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还经常跟着剧情做出很大的反应,她爸没灵感的时候就爱听广播,要么引吭高歌。
她和她爸爸也总是互相嫌弃,她嫌弃她爸唱歌又大声又难听,她爸嫌弃她看电视时咋咋呼呼吵死人。家里仿佛没有一刻能安静下来。
但其实,不是这样。
以前,姜元妙一直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老姜同志一个人也能嗨起来,甚至更肆无忌惮地吵闹。
直到有一次,她因为例假弄脏了裤子,请了假从学校回家。
那是个空气湿重的雨天,姜元妙换了干爽衣服后犯了懒,不想再回学校。恰好回家的时候,老姜同志正在书房写稿,没听见她的动静。
姜元妙耍起小聪明,偷摸着闷在房间里看小说,等着放学时间过了,再假装是痛经睡了一天。
那一天,是她憋得最难受的一天。
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没有抱怨写不出稿的碎碎念,没有乱七八糟的广播声,也没有她总是嫌弃的歌声,卧室门外,只偶尔会传来人走动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以前的姜元妙,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在家的时候,她爸爸那么那么的吵闹,那么那么的烦人,生怕吵不到她似的,说话的声音都比在外面高几度,还总反过来嫌她很烦。
她没在家了,整个房子好像就变得空空荡荡,连空气都是死的。
现在,听着这房子死一般的寂静,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里曾经住着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她。
这里曾经承载着三个人的声音。
妈妈走了,爸爸就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填补缺失的妈妈的声音。
是为了她,为了不让她因为太安静而寂寞,才把这个房子变得吵闹。
“气气。”
沉默了许久,姜元妙终于主动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爸爸要再婚了。”
姜砺峰在电话里已经把事情的大概和她离家出走的猜测告诉了他,祁熠并不意外。
无论是姜砺峰要再婚的事,还是她现在的坦白,都没让他惊讶。
这是很早之前就预料过的事情。
祁熠偏头看向她,她仍旧低着头,刘海垂在额前,眉眼隐在淡淡的阴影中,看不真切神情。
“我早该发现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跟人打电话,还不当着我的面打,之前还很骚包地喷香水……都这么明显了,我还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
姜元妙低头抠着手指,“我真的很生气,他竟然瞒了我这么久,可是……”
“我其实也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是怕我接受不了。我现在就是接受不了,所以闹离家出走。”
奶奶说,她妈妈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哪有这么多年,是他们太少去想念她,所以才觉得过了很多年。
但她不是,她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回忆妈妈还在的日子,每天都在很使劲地去记住妈妈的脸,关于妈妈的任何事,她都在很努力地铭记。
她知道,爸爸无论再不再婚,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她,也想要懂事,听话,体谅孤独的爸爸。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
她就是很自私,想要爸爸永远只是她的爸爸,永远只是她妈妈的丈夫,想要这个房子里,永远只住着他们一家三口。
“我过不去心里这关,”姜元妙仰起头,逼回又要出来的眼泪,“怎么也过不去。”
祁熠看着她,把她的自责和挣扎都看在眼里。
“如果是你妈妈亲口劝你呢?”他忽然问,声音放得很轻。
姜元妙根本不信:“如果她还在,她肯定也站我这边。”
祁熠没说话,另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伸手递过去。
姜元妙看了眼他手里的u盘,问:“这是什么?”
祁熠托起她的一只手,将u盘放到她手心,“你妈妈托我帮你保存的东西。”
姜元妙狠狠愣住,反应过来时,几乎是立刻,起身跑去卧室,手忙脚乱打开电脑。
越着急就越慌张,连手都好像在发抖,插了半天也没能把u盘对准电脑插口。
一只手忽然从边上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借力给她,稳住她的颤抖,一起把u盘插进电脑。
祁熠松开手,覆在她头顶,安抚地轻拍,“我在外面等你。”
他离开时把房间的门带上,留出她需要的个人空间。
姜元妙坐在电脑前,操作鼠标,点开u盘里唯一的视频。
视频被点开的瞬间,久违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
“小祁熠,已经开始拍了吗?”
姜元妙的眼泪唰地冲出来。
是她妈妈的声音,真的是她妈妈!
她赶紧擦掉眼泪,生怕眼泪模糊视线,让她漏看半秒。
镜头晃了晃,说话的女人入了镜。
姜元妙微怔,这是……她的妈妈?
好熟悉,也好陌生……
夏萍还穿着医院里的条纹病号服,脸上也毫无血色。
这视频是她住院最后的那段时间拍下的,经历了几轮化疗,她肉眼可见的气色虚弱。
尽管虚弱,尽管脸色苍白,她脸上却仍带着和健康时无二样的笑,元气满满的模样。
夏萍朝镜头招了招手,眼睛弯弯:“未来的妙妙,你好呀。现在是不是该说,好久不见?”
视频外,姜元妙哽咽着回应,“好久不见……”
夏萍接着说:“妈妈我这次有点倒霉,得了不好的病,等不到你长大穿漂亮婚纱的那天,就要走了,不过我拜托了你爸爸和小祁熠,他们俩会带上我的份,帮我好好看着那天的你的。”
“今天这个视频,是妈妈要拜托你的事。既然小祁熠已经把这个视频拿给你看了,说明是到了那个时候。”
夏萍笑了笑,朝镜头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俏皮:“到了你要大闹老姜家的时候。”
姜元妙又破涕为笑,“您怎么知道啊……”
“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连这都知道?”
视频里的夏萍仿佛听到了她的话,竟然预知般地提前回答,“因为我是你妈妈,是最了解你的人。”
姜元妙吸着鼻子点头赞同。
她知道,她妈妈是最了解她的人,小时候每次干了坏事撒谎,总会被妈妈发现,受了什么委屈,想要什么零食玩具,妈妈也总能猜出来。
妈妈说,这是母女之间的默契,是十月怀胎才有的心灵感应。
夏萍稍稍正了神色,说:“妙妙,妈妈要拜托你的是,不要因为你爸爸找了一个新伴侣就跟他产生隔阂。”
姜元妙在电脑前愣住,甚至连眼泪都忘记流下。
夏萍继续说:“因为爸爸不只是你的爸爸,他还是他自己,一个独立的个体。
“人的记忆和情感都有时限,你们接下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会接触很多人很多事,注定要向前看,也注定会渐渐忘记一些旧人旧事。”
“所以,不要害怕遗忘,就像你最喜欢的过年一样,辞旧才能迎新嘛。”
夏萍说这话时一直带着笑,仿佛在讲一个很轻松平常的事。
这是姜元妙无法理解的,这大概或许是她们母女间第一次这么没有默契。
“虽然被你们忘记,会有一些小遗憾,但妈妈也是这么希望的啦,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恭喜你,又长大了一点,离成为我这样人美心善的大美女又进了一步。”
“好啦,废话不多说,利落地说个再见。”
“妙妙,妈妈的乖女儿,全世界最元气最可爱的小美女,”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女人坐在阳光下,目光穿过镜头,穿过时空,柔软地落在她身上。
就像小时候跟她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地告诉她,“妈妈最爱你啦。”
视频停在最后一帧,房间里回归寂静。
姜元妙伏在电脑前,泣不成声。
-
半个小时后,姜元妙眼睛肿成核桃,几乎是飘着的,如同游魂般从房间里荡出来。
客厅里没人,说好在外面等她的人好像已经走了。
哭得太久,口干舌燥,姜元妙慢吞吞地挪去厨房补充水分。
即便是冬天,也还是去冰箱里找冰镇的水饮,她心窝里一团火,需要用冰水浇一浇。
要是有雪糕就更好了。
姜元妙正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玄关传来开门声。
她在厨房门口探身一看,原以为已经离开的人竟然又回来了。
外面下着雨,祁熠在门口抖了抖伞,拎进玄关旁的雨伞桶,另只手拎着一个便利袋,转身进屋,递到她面前。
姜元妙接过一看,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雪糕。
她摸出根最喜欢的口味,一边拆包装一边鼻音很重地问:“你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吗?”
祁熠语气没有起伏地吐槽:“别把我说得跟变态一样。”
姜元妙又拿了根他喜欢的口味递过去:“又不是说你在我房间里装监控。”
祁熠:“……”
祁熠接过雪糕,瞥了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虽然哭成这样,但脸上不再布满郁结的阴霾。
他状似无意道:“看来是想通了,还有心情耍贫嘴。”
姜元妙没接他这句,叼着雪糕,把剩下的放进冰箱。
“我想看电影。”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一句。
祁熠也没继续方才的话题,拿着雪糕走去客厅,在她家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边问:“上次在电影院没看完的那部?”
姜元妙摇头:“我想看点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