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让溪草不寒而栗。
虽然还没有与小姑姑宣容直接见面,可她的打算,自己是万分不赞同的。
她要掌握保皇党,进而通过掌控华夏的军队力量,最后达到复辟颠覆的目的。这与其说是荒唐,不若说是自私。
这种明显发国难财的行径,溪草自不会做。
可她答应了安潜农,要帮他救出父母。宣容控住安潜农的双亲,乃是为了实现把谢洛白的军队收入囊中;要让她放过他们,那只能让她相信,自己已经接受了她的思想,不用再劳驾他手。
而这其中的关键,便是要速速见宣容一面。
可这个结果,要执行起来光是想想都觉得困难重重。
不说她现在大腹便便,且自从和谢洛白结婚,实在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出国,除非和他坦承;还有去东印度调查一事,要避开郑金花,恐怕也只能求助对方。
说起这个男人,溪草就火大。
答应邵谦生去嫖妓,在隆庆堂外又一言不吭,这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溪草更不想回官邸。她立即掀开帘子,报了一个饭店地址,打算今晚就住在外面。
花迹饭店的豪华套房,溪草洗完澡,正要去妆台前擦头发,刚走出舆洗室就顿住了脚步。
套间的沙发上,有个人背对大门坐着,溪草吓了一跳。可下一秒认出那熟悉的身影,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引出先前的气怒。
她装做没有看见,蹬蹬蹬越过他坐到妆台前,赌气一般地用力擦着湿发,可头发都几乎擦了个半干,这个该打的男人还没有过来赔礼道歉。
不来低头认错,那不请自来到底要干什么?
溪草咬唇,本还逼着自己不去看他,可最后终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往谢洛白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曾想竟和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谢洛白大衣微敞,支颐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捕捉到溪草的视线,他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笑,听起来一如平常愉悦,好似二人先前的争吵以及隆庆堂外的不睦都是错觉。
溪草哼了一声,生硬地转过脸。
“脾性这样大,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溪草手上不停,发泄一般地又重重把头发擦了擦,心中突然涌出一丝委屈。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反过来还来质问她脾气大,果真是大男子主义,难不成因为结婚了,认定自己对他死心塌地,就能这样作践自己吗?
“再擦,头发都要搅起来乱成一团了。”
镜中人影一晃,谢洛白已经站在了溪草的身后,他轻而易举就夺去了她手中的毛巾,拿起桌上的梳子轻轻地帮她理顺弄乱的头发,生怕扯痛了她,他的表情异常专注柔软,这样小心翼翼地被对待,很容易让人心生一种被珍惜呵护的错觉。
溪草一下从椅上站起。
“谢洛白,打一巴掌给一颗糖,有意思吗?我不是你训养的宠物!你不就欺负我娘家没人了吗?吃定我受了气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本来想竭力展现心中气闷,然没有几秒眼眶就先红了,溪草鼻子一酸,试图控住眼泪不要往下流,却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泪糊双眼。
都道相爱容易相处难,溪草突然对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失去了信心。
她越想越难过,低下头正要转身,身子已经从后面被环住。
“溪草,我们之间有误会,你说的这些我从未想过,不过今天确实是我处理不当,让你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终究还是我错了。”
“误会,还能有什么误会?”
溪草才不会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讽笑。
“你别告诉我,去风雪楼,只是为了和邵谦生应酬,而那个董怜,只是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
平素看起来温温婉婉,吵起架来这样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谢洛白承认,那时候答应邵谦生,存在故意气溪草的心思,即便他真的去了那劳什子风雪楼,还能做什么事?夫妇之间就不能多一些信任吗?
当他这样说出时,溪草沉默片刻,冷笑。
“信任?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打着应酬的幌子,捧几个戏子,顺便附庸风雅和他们约约会?反正只是逢场作戏,我也不会做出什么事。”
陆军总长展锦荣喜好豢养戏子,淮城三百六十五天新旧戏班子更迭不断,有很多志不在兔儿爷的戏子,便热衷勾搭淮城闺中寂寞的贵妇,找寻金主,图一个各取所需的畅快。
即便知道溪草不会如此堕落,可一听到戏子二字,谢洛白不由就联想到梅凤官,面上笑意瞬时收敛。
“你敢!”
溪草当仁不让。
“你都能去逛书寓,我有什么不敢的?”
谢洛白都要气死了,想一走了之,又舍不得抛下自己的小妻子,他是为了道歉而来,一个人回去像什么话?溪草就不能服服软?偏生要说这些话来气他?
他一脚踢在茶几上,瞬时,原本好端端的桌面霎时断成了两截。
这个声响,让守在门外一直注意动静的何湛和小四吓了一跳,想敲门又不敢,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达成共识。
“老何,你好好守在这里,我现在就去把夫人请过来。”
溪草和谢洛白这一场冷战,毫无预兆地就这样发酵了下去。
那天谢夫人亲自到饭店接人,并当着溪草的面,狠狠把谢洛白骂了一顿,溪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呆在饭店,可一回到官邸,就提出和谢洛白分房而睡。
谢夫人还指望儿子赶紧说几句软话哄哄媳妇,可没想到谢洛白竟丢出一句“随你”,就大步流星地在一楼书房安了家,任谢夫人如何劝说都不回头。
而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把夫妇不和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提起原因,那位谢司令都不知是圆是扁的书寓先生懂怜突地名声大震。
众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让这个对前朝格格执迷不悟的谢洛白,突然转性了。
而董怜也很擅长营销,在淮城的风月小报上公开登载了致谢洛白的钦慕信,一时成为淮城最风行的八卦。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怎么竟发生这样的事……”
官邸中张红挂彩,可和这喜庆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府里的佣人都因为男女主人的不和如履薄冰,而谢夫人也是连连叹气,这几天连和安潜农约会的心情都没有了,一心在官邸陪溪草。
“除夕那日,二爷会回来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萱忧心忡忡,这些天谢洛白公务缠身,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官邸。
联系从奉川到淮城的飞机上,她曾感慨谢洛白夫妇的恩爱,共住的日子,更是看在眼里,哪知现在……
所谓的世事难料,大抵说的就是这些吧。
“他敢不回,除非不要我这个做姆妈的了!”
在这件事上,谢夫人是绝对站在溪草这一边的。她本就是眼不容沙的性子,经历了婚姻的失败,越发厌恶男人大男子主义,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老婆大着肚子,谢洛白这个态度,委实不像话。
门铃作响,有女佣去开门,不多一会,客厅中就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沈洛晴一身粉红色的洋装,平素寡淡的眉眼一反常态地上了整妆,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亮堂起来。
见到谢夫人,她规规矩矩上前和她行了一个礼,并和姜萱和善地打了个招呼。
这个变化,谢夫人自是注意到了。
对比三军司令官邸近几日的气氛僵冷,沈慕贞母女可谓好事不断。
据说沈洛晴近几日和淮城军需后勤处处长向咏育打得火热。向咏育今年四十多岁,从前有个指腹为婚的旧式太太,前妻在生产第三个孩子时难产而死,此后他一直未婚,加之外交部长向咏德是他的胞兄,让其在淮城最受欢迎的金龟婿榜上颇得关注。
这样一个人物,竟被沈洛晴拿下了,不用看都能想象沈慕贞的得意。
纵是和沈慕贞不对付,谢夫人却很拎得清,断不会把不快宣泄到旁人身上。
“洛晴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芳姨,是这样的……”
沈洛晴犹豫了一下,几乎是带着恳求道。
“明天咏育在湘潭会馆设宴,想请家里人一起吃顿饭。洛琛已经回淮城了,家里人在淮城的所剩寥寥,还请芳姨、洛白并溪草能出席。”
沈洛晴能和向咏育交往,十有八@九是因为谢洛白的关系,明日的宴席,若是谢洛白不出现,恐怕会对二人的未来有影响。
这个道理,所有人皆心如明镜。
见谢夫人迟迟没有表态,沈洛晴目光晃了晃,忍着鼻音道。
“芳姨,我知道是我姆妈对不住您,现在求您既往不咎,实在强人所难。可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姆妈那个脾性,雍州我是不想回去了;如果错过了咏育,还不知下一个合适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她的姿态太过卑微,以至让谢夫人都生出恻隐之心。可沈彦兴那个老东西、还有沈慕贞她是断不想再见。而现在溪草和儿子又这样,让二人单独去,她又不放心。
“那种场合,我不方便出现,现在洛白不在家,溪草身子又不方便,我不好帮你应承下来,不如等晚上我问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