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她每次进宫,都会叫锦秀把九弟抱进坤宁宫里来玩耍,大概是为了宽慰母后的魂灵,又或者是叫这个让母后魂逝的小弟,不至于把中宫的亲情忘记。

楚邹是必定会来的,在他五岁的时候尚不识生命之意,对于母后生下来的黄疸爱哭的老五是忧愁无感的。而今对着这个刚出生便没了母后的小楚鄎,却满心都是怜恤,想要给予作为兄长的关爱与补偿。

但每每想要疼他,楚鄎却似乎对四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楚邹摸他的脸,蹲下来抱他、与他说话,楚鄎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反倒是对小麟子生出天然的亲近。大概是因着孙皇后怀孕的时候小麟子每天都在边上看着,如今便也爱随在小麟子的身后跑。但凡楚邹哪一次带着小麟子过来,小麟子走到哪儿他便一定要随到哪儿。

小麟子也是疼怜楚鄎的,孙皇后生他时可艰难,清早的时候痛起的肚子,痛了两天一夜,坤宁宫里清水进红水出,宫女嬷嬷们缄默无声,眉头锁成了川。小麟子也怕孙皇后出意外,偷偷地站在露台下听,那撕心竭力的喊叫声一起,她的小肩膀就也跟着打个冷颤。

她在六岁末的时候掉了两颗牙,这会儿是个没门牙的漏风小太监。陆安海怕她牙长丑了,今后出宫不好寻婆家哩,整日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偷糖吃。但这可难不倒小麟子,从御膳房和李嬷嬷的小灶上各掳点食材,回自个儿院子鼓捣鼓捣,便又变成花样的小零嘴儿了。她在这方面可是有无师自通的天才、

她的兜里总是装着吃的,忽而是一包蟹壳黄,忽而是两块酥饼。小家伙贪爱得不行,舌头软绵绵的,轻轻伸出来舔一下又含进去。

小麟子喂得仔细,心里就也软绵绵的,问他:“味道可好吗?”

楚鄎点点头,还不会说话,咧嘴儿咔一声笑。

“奴才灶上还有呐,殿下呲慢一点。”她说着,门牙又管不住漏风了,把“吃”说成了“呲”。

澈亮的眼眸,凝脂般的皮肤,虽然看着是男孩,五官却有一许清净的秀气。倘若是女孩儿不知道要美成哪般……竟连年龄也不差上下。

每次小麟子和楚鄎玩的时候,锦秀便会在跟前细细地凝看。时而思绪飘得很远,忽然回神过来,便会柔声问小麟子:“你从哪儿来?御膳房的陆太监和吴太监是你谁人呐?”

她对着不能得罪的人一贯是和颜悦色,叫人觉得温暖可亲的。她的脸也几乎不动怒,得罪人的事儿从来不干,打罚低等宫女总是叫别人代劳。宫女受罚时,她的脸上并不见得意,就好像是公事公办,看宫女被打得狼狈恸哭,也好像与发令的自己无关。

这样的脸面在宫中不是没有的,老太监说这是六局宫女们的生存之道。小麟子也不细究,因为答不上,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从哪儿来,便依旧拿小时候的话回锦秀:“我打天上来。”

七岁后声音开始有了男童的俊气,敛了幼小时候的那种娇嫩软甜。

看着倒真是像。锦秀便抿唇笑:“你生得可真好看,像我的一个故人朋友。”

小麟子原本对她心存隔阂,但因着她对九殿下的真正关爱,便也并非那么反感,就只是听着。

锦秀说:“我瞅着你小小年纪,做的食儿却甚得万岁爷垂青,姑姑这样大了却还不及你手艺。瞧我们九殿下也这样喜欢,下一回你给姑姑多带一份,姑姑拿回去,几时他馋着了再喂给他吃。”

小麟子嘴上也不说是应了还是不应,她学了她的太子爷,并不太爱搭理人,心里觉得好的才亲近,对宫女也天生不亲。下一回带糕儿果儿的,却给锦秀多捎了一份。锦秀拿回去喂给楚鄎吃,吃不完的便自己尝了,细细品味那其间微妙的调配技巧。

杨萱是个调皮好动的小丫头,不像楚湘幼年那般静谧淑柔。两个小娃儿都才刚学会走路,乐颠颠玩耍着,忽而谁抓了谁,便呜哇一声啼哭,倒把空寂的坤宁宫里添染了不少生气。楚昂每每听着这声音,心中便拂过怅然与欣慰。

只可惜孙香宁她已不在。

英武身躯坐在殿内锦榻上的阴影里,侧着个脸庞,那样的肃漠而孤单。

楚邹回头看见,眼里便有怜恤,轻启薄唇叫了他一声:“父皇。”

其实并没有性情大变,父子皆已恢复到从前。这二年,孙皇后走了的二年,起初割肝剜肺的剧痛在淡淡尘埃中无知无觉地抚平,彼此都已习惯了在这座三丈宫墙下的红尘独过。楚邹依旧勤奋刻苦,在朝中广得好评,楚昂晓得这个儿子是成长了的。

楚昂便对他勾唇笑,说:“总站在那里做什么,让朕想起你小时候淘气的模样,时日过得真是飞快。”

忽而问楚邹:“你可恨朕吗?”

这时候的楚邹已经十一岁了,东宫皇储之气度浑然稔熟,楚昂像在对一个朋友说话的语气,把他当做个大人。

楚邹尚未想好怎么回答,楚昂又道:“你必然是恨朕的,她是你最亲近的母后。”

自从幼年历经沉浮之后,楚邹在宫中的行事表象已遮掩得不咸不淡,情绪几不外露。但是在那一次,却逾越地策马闯宫。去江淮历练后肤色晒得麦芽色,进殿一眼看见静静躺在榻上的孙皇后,忽而眸光睿利地凝住楚昂,然后便顿地晕厥过去,生生病了一个多月。

楚昂并不需要他的回答,默了默,像是自言自语般:“若是朕执意不要九儿,她或者便不会去得这样突然。”

但九儿亦是母后的执念。楚邹不晓得怎么应话,只是默默然地摇摇头。

楚昂最是了解儿子的,曾经这小子眼目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崇拜,如一尊天神,从无这样矛盾。他便叹了口气,叫楚邹:“过来陪朕坐坐吧。”

楚邹便踅袍走过去,在如意腿卷珠足炕桌旁坐下。冬天殿堂下的光线有些幽朦,父子二个人,一个着明黄色团领升龙袍英姿肃穆,一个是淡黄斜襟肩绣蟠龙袍少年清俊,那般安静无声地端坐着,相似的脸容,在繁复的宫廷丹陛中把影象入了画。

……

光阴催人脚步游走,四季变换交替,忽然冬雪消融,春暖花开。清早的宫巷里雾气迷蒙,少年森青的袍摆掠过青砖石地,带起一缕春日的清新。皇极门内两扇漆红宫门在他跟前打开,那少年入得门里,朗朗叫一声:“太子爷,该醒啦!”

青葱俊气的模样,藏不住几许男儿淘气,是十岁的小麟子。一边说,一边跨进正殿的门槛往里走。

她太子爷近日迷上了雕刻,夜里熬得太晚,已经一连几天起不来早了。江南边今岁干旱,万岁爷说了要在英华殿求雨,去晚了可不是件好事。

口舌可挑剔,一定要她赶在他清早睁眼醒来前,送上一份七天不重样的粥,不然就接连两天不给人好脸色。她手上提着小食盒,撩开帘帐便对着那床上冷俊的爷儿晃了晃。

嘿,今儿是花样鲜果八宝粥,奴才瞅着您是起与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柒壹』少年伊始

紫檀木雕瑞草卷珠榻上,掀开淡黄色仙鹤刺绣帘子,那床上十四少年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微抿着冷漠的唇线,修长身条儿慵懒横在褥面上。似是有些不悦被扰乱清梦,氤氲道:“时辰还未到,嚷嚷什么。”

床边的书案上散着几把刻刀与木屑末,小麟子一看便晓得他昨儿必然又至深夜了。她太子爷就喜欢琢磨这类可以长久沉浸的专注无声的活儿。

她把食盒子放至桌上,一边应道:“卯正了,万岁爷今儿在英华殿祭天祈雨,去晚了可不成。奴才给您熬了粥,用的是薏仁、燕麦、红枣、陈皮十二种好物,面上还撒了层椰果粒子,您早起喝两碗,正好赶上时间。”

门牙在九岁那年长全,两排整齐的皓齿,张开嘴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儿,因着少年清脆的嗓音,显得格外的动听。

楚邹面无表情地听着,昨夜为赶在子时前雕出一只饕餮,晚膳就只进了一碗山药豆腐羹,这会儿一经提醒便觉腹中饥饿。

慵懒地摊开身子道:“本太子吩咐你的红雪松木,要到了吗?”

那两腿修长,着一身素白斜襟的中衣中裤,因着常年习武拉弓,俨然已似个十六七岁少年般矫健,只把小麟子看得满目崇羡。

小麟子勾着脑袋立在床边:“那红雪松木乃是去岁番邦进贡的,听说耐腐防潮抗虫,可不是一般的雕刻木材。御用监造办太监说不好拿,怕皇上万一查起来不好交代……不过……”

“不过什么?”楚邹问。

小麟子答:“那造办太监说……说要是太子爷肯赐他一个字,便是皇上真查起来他也值当了。”

她小时候像个榆木疙瘩般瓜呆,整日就知牵着条狗儿在宫墙下溜达,倒是越长大越机灵了。如今在宫里哪个衙门局子都混得如鱼得水,那些奴才晓得她是戚世忠的儿子,虽则戚世忠没给过她多少关照,到底都买她的面子。她也知道不白得人好处,素日里与人亲善,从不拿自个的声势压人,在太监堆里人缘是甚好的。那些个太监和她绕弯子,不过是想求楚邹一个真迹送出宫去卖钱罢了。大奕王朝太子爷生得人中龙凤,尤是一手笔走龙蛇的字迹宛若天工,在京都上下早就传开了,眼瞅着年龄渐长,不知多少世家闺女暗地里在巴巴守望着。

楚邹勾唇冷哼一声:“这帮奴才,你回头把爷桌上那张给他,看他给是不给。”

小麟子一瞥,乃是个草书的“蜮”字。蜮乃上古传说中能含沙喷射人影的怪物,阴险狠毒,总在暗地里害人。

她微微敛了敛低垂的肩膀,斜觑了楚邹一眼。那清俊面庞上眼眸深远,果然像藏着什么思虑不说。她心中便有些怜疼他。

自从四年前十岁的太子爷随老宁王府大老爷去江淮治理运河,江淮一带风调雨顺了三年,从去岁开始却忽然不顺了,下半年直接从秋冬到现在仍然一滴雨都没下过。眼看着就要开始春耕,再这么旱下去,今年没收成,明年没粮种播种,恶性循环,又要闹个三年五载的灾。

当年楚邹把那贪官县令拉下马后,扶了一个正八品的县丞上去。那县丞听说乃是个书呆子,必是在运河改支道时把河神的神脉破坏了,三年一过灾害突至,江淮一带受影响,周边地域也被牵累影响。这当口楚邹幼年在宫中闹出的血光之事不知怎么便被传开,民间纷纷传道太子千岁煞气累重,走到哪儿哪儿就遭殃。

这些话前半部分是张福对小麟子说的,张福老了时常站不住腿儿,小麟子便在坤宁宫后头小灶上给他烤虾米饼,虽说虾米勾背驼肩,但吃虾米可壮实骨头。张福吃了几次,后来看见小麟子,对她的话就多了起来。

这个在宫中独来独往大半辈子的老太监,他的声音老迈而低哑,讲起话来也毫无规律,时而想到了什么便讲什么。一老一少站在露台上时,他给她讲前前朝皇帝,也就是万岁爷爸爸的故事,讲他的后宫,还讲尚宫局那帮女官们的势利之道,像是要把眼睛看到的、闷在肚子里的世态炎凉都对她讲完。小麟子才晓得从来不张口的老张福,肚子里原来也装着这么多的故事,每每都是很认真地听。

后半段是听御膳房劈柴小高子讲的,小高子耳朵尖,哪儿的新鲜八卦都能捕捉得来。小麟子看着这字,便猜她太子爷必然也是听到了风声的,所以才这样愁眉不展,所以才痴迷起了雕刻——自从皇后离世后,他一直过得谦微谨慎,生怕招惹来甚么猜忌。

忽而眼睛往床上一瞥,瞥见楚邹素绸中裤下翘出老高,便道一句移开话题:“爷,你该起来撒尿了!”

铜制鱼嘴儿尿壶咚咚响,楚邹展肩直背地坐在床沿,偏叫小麟子端着壶伺候。小麟子蹲身子跪在床前,不自觉瞥了一眼那悍物又低下头,假作若无其事。

楚邹看见了也不揭穿,他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看过小坏书了,被掩在圣济殿的最边角不起眼处,但可瞒不住他,他的父皇也没想瞒住他。其实他在六岁上就已经发现了那丛书,只不过不到年纪他便不看,如今他可是什么不晓得?

皇子在娶妻前都会配备司寝的教导姑姑,今岁过了年,李嬷嬷便给他默默添了个十七岁叫芬岚的宫女,虽没明说做什么,但楚邹明白其中之意——李嬷嬷在代行母后的关照,他心中敬重这个沉默端庄的中年妇人。那些事儿提前懂了没坏处,只不过他没兴趣罢了。

到底自个儿的天赋秉异却叫他得瑟,他便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叫小麟子收起来:“看什么?服侍你主子爷穿衣。”

那精致嘴角噙几许孤傲,冷俊的五官自小叫人贪看不够。小麟子吐了吐舌头,秀气小脸蛋晕开红云:“太子爷学坏了。”声音低低清甜。

先搭一袭斜襟素纱中单,领织黻纹十一,外罩两肩绣蟠龙大袖玄衣,把五采玉珠九旒冕在两鬓一系,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便将楚氏皇族的天家冷贵一展无余。小麟子上下仔仔细细把楚邹拉平扯直,便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往皇极门外出去。

祭天祈雨的地点在这座紫禁城最西角的英华殿,走过去可有不少路,管家太监给备了抬无篷舆轿,四命太监肩上架着轿杆晃晃悠悠地往东筒子走。小麟子一手搭着轿沿,一手垂在身侧摆着,十岁少年森青色袍摆在风中轻拂,忽而慢悠悠,忽而小跑几步随上。

轿子声吱嘎吱嘎,在清晨的十米高墙下富有韵律。路过尽头的小闱院,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我儿可听见龙舆,皇帝终于来接本宫了?”

有男孩答她:“母后听岔了,并无声音。”

明明就是有,小乖儿子学会撒谎了。女人便嗤嗤笑:“皇帝忙于政务,可有三五天不来咱们翊坤宫了。我儿已学会拿笔,等你父皇来了定要写一手好字叫他欢喜。”

笑语空泛飘忽,应该思绪依旧糊涂。算算时间过去五年,如今应有二十三,皇七子业已八岁。自从被关进去后楚昂便再没有过问过,冬天来了没什么人进去添暖,春天了也无谁人进去送果儿换褥子。自从进去后便如同与这座皇城隔绝,而皇七子楚邯的宽慰声是平静无波的,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楚邹和小麟子都没有出声,其实当年流鼻血那件事是楚邹背了黑锅,但小麟子和楚邹互相缄默着都没有对陆安海解释——御膳房太监们都记仇,若是晓得了,只怕更没有好日子过。

从东筒子往御花园穿,过乾西四所往尽头就是英华殿,楚邹指着乾西二所问:“你可还记得这里?”

小麟子往里头瞅了一眼,破院子斑驳老窗,风吹窗叶子一荡一荡,莫名几许诡秘凄瑟。便勾着奴才相的脑袋摇摇头:“晦气森森的。”

楚邹说:“最好不记得,进去的都没好果子吃。”话音方落,想到四岁初入宫时的盛眷与五岁的众叛亲离,怎生却似一语成谶般感觉不好。便凝眉催促抬轿太监快点,仔细晚了时辰。

好在前脚刚跨进英华殿山门,后脚寿昌王伴着皇帝的身影刚刚到,主仆二个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舒了口气。

楚昂束一袭玄色绫罗缎团龙冠服,负手走进来,身后跟着十九岁的大皇子楚祁,着亲王青衣礼袍,眉宇间毓秀冷淡。自从楚祁长大后,似乎与父皇的感情却倒亲善起来,不像幼年时候那般拘束无言。是在为孙皇后守孝三年后才成的亲,去岁八月完婚,那方卜廉的女儿喜欢他,便一直为他等到了十八岁,婚后也没听说有什么大波澜,总之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

楚邹叫一声:“父皇,皇兄。”

皇帝点点头,见大臣与司仪都准备好,便吩咐道:“吉时将至,这便开始吧。”

兄弟四个站成一排,太子楚邹立于最前,其后依次是楚祁与老二老三。十七岁的楚邝身量已与皇长子差不多高,棱角分明的轮廓,是英挺冷鸷的,眉宇间总是噙几许讽弄。老三今岁十五,依旧是略带苍白的瘦弱身型,那眼角不浓不淡的笑意却叫人如沐春风。去年便已经有朝臣上表提议他该封王了,唯独楚邝至今无人问津,楚邝每每想起来便觉好笑,却兀自不急,只是对着台阶下皓齿红唇的小麟子抿嘴笑笑。十岁的小麟子被看得别扭,脑袋瓜子左扭扭右看看,见两边上树多,她便悄悄爬树掏鸟蛋儿去了。

楚邹立于兄长身旁,扬着下颌只若无视。

太常寺卿施礼燃香,念祭天祝词,皇帝与太子轮流至案前上香,前朝鸣太和钟鼓,礼乐声起,烟云缥缈,肃穆噤声,百官下跪。从辰时正至巳时末,一个多时辰后方才结束。

皇帝赏了大臣们在玄武门内用斋饭,皇子与皇女分别在斋宫的左右配殿用斋。楚祁至封王出宫后,便不愿意再与弟弟们有亲近了,唯一亲昵的就只有长公主一家。因今日也把方僷带进宫来,此时方僷已有二月身孕,正在坤宁宫里和长公主一块儿歇着,他便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柒叁』惊鸿一瞥

斋宫临着乾清宫东侧,从内左门右拐进仁祥门便是,皇帝祭天典礼后皇子皇女们在此戒斋。

三月的天春寒依稀,这会儿是晌午光景,红格子镂雕窗内地砖青灰,光线显得有些阴凉。左右偏殿侍膳太监们正在端盘子上菜,殿内各摆了两张大桌子,皇子女一桌,几个王爷府上的世子或郡主坐一桌。各桌上摆八个素菜盘子两例素汤几碟小食,梅干菜煸四季豆、宫廷老豆腐,凉三丝,苞谷荸荠萝卜羹……五色鲜香,琳琅满目。

因着皇帝不入席,这席间的规矩便轻省了,几个年纪小的世子世孙不肯上桌吃饭,纷纷过阳曜门溜到隔壁的空院去玩耍。肃王与庆王府上的孩子尤其多,也不知道在闹着啥,隔着院墙都能够听到唧唧喳喳——

“老蛤-蟆,爱上树,上了树,下不来,咕呱咕呱哭着闹——”

楚邹已换上太子常服,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绫罗缎,玉冠插金簪,肩展脊直地端坐于主位。旁座是楚邝与楚邺,另有几个从小在宫墙下一块儿长大的世子作陪,个个玉冠华服,隽贵养眼。所幸没有宫女在旁服侍,不然一定眼皮子都不敢往上抬。

此刻人人端姿而坐,只等楚邹发令。楚邹说一声:“动筷吧。”各桌上才听见碗勺起落的动静。

窗外又传来嚷嚷:“瞧,她下不来了,她是个蠢太监——”

“不对,她是玉柔小姐——”

编着歌儿曲儿的,中间还夹着嘁嘁地笑声,不用猜都知道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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