以后都会变成庆幸。若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庆幸?
这个渣男不要太自以为是!
“我哥哥音讯全无,我母亲也不在了,父亲如果执意过继庶子,除非我也死了。我一死百了,我母亲这一脉就没人了,到时候父亲想如何就如何。”
姜惟闻言,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
“你…”
“父亲,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若你非要让姜洵记在我母亲名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死了!”
所以这事没得商量。
除非她死!
第27章
……
书房的四周, 早有躲在暗处的各院眼线。
他们不时探头探脑,不时东张西望。等看到姜觅脚步踉跄地哭着夺门而出时,一个个争着赶着去把这个消息传给自己的主子。
天阴沉沉的, 笼罩在侯府的上空, 压抑而悲伤。内宅的风不知从何处起,又不知往何处去。哪怕树欲静,而风却永不知停歇。
姜觅跑了一段路后不再掩面,玉色倾城的脸上泪迹斑斑,清澈的水眸中潋滟泛滥, 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她徐徐回望,书房两边的青竹与桂树并立。
徐令娇喜桂花,姜惟喜竹,这两种象征他们爱情的花草, 原本最是相得益彰。或许徐令娇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花一草时过境迁之后竟是如此的不合适。
花还是花, 竹还是竹, 可惜竹常青而花不常开。
行至园子时,她脚步渐缓。途中不时有来往的下人,皆是避之不及的模样。期间有人偷偷瞄她, 眼神充满忌讳与复杂。
她身为侯府的嫡长女,一无亲娘相护, 二无父亲疼爱,三无祖母拂照, 各院的下人明面上对她又惧又怕, 私底下可没少议论她。
“孟姨娘之前对她那么好, 谁能想到她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如此不管不顾。她闹得这么难看,也不怕寒了孟姨娘的心。”
“她原本就是不知好歹的人, 若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对她失望,宁愿教养三姑娘也不愿意教养她。”
“她这般性子不容人,也难怪命中带克。”
“哎,她克兄克母,没想到现在连姨娘都克…”
躲在假山后面的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到兴起之时突然感觉不对。其中一个抬眼看去,惊骇之下尖叫出声。
神色冷清的少女漠然而立,如画的容貌越发的灵秀清楚,尤其是那一双冰凉的眸子,幽幽然透着凛冽的寒气。
“大…大姑娘!”
子规几步上前,左右开弓一巴掌扇一个。
“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在背后说主子的是非!”
那两人上挨了巴掌却不敢狡辩,齐齐跪在地上求饶。
姜觅俯睨着她们,眼神冰冷无比。
原主在时也没少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揪着人去刘氏面前闹过几回,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刘氏三言两语打发。
时日一久,纵得有些有靠山的下人越发的放肆。就好比这两个人,看似跪在地上一副害怕的样子,实则心中并无多少的敬畏。
不是说她又蠢又坏吗?
不是说她命中带克吗?
她如果不再蠢再坏一些再克几个人,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名声!
“既然你们的嘴巴这么臭,那就应该去最臭的地方待着!”
侯府最臭的地方,正是子规被原主发配的洗恭桶的地方。
前脚子规把这两个人扭送过去,后脚侯府上下就传得沸沸扬扬。无非是说姜觅越发的蠢坏,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也有样学样。
近些日子以来,子规可不是头一回去那里,而是去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去找那管事婆子的麻烦。那婆子惯会偷奸耍滑,仗着自己好歹是个管事使劲是磋磨没有靠山的杂役或是被贬去受罚的下人。
子规打着看望她的旗号,名面上是感谢她当初的照顾,其实是去盯着她亲自刷恭桶,不仅要刷完全部的恭桶,还必须得刷得干干净净。她因为畏惧姜觅而不敢不从,背后少不得叫苦连天,逢人就倒苦水。
府里的人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子规是彻底学坏了。但在姜觅的看来,子规是个可造之材。有其主必有其仆有什么不好的,她们主仆一心,哪怕是又蠢又坏又如何!
内宅的水这么深,人心比这水还要难测,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名声算什么,非议算什么,她要的就是那些人明明怕她又不敢真的得罪她的憋屈样子。
这两个人一个是府里的杂扫丫头,一个则在刘氏的院子里当差。她这一通发作,没招来刘氏,反倒招来了姜晴雪。
姜晴雪刚进采薇轩,便被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惊了一下。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听得人胆颤心惊,同时又肉痛不已。唯有不在意身外之物的人,才可以随心所欲地想砸什么就砸什么,若是换成是她,哪怕是再生气再愤怒也只能是摔摔枕头发发气。
她甫一进屋,入目所及是一地的狼藉,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就坐在狼藉的尽头,哪怕是一脸怒容,依然玉貌花容瑰姿艳逸,恰如琼花开在云端之上,光芒万丈流光溢彩。
仅仅是一眼,她便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心头泛起不知所以的滋味。为什么她最近看这个蠢货,居然会越发心惊对方的美貌?
姜觅眼皮子抬了抬,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看你的。”姜晴雪按捺着心中嫉意,“你我姐妹一场,虽然平日里多有争吵,但说到底你我之间并无可争之处,我们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就凭你?”姜觅用怀疑目光将她好一通打量,眼神越来越不屑。“你长得没我好看,出身上也越不过我,你拿什么和我争?”
这话听在她耳中,实在是太过扎心。
“你是嫡长女,这是不争的事实,府中姐妹谁也越不过你,我也没有资格与你争这个。”
两人先前已撕破了脸,所以她再是来求和求合作,也不可能放低姿态。但既然是来服软的,该说的漂亮话还是不能少。
姜觅冷哼一声,“你当然没有资格和我争!”
还是这副又蠢又讨厌的样子!
姜晴雪忍着心底的不舒服,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她的来意一是火上浇油让姜觅和孟姨娘母子继续对上,二是隐晦地表达如果姜觅想报官的话她可以帮忙。总而言之一句话,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不能让孟姨娘母子得逞。
姜觅听着她说完,嘴角渐渐扬起。
“说完了?”
“不管以前我们如何,今日我确实是好心好意。”姜婉心里并没有底,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莫说我没有那等心思,便是真的有,你的东西我也抢不过来。但孟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曾是你母亲的丫头。她如果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指不定还真的能成。”
果然是旁观者清。
可惜原主以前看不明白,一门心思和余氏斗得你死我活,却不知外敌难挡的同时,家贼也是一样的难防。
姜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玉面一沉。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直直砸在她脚边,巨大的声响和溅开的碎片吓了她一大跳。
定晴看去,见是一只青花美人瓶。
这瓶子她认识!
正是去年自己买来插花的瓶子,足足花了她两个月的月例银子。谁知有人心思不正,非要把瓶子要走。一想到她攒银子时的省吃俭用,再想到她买到瓶子后的爱不释手,再一看地上一堆的碎片,她的自尊也仿佛被人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