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玟沉默了，刚才那些恐怕不是恶魔语，她一点都听不懂，甚至无法区分动词和名字，也许是恶魔之间的方言？还是这家伙自己瞎编乱造的语言？毕竟考虑到对方不太正常，之前还一口咬定自己神，简直是万事皆有可能。
“好吧，好吧，”苏玟想了想，直接问他：“——你爸爸怎样称呼你呢？”
总不能也是刚才那一串乱七八糟的音节吧。
小恶魔低下头看着自己晃动的尾巴尖，过了一会儿，他嘟囔了一句，“爸爸叫我伊恩。”
好的，这次起码是个名字了。
“好吧，伊恩，假如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我是想问问你……”
苏玟举起了桌上的魔晶，这高阶雷系魔兽的晶核，像是一颗无瑕的蓝白宝石，其中蕴藏着丝丝缕缕冰裂纹般的能量，触手都能感觉到浓郁的魔法气息。
有一瞬间，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周围的雷系元素精灵，它们的精神变得亢奋许多，似乎围绕着这颗晶核飞舞欢笑。
这种奇妙的联系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秒钟，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仅仅是这一刹那，苏玟已经能明白为什么魔法师们对中阶以上的魔晶趋之若鹜，毕竟她也摸过一阶魔兽的晶核碎片，那种东西和石头毫无区别，只是用来照明生火相当持久而已。
“你缺钱吗，”苏玟认真地说，“这个东西很值钱，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把它拿到塔文的首都，或者随便哪个大城市，你会一夜暴富的。”
伊恩兴趣缺缺地回过头去，这次根本没有理她。
好吧，你应该习惯这个了，小姑娘气呼呼地想着，她在生气中打开橱柜取出装着黄油酥饼的罐子，决定吃点东西缓解自己的心情。
她掏出两块用玉米粉烤和枫糖做的烤饼，又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行，我必须要确认一下，毕竟这个东西真的很值钱……尽管我觉得你不需要，但是这种事我的想法不算数，拜托，先生，给我个回答？”
眼前黑影一闪，手腕已经被尾巴卷住了。
苏玟：“……”
依然是那种难以想象的力度，整条手臂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手拿走了那两块酥饼，她忍住把罐子扣在他头上的冲动，“说话，我是说，请。”
“嗯，”伊恩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送你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她放弃了抢夺的想法，庆幸的是，这人吃了几块饼干之后就把罐子扔回来了，苏玟有些紧张地接住抱在怀里，回想起惨不忍睹的储藏室，“你不应该是肉食种族吗……”
不久之后，烤肉出炉了，难以想象的是，他们居然真的吃完了一头魔兽。
——苏玟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吃了多少，她有些呆滞地看着桌上空掉的盘子和散落的骨头，“你是不是有一种让周围的人都变得特别能吃的魔法？”
小恶魔显然相当满意，他舔掉手上的油渍和蘸料，露出略显尖锐的虎牙，冷酷的金色眼眸在日光里熠熠生辉，像是一头餍足的凶兽，“……没有。”
而且根本没有人会和他一起吃东西。
“好吧，”小姑娘叹了口气，“谢谢你带来了食材——”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家里暂时没有访客，她也终于整理了一团狼藉的储藏室，然后专心去研究那颗魔晶。
几天之后，晶核表面已经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电光，她成功将其中的元素引导出来——
某种角度上说，魔法师们所有的学习都与元素密切相关，只是一阶二阶的晶核里元素精灵少得可怜，而且在魔兽死亡之后，晶核里很快就废了，只能充当燃料或者用作制作，难以拿来练习与元素精灵沟通或者感知元素精灵的存在。
一般的贵族和有钱人，最多能买到中阶魔兽的晶核，有时还是残缺的，因为破坏晶核去杀死魔兽本来就是一种手段，至于高阶魔兽的晶核，这种东西向来有价无市。
夏日的骤雨阴晴不定，天空中时常黑云沉积，在电闪雷鸣之时，倘若全神贯注，她甚至能看到那些在夜雨里游荡的元素精灵。
她在夜间因为这种精神联系而惊醒，屋外大雨磅礴，雨水噼里啪啦砸到窗上，黑暗的夜空里回荡着惊雷的轰鸣。
苏玟倚在窗边打了哈欠，身侧还摊开了一本《魔法咒语大全》，她翻了几页，垂眸扫过一行被标注了斜体的文字，指尖停留在第一个字母上。
睡前她看书的时候喝了几杯麦芽酒，现在也许还不太清醒，苏玟迷迷糊糊地想着，伸手推开了落满雨水的玻璃窗。
大风刮来冰凉的雨水吹了她一脸，女孩抹掉嘴边的水迹，尝试着念出语法晦涩的咒文，“——以我的意志为指引，苍空之雷霆汇聚于天际，粉碎前方诸敌——”
一阵难以言喻的眩晕感涌了上来。
仿佛一瞬间被人抽空了全身的力量，她双腿发软地扶住了窗框，头疼得厉害，感觉自己随时会晕过去，还有点莫名的反胃。
窗外依然是无情摧残着花园的狂风急雨，并没有任何魔法的迹象发生，甚至那些本来肉眼可见的雷元素，都一瞬间消失了。
——好吧，这种现象就是书上所谓的，自以为是的傻瓜妄图越级释放魔法，倘若在战斗中，后果是耗尽体力却又毫无作为而被对手打败，倘若只是在平常的练习中，那么此时你就该清醒地意识到，你不是天才，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是天才。
苏玟默默地关上窗户，脱力地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村庄以西笼罩在晦暗夜色下的森林里，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雷元素欢笑着汇聚成洪流，从遥远的天穹中奔腾而来。
宛如神明降下了怒火，煌煌天雷当空劈落！
那一瞬间，半径数十米之内的树木花草、来不及逃窜的低阶魔兽，在炸裂的雷光中悉数化为灰烬。
落雷之处的森林里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巨坑。
第9章 精灵
庆典尚未结束，镇上倒是依然很热闹，苏玟直奔戴纳先生的铁匠铺，掀开帘子走进去，薇薇正坐在桌子前发呆，桌面上还铺着一张展开的图纸。
“早安，”小姑娘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哦，”薇薇指了指那张图纸，“你看，这是阿尔克斯的作品。”
那是一把造型华丽的双刃大剑，握柄处设计精美，一朵漂亮的矢车菊图案，流苏锯齿状的花瓣都被勾勒得极为精细，虽然作画的人不是很熟悉剑的结构，然而笔法却值得称赞。
“画工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薇薇托着下巴，“他想做一把能灌注魔力的剑，他说黑暗之都里也有许多打造武器的工坊，不过兽人们的作品——欠缺美观？总之他们可能不会像我们一样尊重顾客的意愿，尽量还原每一个细节、除非是太过外行影响使用的设计……我还记得你说你父母都精通锻造？”
“确实，”苏玟端详着那张图纸，“精灵和矮人的寿命很长，他们有很多作为技术是作为基础课程来学习的，就像是铸造武器或者打磨宝石，大部分出身氏族的人必须都要掌握——这里注释说剑柄希望用白色？你父亲打算怎么处理？大理石容易脏，或许是雪翡翠？”
“嗯哼，阿尔克斯说他会提供所有材料，不仅如此，”薇薇想了一下，“灌魔武器还要用水银矿和星陨铁，他都有足够的储备，你不知道吗，这附近有很多珍贵的矿脉，只是许多地方都有魔兽出没，所以人类很难拿到。”
“那么你在苦恼什么？”
“我没有苦恼，”刚刚接受血族求婚的少女叹了口气，“我只是试着通过这个图纸推测他的喜好，他送了我一颗风狼的牙齿，你有什么想法吗？”
薇薇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巨大的兽牙，那颗牙锋利无比，边缘还呈现锯齿状。
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紧张，“这是他和氏族一起狩猎的四阶魔兽，天呢，不久之后我也要加入那个队伍，造物主啊，四阶魔兽！我只知道一头四阶魔兽就可以毁掉一个城镇，我一定会搞砸一切——”
苏玟觉得她可能有些婚前紧张，鉴于对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只好转移话题，“你可以用这颗牙做一个吊坠？譬如瑟银做个狼头，用红榴石当眼睛？”
“唔，这听上去很有趣，”薇薇果然没再去想狩猎的事，“但是具体的造型呢？”
“我有本魔兽的图鉴，可以借给你看看找点灵感，”苏玟这么说着，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别紧张，真的，其实我觉得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会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你，我能看出来，而且你应该有点信心，你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
“谢谢，不过这话由你说太没有可信度了，去照镜子吧，亲爱的。”
苏玟还想谦虚两句，薇薇笑眯眯地伸手捏她的脸颊，“你有事来找我吗？”
“是的……我，我有魔法天赋，”苏玟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果然，薇薇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显然没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她干脆也就不说废话了，“我有一些魔法相关的问题需要解答，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可以认识那个教你姑姑漂浮术的人吗？”
薇薇这次倒是懂了，就是魔法嘛，少女露出几分纠结的神色，“她结婚以后搬到了南边，她和我们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也许我可以问问阿尔克斯，我记得绯月氏族里有几个精通魔法的——”
“没关系，我不着急，”苏玟违心地说，虽然她很迫切地想要找一个魔法师来解答疑惑，但是这两人接下来要准备结婚，一定会很忙碌，“等你们解决那些事。”
“那些事，譬如我会变成一个血族，而且还要在他们面前狩猎，我已经知道流程了，一二三阶魔兽，造物主啊，三阶魔兽，”薇薇无力地趴倒在桌上，“我不想结婚了。”
阿尔克斯刚走进门就听到这句话，顿时露出了苦笑，他向苏玟打了个招呼，“氏族里的人已经见过她了，他们都很喜欢薇薇。”
“根本不是，”薇薇嘟囔了一句，“他们并不关心你和谁结婚。”
“那么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即使你搞砸了狩猎仪式，这也不会是他们在意的事。”
“……也有道理。”薇薇想了一下，“对了，你认识魔法师吗？”
“魔法师？”血族看向旁边的金发小姑娘，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你想找魔法公会注册的法师？还是某个精通魔法的人？”
苏玟其实没想立刻麻烦他，但还是忍不住问：“区别在哪里？”
“前者通常是在塔文帝国受过正统教育的魔法师、或者至少能通过魔法公会的理论考试，我认识的某些人也能做到，但是他们不在这附近，”阿尔克斯很耐心地解释，“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太多了，血族和暗精灵的每个氏族里都能挑出这样的人。”
“我有一些问题，”苏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理论和实践都有……大概？”
“前者更好，”阿尔克斯好奇地看着她，“或许你可以去塔文帝国的魔法学院学习？如果你的钱不够——”
“不是，我有一点积蓄，学费确实够了，只是，我之前路过塔文的时候曾经去询问过，”小姑娘有些懊恼地说，“因为我来自海登帝国，那些魔法师疑神疑鬼，觉得我可能是教廷的间谍，还是什么类似的原因，把我拒绝了，他们甚至没有为我检测天赋，直到我自己试着凝结了一颗冰晶……”
薇薇很生气，“他们有什么毛病？！”
“确实有一些人会这样，”阿尔克斯倒是理解了，“塔文帝国的魔法师和教廷之间也有很多……矛盾，不过，你可以学着改掉你的口音，然后让镇长帮你做一个证明，假装你是这里的原住民就可以了。”
苏玟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可以吗？！”
“没问题的，”阿尔克斯拉住薇薇的手，“薇薇说你的恶魔语学得很快，等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可以一起送你去上学，假装是你的亲人，那些魔法师就不会有任何疑问了，放心吧。”
“造物主啊，”苏玟激动得无以复加，“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虽然我本意不想麻烦你们——”
“并没有，”薇薇用力搂住她，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苏玟，那么我们就是你的哥哥姐姐，家人之间怎么会有麻烦的事呢！”
苏玟感动得头晕眼花，走出铁匠铺的时候都有些发飘，虽然还有一些事想问，但是那对情侣显然有话要说，她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们，不过，先改口音再说吧，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都是学魔法的事，期间也有人来搭讪试图认识她，询问她住在哪个村庄或者是否刚搬来镇上，苏玟礼貌地谢绝了那些同行的邀请。
经过街角时，苏玟被一家珠宝店吸引了目光。
曾经她居住的玉兰城是海登帝国的知名大城市之一，拍卖行里会有价值连城的宝石，在东大陆，类似马卡斯这样的城镇里，因为不存在挥金如土的大贵族和富豪，也很少有人类能负担高额消费，所以奢侈品行业并不兴旺。
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
她走进店里转了一圈，最终站在一个柜台前，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柜中的宝石，里面陈列着五光十色的刚玉和玛瑙，最吸引眼球的是一颗纯净的皇家蓝宝石，上面还镌刻着一行极为微小的字母，其间流转着微弱的金色光泽。
苏玟看到标价就打消了购买的念头，商店的老板是当地人，只把她当成一个进来闲逛的小孩子，在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后就不再说话。
忽然间，老板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说出一段流畅的恶魔语，似乎在向什么人打招呼。
她抬起头，两个暗精灵从门外走进来，老板捧着账册走过去，毕恭毕敬地向他们鞠躬，他们用恶魔语短暂地交谈了几句，基本上是关于最近发生的交易的问答。
虽然这样听别人说话不太礼貌，苏玟想着，但他们也没想要避讳，甚至都没压低声音。
她用余光注视着他们，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左侧的暗精灵怀里出现了一个金属箱子，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东西递给老板，大意是让他寄售里面的宝石——
然而，苏玟十分确定这两人是空着手进来的，而且这么大一个箱子根本不可能塞进口袋。
她在惊讶中忍不住看了过去，暗精灵感应到目光立刻回头，老板大概是怕他不高兴，连忙说这只是附近村庄里的小孩，让他不要在意。
暗精灵微微摇头，表情很轻松，看不出丝毫的不悦。
他走近过来，“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