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另一侧,蹲着一大排肠肥脑满腆着大肚的乱七八糟各色人等。
一个秃头中年男人看出程宇是负责抄场子的行动队队长,捂着萎顿的裤裆哭丧着脸央求:“警官同志我错了,你们别抓我,放我走吧呜呜呜,千万别告诉我家里,别通知我单位求你们了!不能让我老婆知道我来这里,以后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你老实蹲下待着,等候处理!”程宇粗声喝斥。
他眼神冷漠傲然,懒得跟这些人废话,打心眼儿里鄙视。
“那边儿走廊里还有房间!”
华子和潘阳吆喝着冲过去堵截,一个一个光屁股的家伙往外拎。
程宇大步走上去,凶狠又利索的一脚踹开门锁,包间的门轰然打开时狠狠砸入他眼帘的是罗战那张吃惊而呆滞的面孔!
就是那一瞬间,程宇愣住了。
仿佛那狠狠的一脚是踢在他自己脑袋瓜上,神智四分五裂绞成碎片,眼前迅速模糊,心头却像被一把钢针戳着搅着无比尖锐地痛……
罗战傻头傻脑呆呆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方才沉浸在某些强烈的愧悔自责情绪里,腮帮子上还挂着两串晶莹的小泪花儿呢,雾水汪汪地看着程宇。
洛杰也僵住了。
洛杰穿着网眼衫,内裤下露出光溜溜的两条大长腿。
“穿上裤子出来,墙边儿站好喽!”小潘警官提着警棍威风凛凛地吆喝着,话音未落,愕然道,“罗战?!……”
“程宇……”罗战喃喃地。
“……”
程宇一动不动地,像一根柱子站在房间中央,无法相信,两眼发黑,脑子里像是被千军万马呼啸奔腾着骤然碾了过去,瞬间支离破碎……
“你,把裤子穿上,出来,都出来……”
程宇猛然别过脸去,躲开罗战的视线。
“兜里证件,都拿出来……查身份证。”
程宇的声音剧烈地发抖,
“你,蹲下,抱着头,你给我蹲下!”
程宇的声音突然粗起来,提着警棍逼视洛杰。
洛杰咬唇看了程宇一眼,表情很委屈,却一句都不辩解。解释什么?我跟你解释不着!洛杰弯腰抱头,默默蹲到墙角。
“你,还有你!!!”
程宇眼睛已经红了,心口像被一团细铁丝捆绞着滴血。
华哥潘阳那一群人都尴尬住了。查个鸭店而已,罗老板竟然也被一锅端了,怎么回事儿啊?这唱得哪一出儿啊?
罗战瞧见走廊里便衣云集的架势,就知道是公安查抄涉黄窝点。
程宇一把从他兜里掏出钱包,找身份证,手指颤抖。
他多希望眼前这个人不是罗战,这人是假的,冒充的,逗他玩儿呢,他是做噩梦呢……
程宇默默地看着罗战的身份证,抬眼像注视陌生人,冷冷地:“你蹲下。”
罗战魂不守舍地,心里全都乱了:“程宇,我不是来瞎玩儿的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是找小洛谈事儿!”
程宇面无表情,脸上像凝着一块冰:“蹲好了,等着处理你!”
罗战猛然扣上程宇的手腕:“程宇我没做犯法的事儿!”
程宇甩开他的手,牙缝里搓出一个字:
“滚。”
罗战眼眶骤然红了:“程宇!”
“滚,滚蛋!你给我滚!!!!!!!!”
程宇突然爆发,眼对眼地吼着,声带都撕出了血。
罗战都傻了,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着。
长这么大,也是意气风发耀武扬威牛逼习惯了的人,从来没有面对一个人,这样自惭形秽自我唾弃后悔内疚。
他不知道怎么跟程宇说实话,说我对不起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你知道了会后悔吗,会唾弃我吗,你还愿意宽容我、还爱我吗……
华哥冲上来拉走情绪快要失控的程宇,把这俩人分开了,实际上是替罗战解围,怕真打起来。
程宇跑出门外,头抵在墙角上,晚饭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快要把胃都翻着呕出来,满眼噙得都是泪……
这晚,派出所的便衣行动队成功查封了这家高档会所,抓获了鸭头店主,还有七七八八一群年轻漂亮的小鸭子,以及一大坨倒霉催的嫖客。
同事们回避着程宇的脸色,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罗老板这回又玩儿大了,又栽咱手里了,你说这人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呢!”
“从良哪那么容易?每年从牢里放出来的犯人几十万,全国监狱在押的犯人一百五十万,那些人都改好了吗?”
“都他妈是钱烧的,男人啊,就是不能有钱了,绝对的。”
……
回去的路上,程宇表情木然,坐在警车里一言不发。
副所长问:“小程,怎么了?脸色那么不好?”
程宇还没说话呢,华子插嘴帮忙解释:“程宇刚才胃病犯了,不舒服,赶紧回家歇着……”
程宇并没有请假回家歇着,回到单位照常工作,跟案审组的几个人一起排查嫌疑分子,一一处理。该拘留的拘留,该罚款的罚款,该通知家属单位的,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
同事们看在眼里,程宇都忙疯了。
程宇脚不沾地似的,整个人像一台强迫自己不停歇高速运转齿轮翻飞的机器,嘴唇干裂,嗓子沙哑,眼底是一片干涩稠红的血丝,硬撑着,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撑不住骤然崩塌……
那些有单位有领导有家属的倒霉蛋,一个个哭得完全没有男人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警察大爷求情,这个说年底就要升正科级,那个说是隔壁高中的教务处老师,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千万别把这事儿通报单位,不然前途就彻底完了……
罗战是那一坨人里最消停的一个,不哭咧闹腾,也不求情,沉默着卖呆。
审问到他的时候,他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我去找洛杰谈事儿,其他的啥也没干。他没卖淫,我也没嫖。我真的没嫖!”
杨油饼接到电话,很快就揣着钱来了,来赎他们家这不让人省心的老大。
罗战一没单位,二没领导,三没父母,四没老婆孩子。他怕罚款吗,怕治安拘留吗,怕自个儿的大名登报纸吗?这号人,天不怕地不怕,想要挟吓唬他都没招儿,没人管,确实有那个资本无法无天。
罗战怕的就只有程宇。
杨油饼给警察大爷们哈腰:“我来赎我们战哥,五千块罚款我都带来了,能放人吗?”
华子用眼神儿示意:“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队长吧。”
杨油饼都不敢瞅程宇的脸色,替罗战害臊着:“程队长,能先放人回去吗,回头让战哥跟您好好做个检查……”
程宇面无表情:“按规定来,治安拘留十天。”
杨油饼:“程警官,您饶他一回,别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