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他们是最后才走的。
朱红描漆的大门被推开,雕梁画栋的府邸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他的肌肤是清透的瓷白色,乌黑漂亮的眸子掩在长睫之下,水色薄唇泛着潋滟的光,轻轻一抿都是惑人的殷红。
秦随不用伪装自己的容貌,动作自然就比沈惟舟和燕无双要快一些,早他们一步等在了马车旁。
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正要进去看看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容色清艳绝俗的青年视线朝他投过来,顿时心跳一滞。
没有让沈惟舟自己走过来,秦随迎了上去,牵住他的手:“好一些了?”
沈惟舟自然知道秦随问的是他的眼睛,他看着面前依旧有些雾蒙蒙,却不再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轻轻笑了笑:“好多了。”
燕无双也紧跟在沈惟舟的身后出了门。
“走吗?”她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土黄土黄的脸,一点也没个公主的样子,“再不走迟到了。”
“那就走吧。”
给他们准备的马车有两辆,按理说是沈惟舟单独一辆,秦随和燕无双另外一辆。
但秦随哪里能让沈惟舟单独乘车,况且他对燕无双的嫌弃就差写在脸上了,满眼都是“出门还要带个破公主电灯泡真麻烦”。
燕无双当然看得懂秦随什么意思,她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但看了秦随一眼还是怂了,只能讪讪地自己坐到了后面的马车上,给那两个人腾位置。
秦随顿时满意了起来,看燕无双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温和之色,满脸都写着“算你懂事”几个大字。
一行人就这么到了拍卖会现场。
说是拍卖会,可此次拍卖并不是对所有人开放,名额有限,拍卖的内容也与寻常百姓无关。
沈惟舟一开始也并不知道这拍卖会在何处,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拍卖会竟然设在一所偏僻却高大的宅子里。
这宅子像是废弃已久,门边木柱上的漆箔早已脱落,露出被风吹雨打的斑驳内里。牌匾上的字被人抹去了,上面现在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还有厚厚的一层灰尘。
可是……沈惟舟的视线落到门边,周围的空地都生长着枯黄的杂草,宅子的墙边也能看见长短不一的各种藤蔓草叶,门口处却是干干净净,半点长过杂草的痕迹也无。
不像是最近突然除干净的,倒像是一直就没有生长过一样。
这宅子真的被废弃了吗?
沈惟舟敛下心头的疑惑,和秦随等人一起上前,推门而入。
门口处就有专门的婢女迎接引路。
负责他们的是一名穿着蓝色衫裙的婢女。
那婢女看见沈惟舟和秦随的样貌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态度愈发恭敬,隐约还带着一丝勾缠。
她先是看了沈惟舟他们的请柬,确认无误后一俯身,低头间衣衫松散,端的是风情万种,清纯又妩媚。
只可惜沈惟舟看不清,秦随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她的媚眼纯纯抛给了两个瞎子看,没有引起一点反应。
她也不是不懂事,见状顿时明白了什么,知道沈惟舟和秦随不是之前那种沉湎美色的富商官员,神色收敛拘谨起来。
“公子请跟奴婢来。”
燕无双跟在后面全程都是透明人,也没脾气,乐得吃瓜看戏,专心扮演好了自己蠢笨无知小婢女的身份。
沈惟舟他们停下她也停下,见沈惟舟他们走她也就走,颠颠地跟了上去。
行进间,沈惟舟发现这宅子虽然外面看上去荒废已久,里面也不是常年有人居住的模样,但这石阶扶手上就是一丝灰尘也无,不是有人专门打扫过就是这宅子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荒废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沈惟舟的直觉告诉他,这宅子的情况应该是后一种。
似乎是明确了沈惟舟他们一开始的那种态度,这蓝衣婢女一路上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言语,把他们引到一处院子后就退下了。
“公子顺着进去即可,此处奴婢不能踏足,容奴婢先行告退了。”
燕无双见四下无人,悄咪咪戳戳沈惟舟,又指指面前这个破烂院子:“拍卖会?”
就这?
秦国拍卖会都这么寒酸的吗?
秦随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闻言不动声色地隔开沈惟舟和燕无双,长眉微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惟舟更是干脆:“走。”
三人踏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人比沈惟舟想象中要多一些。
一份请柬只邀请一人,一人最多可以带两个随从,那这么算下来一份请柬就是三个人。
寒冬腊月刚过,初春将临,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刚冒头的嫩绿色,一片欣欣向荣万物复苏之态。
这里本该是安安静静赏景的大好去处,但一群人却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让人赏景的兴致大打折扣。
每个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有富商。
他们形貌不一,有肥有瘦,有高有矮,大多都穿着华贵,或慈眉善目,或贼眉鼠眼,但眼中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一些精明的算计之色。
他们带的随从也很好认,一位家中小辈,一位账房管事,也或许是高薪聘请的门客,总之带小辈是为了长见识传授经验,带另一人就是为了参考意见给自己出谋划策。
有官员。
这些官员大多身着常服,不甚起眼,但脸上自有一股威严之色,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
他们有的清高,对周围不屑一顾;有的傲慢,对同僚指指点点;有的谄媚,在寻找比自己品阶更高之人;还有的八面玲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却看不出来真正在想些什么。
他们带的随从也很好认,有的带家中女眷和小辈,有的带了两个侍卫陪护左右,还有的干脆带了好友前来,就当玩乐。
还有一些文人墨客,一些其他看不出身份的人……
沈惟舟慢吞吞地看过去,边看边听着系统在自己脑海中的补充说法,心里大致地把情况勾勒出来。
等到把一圈人看完,他莫名感觉到有点不对,但又察觉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之前那蓝衣婢女好像并不是个例,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惟舟他们一样不为美色所动,而且还是送上门的美色。
沈惟舟扫了一眼就看到无数的婢女穿着各色衣衫,像是五彩缤纷的蝴蝶跃入花丛,娇笑着跌入各个富商官员的怀里,任由无数双手在自己娇躯上游动,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狎玩。
“……”
见身侧的人蹙着眉努力看清的模样,秦随漫不经心地抬手,捂住了沈惟舟的眸子。
沈惟舟微微抿唇,又把覆在自己眸上的修长手掌拿下来。
就在这时,“铛——”的一声响,拍卖会开始了。
一个院子,一群人,无数把软椅。
他们围成一个大圈,而圈子的中央,一个青衣中年人带着一群婢女,准备好拍卖所用器物和宝贝,粉墨登场。
一串冗长但毫无用处的寒暄之后,那青衣中年人笑着一锤定音。
“那么我们的拍卖会,现在——正式开始!”
“第一件,来自南海的七宝纯晶极彩珍珠串,起拍价,三万两!”
周围断断续续地响起窃窃私语。
“三万两,就一串破珠子,这也太贵了吧。”
“你懂什么,这种南海最顶级的珍珠有价无市,错过这次不知道要等哪一次。”
“这种珠光宝气的玩意儿也就女眷喜欢,老子才不花这冤枉钱。”
“后面肯定还有好东西,但这个也不是很贵,试试吧。”
“都别抢,都别要,这珍珠我家美娇娘喜欢,我定要拍下博得美人一笑。”
沈惟舟轻而易举地就把周围人的私语纳入耳中,他听着没有任何营养、仿若菜市场买菜砍价一般的话语,沉默半响。
秦随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并没有疑惑太久。
几乎是同时,沈惟舟和秦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了一个名字:“于瑞仁。”
沈惟舟没有丝毫犹豫,拉起秦随就走。
既然是知府于瑞仁组织的拍卖会,那为何拍卖会现场不见于瑞仁的身影?
云子衍明显知道良多,他也随着于瑞仁来了拍卖会,他人呢?
再退一步说,盛空阳和风九御为何也不在?
早该发现的,三路人马从知州府出发来拍卖会,但最后在这院子里的却只有最后到达的沈惟舟一行人,早前出发的于瑞仁和云子衍他们竟是没有丝毫踪影。
“这里不是真正的拍卖会。拍卖会,应该另有去处。”
看着懵懵懂懂跟着出来的燕无双,沈惟舟解释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们是被带错了地方吗?”燕无双不太明白,“可是里面就是在进行拍卖啊。”
她指了指身后的院子。
因为沈惟舟总觉得不对劲,所以他们没有往中心挤,而是坐在了边缘地带。院子外也无人看守,他们动静小一些,没有惊动什么人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沈惟舟听到燕无双的话微微抿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这,又不是这。”
于瑞仁安排马车都是统一安排,除了他自己那辆,他也不知道云子衍和沈惟舟两拨人各自会上哪辆马车,因此早有预谋将他们带偏地点的可能性不大。
他们和云子衍一行人都是走同一条路,到达此处,但是现在他们在这里,云子衍他们却不在,连童初尧和童月笙都未曾见到,足以说明他们应该是一起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们去的地方大概才是真正的拍卖会,而沈惟舟他们被领着过来的地方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举行给沈惟舟和一群不知所谓的富商官员看的罢了。
“这个院子里的所谓拍卖会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幌子,真正的拍卖会另在别处,而且应该就在这处宅子里,不会太远。”
沈惟舟长睫微垂,眼底浮上一抹很轻的嘲弄之色。
怪不得明明不信任他却还是给他请柬,还给的那么爽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于瑞仁倒是好算计。
还没等他生气起来,秦随勾勾沈惟舟的掌心,语气闲适,像极了在领着众人出游玩耍:“走吧。”
沈惟舟回神:“陛下知道在哪?”
秦随直截了当:“不知道。”
沈惟舟:?
“于瑞仁那么重视这场拍卖会,还弄了个小拍卖会掩人耳目,足以说明他对此事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