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谈容七点出头发来的:[我去公司了,晚上约了会谈,回去会稍迟一些,晚饭不用等我。]
竹言蹊把筠筠也罩进被窝,下巴抵着它的头顶,一人一猫都只露出一颗脑袋。
他在心底默读了遍消息,睡眼朦胧地笑了笑。
这段话说的,怎么那么像小情侣间的日常交流呢?
竹言蹊环住筠筠,在被子下捏捏它的肉垫,单手打字道:[你七点钟就出门了?你们公司几点上班?这也太早了吧。]
驱车从公寓出发,八点之前肯定可以抵达市中心的世纪大厦,等于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公司。
消息发出三分钟,谈容才简短回了消息。
谈容:[公司内部有健身房。]
只消这一句,竹言蹊瞬间悟出了千言万语。
自打谈容回了江城,这几晚始终住在竹言蹊的公寓,亲力亲为地将病患同学料理成了前任病患。
谈容家里有器材,竹言蹊家里连个小哑铃都没有,感情他是故意提前去公司,找个场所挥洒汗水和荷尔蒙了。
竹言蹊没领悟满两秒,谈容的输入状态又变成了“正在输入”。
他“嘶”了口气,预感对方要延展到“健身有利于提高身体免疫能力”的话题,点开输入框就想打断谈容的打字。
正琢磨着该往哪个方向扯皮,消息框图标一闪,陈嘉尧误打误撞地给他送来灵感。
陈嘉尧:[哥哥哥,晚上约饭走起吗?]
陈嘉尧:[新街那边新开了家淮扬菜,听说主厨特别有来头,我找我叔帮忙。搞到了一桌预约,我们一块去尝尝味儿呗?]
陈嘉尧:[刚好你笔试考完了,回头把奶爸他们也叫上,当是给你整个庆考宴,好好嗨一波啊。]
竹言蹊没及时吐槽他自创的“庆考宴”名词,先局部截图,转发给谈容。
竹言蹊:[哈哈哈我正考虑晚上订什么外卖呢,我朋友赶巧约我去外面聚餐了。]
竹言蹊:[猫崽得意.gif]
谈容这次的回复很快:[新街离我要去的地方不远,稍后把地址发给我,我晚上顺路,过去接你。]
竹言蹊笑着编辑:[那万一我比你先散场怎么办?我蹲在路边眼巴巴地等你?]
[你该担心的是万一自己没玩够,被我捉回家该怎么办。]谈容一语破的,切中真相。
竹言蹊霎时感觉膝盖多了一箭。
年轻人在外聚餐,仗着没有大人管束,嗨到十二点都不奇怪。
可他身后如今杵着位干爸爸,想熬夜潇洒基本是没有可能了。
干爸爸随后又道:[我先去忙了。记得传我地址,晚上见。]
就算无缘修仙帮派,竹言蹊还是很乐意饭后有谈容接他的。
他搂着筠筠,挑选小猫两手比出ok的表情,按下发送键的手指格外轻快:[收到指令,晚上见咯~]
结束与谈容的闲聊,竹言蹊转切陈嘉尧的窗口,定了傍晚碰面的时间。
他和筠筠在床上玩了半天,快到中午才翻身下床。
客厅的大阳台晾晒着昨晚换下洗好的衣服,有竹言蹊的,也有谈容的,服装风格截然不同,呈两极分化排挂在晾衣杆上。
尽管画风迥异,衣服间的距离却没有隔开很远,一眼瞧去也不觉得违和,直白浅显地宣告窗外,这间公寓此刻居住着两个人,他们的生活痕迹正在舒徐缓慢的渐次融合。
竹言蹊削了个苹果,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后嘎巴啃着。
他目光越出窗外,谈容衣物的阴影被阳光送到他肩头,晃晃悠悠的,几乎和筠筠轻抖的耳朵尖儿达成了同一频率。
这情景舒适得不像话。
竹言蹊嚼着果肉,突然意识到,在这短短三四天的相处里,他已经习惯和谈容两个人的生活节奏了。
*
傍晚五点,竹言蹊和陈嘉尧他们在淮扬菜馆碰头。
几人都是微信小群里的朋友,年龄悬殊非常之小。
有大学在读的,也有跟竹言蹊一样,毕业没多久的,目前分布在江城各区,经常一起开黑组队打游戏。
他们线上交流频繁,线下一见面,张嘴就能侃成一片。
在座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吃饭不止要点菜,啤酒也少不了。
其余人在陈嘉尧那货的带领下,先装模作样地冲竹言蹊敬酒,把“庆考宴”这名头坐实了。
竹言蹊笑骂了陈嘉尧一句,到底没拒绝,意思性地喝了半杯。
他酒量不好,大家适可而止,哄笑着换人针对。
一来一去间,菜一盘接一盘的上了齐,喝空的酒瓶子越来越多,聊起话头也越来越刹不住闸。
陈嘉尧被问起这周怎么不积极组织开黑时,泫然欲泣:“他姥姥的,别提了,我们学院新来一老师,比我高三班主任还严格。”
竹言蹊正被酒精熏得懵懵然,闻言吊起眼皮,看向了他。
“我上次作业被他打回重写,这次作业哪还敢含糊?成天拼了狗命去写,根本没心思打游戏。”陈嘉尧哭完惨,又一拍竹言蹊面前的桌子,“就是为了我哥的面子,我也得整个靠谱的作业交上去啊。”
竹言蹊哂然一笑,夹了块牛柳吃。
“你整作业就整作业,关言仔什么事?”旁人没听说他俩联手闹出的乌龙,只当陈嘉尧喝大了,逻辑不通。
“说到新老师……你们昨天看微博热搜没有?”群里常玩辅助位的奶爸问。
“热搜话题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有人问道。
“我们学校的那个啊。”奶爸提醒,见众人茫然,接着说,“不知道也正常,排名比较低,在三十好几位,晚上还被撤了。”
奶爸就读在江城的林业大学。
人天生对身边的八卦更感兴趣,诸位一听,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去他身上。
“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家里父母特别变态,还重男轻女,大学后就逼着她工作赚钱。她特别硬气,打着工还考了本校的硕博连读。”奶爸啧啧赞叹,赞完语气微变,“负责她的导师也是去年新来的,一个三十岁的女教授,挺心疼这女孩子的,所以平时私下对她很好,两个人亲姐妹似的逛街吃饭,还带她跟自己老公一起旅游。”
他咽了咽口水:“……结果女生觉得老师对自己有好感,受不了她老公的存在,前段时间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向老师表白了。”
众人:“…………”
“老师当场开导她,但是女生情绪太激动,不信自己自作多情,受刺激自杀进医院了。医生说她有长期的焦虑症,所以才会冲动行事。她在那种家庭长大,情绪多年压抑,也意识不到自己精神有问题。”奶爸“唉”了声,“反正吧……女生现在在市医院躺着,女老师也很愧疚伤心,主动辞职不干了。”
他叙述完,又补充说:“本来这事没上热搜的,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在微博感慨,后来各班班群发了通知,明令禁止在网上乱说,大家好奇,你搜一下我搜一下,硬是给送上热搜榜了。”
上热搜的原因太过真实,大家忍不住笑了下,接着才捡起热搜本身聊起来。
有说女生自作多情太可怜的,也有说老师好心好意受牵连的。
总之一句话,女生不幸,老师倒霉。
错在女生的垃圾父母,生而不养,空让孩子活着遭罪。
竹言蹊从奶爸讲到“向老师表白”起就垂下眼,觉得嗓子莫名干痒。
他边听着耳边的叹惜,边端着自己的杯子,喝一小口,再喝一小口,试图止住那股燥意。
科学表明,酒精会麻痹脑神经的作用,无论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都会在醺然状态被无限放大。
可能是竹言蹊装惯了谈容的学生,也憋了一肚子的小秘密,往常憋着不觉得怎样,现在一憋,他只觉得心里有根弦不对劲。
明知众人说的是女生和老师,但他大脑跟不上理智的步调,老被矫情的感性带偏,心里那根弦一拨就难受,酸溜溜的。
竹言蹊兀自出着神,兜里手机震响了半天也没反应,还是陈嘉尧用胳膊捣了他:“哥,你手机响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竹言蹊回魂,动作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舔了舔嘴唇,接通,低低“喂”了声。
对方静了下,问他:“喝酒了?”
“聚餐喝酒怎么了。”竹言蹊咕哝,“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再说我也没喝多啊,就喝了一点儿。”
谈容不由失笑。
这人喝了酒,小脾气还见长了,稍问一句就不乐意了。
“没怎么,也不敢怎么。”谈容忍不住逗他,又问,“马上十点了,准备回家吗?”
十点了?
竹言蹊移开手机,看眼时间,再看眼满桌狼藉,和周围喝红了脖子的几个人。
“我在楼下,想回家了过来找我。”谈容道。
竹言蹊皱皱鼻子,酒劲连着心里的酸劲,一并冲得他想说“不要你接”,可是自己又禁不住电话里的男声蛊惑,本能地想立马下楼找他。
“你想让我现在下去吗?”竹言蹊喝醉了还抛不掉孔雀包袱,傲娇矜持地问。
“随你,都可以。”谈容顿了顿改口,“但是时间不可以太晚,筠筠还在家里等你。”
筠筠是剂灵药,竹言蹊眉头顿时舒展了。
时间不早,他们这桌本来就已经临近散场,十分钟前就有明早上班的先行告退了。
竹言蹊打了声招呼,起身要走。
“卧槽,你一个人走可以吗?”陈嘉尧不放心道,他眼睁睁看着他哥喝了三杯,创下最新记录,“等会儿跟我一起吧。”
他和竹言蹊不同,是东北大地闯出的一匹狼,喝酒上脸,但绝不上头,干完一瓶白的,走路四平八稳,打车还能跟师傅砍价。
“犯不着,你留着劲儿送奶爸回去吧。”竹言蹊拍拍他的肩,穿好外套出了包间。
竹言蹊确实醉了,但也没醉成不能走路、不能思考的酒鬼样。
脑子转慢点也是脑子,走路走慢点,腿脚还是稳当的。
外面的空调温度没包间足,竹言蹊意识清透几分。
他在走廊灯下停步片刻,想缓一缓头脑沉重的感觉,省得在谈容面前露丑。
还没缓出点儿什么效果,余光里先走来一名修眉深目的挺拔男人。
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睛正对着他,渐渐腾出明显的笑纹。
“走吧,”对方的声音里也携着笑意,逗弄起这位6岁余190多月的大孩子,“带你回家找筠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