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姑,姑娘。”书蝶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下意识道。

她心里做了亏心事,自然是最怕自家姑娘知道了。

傅沅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小跟在我跟前,知道我待人最是宽和,你说说,今个儿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傅沅的话音刚落,书蝶的心里咯噔一下,却是强自镇定,小声回禀道:“奴婢画了花样子后,陪着佟妈妈说了会儿话。”说完这话,怕傅沅不信,又着急道:“姑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叫了佟妈妈过来问。”

“哦,那佟妈妈离开后,你怎么不过来伺候?”傅沅挑了挑眉,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问道。

书蝶微愣,她方才送佟妈妈出了院子,就偷偷去打听,看看大少爷去了哪里。一打听才知道,大少爷从姑娘这里离开后,便去了大太太的青芷院,听说好似还顶撞了大太太。她怕人起疑心不敢多问,又怕回来晚了姑娘生气,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去小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点心。

哪里知道,姑娘会这样追问她。

书蝶愈发不安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奴婢,奴婢听说园子里的花开的极好,便去了园子里。”

傅沅听着这话,突然就笑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起竟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叫你连规矩都顾不得了。”

“姑娘,奴婢不敢。”书蝶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姑娘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姑娘是随便说说,还是话里有话,存了别的意思。

傅沅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往后没事别随便走动,叫人找不着。你是我跟前的人,若是没了规矩,旁人只会说我这当主子的治下不严。”

方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叫书蝶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儿听到这句话,她的心落了下来,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想来姑娘方才的话,并不是试探她,是她自己心虚想多了。

“是,奴婢记着了。”书蝶应了一声,就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

怀青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伺候了姑娘这些年,最是知道姑娘的性子。

姑娘若是肯责罚她证明姑娘还未疏远她,姑娘几句话就叫她起来,从头到尾也没提起她偷听表少爷和姑娘说话的事情,便表明姑娘是再也不肯信她了。

怀青看着书蝶身着一身藕绿色绣花褙子,腕上戴着一只翠玉手镯,肌肤白皙,发髻上簪了一支碧玉棱花双合簪,是往日她生辰姑娘赏她的。

当下,怀青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些什么,越想越是心惊。

府里人人都知道,表少爷最喜竹子,泊墨院外头种了一片小竹林,就连平日里表少爷作画,也最爱画竹子。

她不得不联想到这些日子书蝶时常和自家姑娘提起表少爷,又说表少爷待姑娘好,劝着姑娘留在府里。

她还以为,书蝶是替自家姑娘着想,想着有陈老太太这个外祖母护着,好过回宣宁侯府对着黎氏这个继母,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如今看来,是她想岔了,书蝶竟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想攀高枝儿了。

她是姑娘跟前儿的人,这样的心思若是被人察觉出来,姑娘的脸面都不要要了。

怀青想着,不由得揪心起来,寻了个由头叫书蝶下去,自己这才走到傅沅跟前,开口道:“姑娘打算怎么办,若是处置了难免叫人疑心。”

书蝶自小就是在姑娘跟前伺候的,府里人人都知道,姑娘若是赶她出去,或是不叫她在跟前伺候,定会引出好些猜测来,老太太知道了怕也会过问。

再者,不知道的人会觉着姑娘苛刻,连伺候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都容不下了。

想来姑娘方才没急着处置,也是因着这个的缘故。

傅沅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心里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只说道:“不着急,她若是个聪明的,也会安分一些日子的。”

“下个月就是祖母的寿辰了。”傅沅想了想,又说道。

听着自家姑娘的话,怀青不解地看着她,想了片刻才道:“姑娘觉着,老爷和老太太会在这个时候接姑娘回府?”

傅沅点了点头:“外祖母疼我,我想祖母多半会借着寿辰的由头,将我接回府里。我细想着,若是下个月来接我,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怀青听了,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许是和姑娘想的一样,到时候总要先将叫几个人收拾了行李,送回府里。姑娘再给三少爷书信一封,言明缘由,叫三少爷寻个理由将她留在府里便是了。左右等姑娘回了府里,再慢慢处置,也不叫人疑心。”

怀青说着,心里愈发觉着姑娘该回宣宁侯府,倘若留在淮安府里,可不是事事都要像今日这样,顾忌着怕被人起了疑心。

若是回了宣宁侯府,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处置自己跟前的丫头,谁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如傅沅所料,这月十五,陈老太太便接到了宣宁候府老太太的书信,信中言明,借着寿辰想将傅沅接回府去,也叫她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露露面,带她认识几个人,免得各家太太夫人都忘了傅沅这个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宣宁侯府二房的嫡长女。

陈老太太看着信,不由得叹了口气。

池嬷嬷见着老太太脸上的神色,问道:“信里说了什么?可是定了日子要接表姑娘回去?”

“你看看。”陈老太太伸出手去将信递到池嬷嬷面前,池嬷嬷也不避讳,接过信看了一遍,才知老太太为何会叹气。

原想着还能留表姑娘多住几个月,哪里想到,那边会这么心急,下个月就要将表姑娘接回去。

“您也宽心些,即便表姑娘回去了,还能不时常过来给您请安。再说,往后您若想见表姑娘,老奴陪您去宣宁侯府,总叫您安心了才是。”

陈老太太听着池嬷嬷的话,笑斥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沅丫头若真回去了,我能去看一两次,总不好常常去看她。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怕她祖母和父亲苛待了她。”

虽说陈老太太舍不得傅沅这个外孙女儿离开,可既然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总是要替她打算的。

借着她祖母的寿辰叫她在圈子里露露面,对沅儿来说总是好的。

这些年她顾忌着宣宁侯府那边,甚少带着沅儿出去,若是回了宣宁侯府,总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陈老太太想着,看了站在那里的池嬷嬷一眼,吩咐道:“你去将沅丫头叫来,我亲自和她说。”

“是,老奴这就去。”池嬷嬷听着吩咐,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屋子,朝蕙兰院的方向去了。

雁荣堂距离蕙兰院并不远,只需约一刻钟的功夫。

见着池嬷嬷进来,门口的小丫鬟忙迎了上去,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嬷嬷。”

“你家姑娘可在屋里?”

小丫鬟点了点头,打起帘子领着池嬷嬷走了进去。

傅沅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廊下丫鬟报“池嬷嬷来了”,便放下手里的书,从桌前站起身来,笑着迎了出去。

“今个儿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傅沅说着,转头吩咐一旁的怀青上茶。

池嬷嬷含笑阻止了:“不敢耽搁姑娘的功夫,是老太太找姑娘有事,宣宁侯府来了信,说是要趁着府里老太太寿辰的机会,将姑娘给接回去,好叫姑娘在一家子亲戚面前露露面。”

傅沅听了,便问道:“外祖母看了信,可是又难受了?”

不曾想傅沅头一句话便是问这个,池嬷嬷心里很是有几分感慨,怪不得老太太这些年将表姑娘当眼珠子似得疼,便是亲孙女儿也未必能事事头一个就想着老太太。”

想着这些,池嬷嬷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的功夫,老太太也想开了些,知道姑娘迟早都要回去,与其舍不得,叫姑娘跟着伤心,不如高高兴兴的,左右往后又不是见不着姑娘了。”

听着池嬷嬷的话,傅沅这才放心了,随着池嬷嬷出了院子去了雁荣堂。

☆、匣子

傅沅进了雁荣堂的时候,陈老太太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两个紫檀木匣子。

傅沅福了福身子,不解道:“外祖母这是做什么?”

听到说话声,陈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意,朝她招了招手:“你也过来看看。”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朝桌旁走去,才发现两个檀木匣子里其中一个放着叠在一起的一沓银票,而另一个,则分了三层小抽屉,第一层放着簪钗和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钗、镂空兰花珠钗、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金海棠珠花步摇,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第二层放着各种镯子和手串: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鎏金水波纹镯子、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碧玺香珠手串,还有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东珠木兰纹饰耳坠。第三层,则是放着几个方形的玉盒。

“打开看看。”陈老太太对着她道。

傅沅听了,取出一个玉盒打开后,发现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绒布,上头放着四粒拇指大小的药丸,发出阵阵药香味,其余几个玉盒里,想来放着的也是药丸。

“你叔外祖父和外祖父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大不相同,十六岁那年中了举人,就撂下了书本离家拜了无尘大师为师,说是学医,事实上也和出家没什么两样,只一门心思钻在医药里,到三十了还没成亲。”

“你外祖父提议将你二舅舅过继到他那一房,被你叔外祖父拒绝了。说是儿子终究无趣,不如女儿粉雕玉琢,叫人疼爱。”

“那时你母亲才刚十岁,我只一个女儿虽舍不得却也得顾及着你外祖父的心思,就叫你外祖父请了族里的长辈们,想将这事儿定下来,将你母亲的名字记在你叔外祖父名下。”

“哪里想到你叔外祖父根本就没露面,只派了个人回来传话,说是他云游四海,不定哪一日在府里,叫你母亲继续留在我跟前,不必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了。他若哪一日不在了,他的东西,都留给你母亲。”

傅沅刚开始还当故事听着,听到后来,越听越是觉着诧异。

这样礼教森严的地方,竟还有叔外祖父这样的人,由着自己的性子,颇有几分魏晋之风。

“前些年他才知你母亲去了,只留了你和你哥哥两个,写了书信说是你哥哥若是缺什么,叫他自己去挣,你是个姑娘家,原就该娇养着,将东西都留给你。”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他还有地契、古玩、名画,还有一些庄子铺子的我都叫你哥哥帮你打理着,等你出嫁的那一日再给你。”

傅沅从来都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哥哥也没对她说过。

见着她吃惊的样子,陈老太太忍不住抿嘴一笑:“瞧你,旁人知道这事情只顾着欢喜,你倒好,却是只顾着吃惊了。”

傅沅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平白得了这么多东西,孙女儿给吓住了。”

“孙女儿还是觉着,这东西一半给哥哥,一半给我,我一个姑娘家,哪里需要这么多东西。”

陈老太太听了,知道她这是真心话,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既是给你,你做主就是了。只你哥哥的性子,怕是不会要。”

“我听说,你哥哥自打进了翰林院,在府里愈发有几分威严,连黎氏都要怵他几分。”

“也是,你哥哥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我只是担心,他这样的性子,娶了哪家的姑娘过来,怕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傅沅不由得道:“哥哥虽厉害些,待亲人却是很好,嫂嫂若是知道,定不会怕了他。”

陈老太太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倒是我想岔了,不如你通透明白。”

傅沅笑道:“外祖母这是笑话我。”

陈老太太抿嘴一笑,继续道:“你屋里的人,怀青和书蝶都是随你从宣宁侯府过来的。碧竹是我安排过去伺候你的,她父亲跟着你叔外祖父做事,时不时给她捎些医书回来,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的药理。有她在你跟前,我也能安心些。”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你祖母寿辰的礼物,还有黎氏那里,你也做些帕子荷包,免得到时候缺了礼数,叫人挑出错来,在孝字上做文章。”

傅沅听得外祖母处处替她打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想着这些年她在淮安侯府处处受着庇护,不禁心中一酸,扑到了陈老太太的怀中,哽咽着叫了声:“外祖母”。

陈老太太愣了愣,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傅沅的后背,心里也是不舍。

又说了几句后,陈老太太才道:“好了,去洗把脸去,红着眼睛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训斥了你。”

听着这话,一旁的池嬷嬷上前,道:“姑娘随老奴来吧。”

傅沅知道外祖母是不想叫她继续伤心,听了这话便站起身来,随着池嬷嬷到了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早有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她净了面,重新梳妆打扮好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这样才好,往后可不许在我面前哭了,这新换的衣裳,都叫你的眼泪给打湿了。”陈老太太看着站在面前的傅沅,打趣道。

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扑在外祖母怀中哭鼻子,傅沅先时还不觉着如何,这会儿听着外祖母这话,却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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