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众人忙活,今夏悄悄把杨岳拽到外边,将今日遇见倭寇小头目一事告诉他。杨岳吃了一惊:“他怎么也会到新河城来,你得赶紧报官。”

“你别忘了,咱们就是官家。”

“可凭咱们根本对付不了他。”杨岳烦恼地推一推额头,“对了,此地是戚将军的驻地,我们可以向戚将军禀报。”

“等等、等等,还没到这步。”今夏道,“你想,他到杭州,是为了把夏正送给胡宗宪。胡海峰能把此事交给他,想必对他颇为看重。我就想先弄明白他来新河城做什么。”

岑寿忽然从杨岳身后冒出来,把今夏吓了一跳。

“属猫的你,走路怎得没声?”

紧接着谢霄也冒出来了。

“有倭寇你都不告诉我,你们俩想私吞啊?”他搭着杨岳肩膀问道。

想瞒没瞒得住,今夏暗叹口气,欲哭无泪:“哥哥,谁敢跟你抢……我知晓你功夫好,不过这人你现在不能碰,我要放长线钓大鱼!”

“想私吞大鱼。”谢霄戳她脑门。

“真没有……”

岑寿双手抱胸,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你们俩胆够大的,上回在杭州吃那么大亏,这回怎么还敢捂着事儿?若是再出了事儿,我怎么向大公子交代!”

“行、行、行,我告诉你们,全告诉你们。”

今夏没法,只得遇见小头目的事儿原原本本向他们说了一遍。

“……”谢霄听罢,楞了好半晌,“你把人都跟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让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今夏不理他,去看岑寿。

岑寿沉吟道:“他拎着油条,所住之处应该不远。”

“挨家挨户找?”谢霄直皱眉头。

“不用挨家挨户找,明日一早到青泊河边大槐树下的鱼市就能找着他。”今夏道。

谢霄诧异地看着她。

“哥哥,你不是捕快,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今夏解释给他听,“我刚刚跟你说过,那人拎着一捆油条,身上飘着一股鱼腥味,他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头发丝里夹了点槐花,靴面有鱼鳞,而且不止一种鱼鳞。我又问过店家,知晓鱼市就在青泊河的大槐树下,所以……明日咱们可以去买条鱼来吃,大杨,清蒸还是红烧?鱼头烧汤也甚好,鱼身就做炸鱼条,我好久没吃过炸鱼条了。”

后半截话已经被她岔得十万八千里远,谢霄与岑寿干瞪着她。

“说正事行不行?”岑寿提醒她把话题扯回来。

今夏总结陈词:“总之你们现在不能碰他,这是最要紧的。”

“倭寇不杀,留着让你晒干下饭么?”谢霄,“我们从嘉兴一路下来,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倭寇,没听说过不能杀。”

岑寿倒还算冷静:“不杀有不杀的理由,你不妨说说?”

“我看见他怀里还露着一个拨浪鼓,”今夏看向杨岳,“你知晓,他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杨岳皱眉:“如此说来,他连妻儿都带来新河城?”

谢霄忿然道:“他杀了多少人,难道有个孩子就成了免死金牌了,笑话!”

“哥哥,你听我说,那日在杭州城外遇见他时,他是个小头目,身边可用之人少说也有七、八个,还有东洋人在内。今日他连油条都是自己出门买,可见身边没有使唤的人,又带了妻儿同住在新河城,看来是存心隐在市井之中。”今夏解释道。

“莫非他改邪归正,决心脱离倭寇?”谢霄猜测。

今夏摇头:“不可能,若是想改邪归正,他应该带着妻儿远走高飞,离两浙越远越好。”

岑寿接过话去:“所以你觉得他隐藏在此地,是别有所图?”

“不错,胡海峰能把夏正交到他手上,他绝对不会是一般倭寇。”今夏看向他们,“几位哥哥,咱们何不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究竟图些什么。”

岑寿沉吟片刻:“好是好,只是得找人盯住他,但又不能露出马脚。你和杨岳,他都见过,你们俩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以免打草惊蛇。”

“这个好办,”谢霄挺了挺胸膛,“他不是卖鱼的么,我也去弄条船去卖鱼,看他都与什么人来往。”

“你?你会打鱼么?”岑寿不甚信任。

“爷打小在水边长大的,打鱼是小菜一碟。”

“哥哥,打鱼我知晓你没问题,可……你千万不能露了马脚,叫人家瞧出破绽来。”今夏不放心道。

“我心中有数,放心吧,有大鱼吃,我就不会贪小鱼。”

当下今夏给谢霄编好身世,与他自身身世极为相近,出入处是中途家道落魄,借住在亲戚家中,现下姐姐又病着,他空有一身功夫,也只能踏踏实实打鱼赚钱,给姐姐治病。杨岳原还想给谢霄备一套破旧点,岑寿直接把之前丐叔换下来的那套拿过来给谢霄。

“不行,这味……至少得洗洗才能穿吧?”谢霄直捂鼻子。

今夏替他解了围:“不行,此人在杭州见过我叔,不能穿他的衣衫,万一他觉得眼熟,岂不糟糕。”

闻言,谢霄如释重负。

最终解决办法是今夏抱走一整套谢霄的衣袍鞋袜,由她来负责作旧。

“你们六扇门还真是……”岑寿其实想说几句赞赏的话,话到了嘴边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杨岳只道他又想讥讽两句,便道:“做旧的事情交给今夏尽可以放心,她精通细枝末节的处理,虽不敢说天衣无缝,但连行内人都未必瞧得出破绽来。”

岑寿拍拍他肩膀,示意自己并无瞧不起的意思,笑道:“我现下才知晓,大公子把你们自六扇门借调过来,还真是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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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上官曦端药时,谢霄便将这事对她一说,笑道:“我还道这些日子无事可做,定然憋闷,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事,照那丫头所说,弄不好还真能钓上大鱼。”

他孤身涉险,上官曦心里甚是不放心,却又不好相阻,不由面有忧色。

“姐,你是担心没人照顾你吧?”谢霄看她神情郁郁,安慰道,“我和今夏说好了,她会照顾你,还有沈夫人在这里,你的伤也不用担心。对了,沈夫人咱们很快就得改口唤她为陆夫人了!”

上官曦笑道:“我知晓,陆大叔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

“我说他活该啊,他自己胆子小,不敢开口,若是早些年开口,娃都能打酱油了。”谢霄估摸着药该凉些了,便递给她喝。

上官曦接过药,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见谢霄坐不住又朝外头去,不禁问道:“你又去忙什么?”

“那丫头把我衣衫拿去做旧,也不知磨了几个洞出来,我去看看。”谢霄道。

上官曦一怔:“你的哪件衣衫?”

“就是在扬州你要我见我爹,你挑的,非逼着我穿的那件。”谢霄已行出甚远,声音从外间远远传过来。

尚记得那是一件青莲纬罗直身,她暗叹口气,低低道:“既然知晓是我挑的,你又何必……”

药渐冷,愈发苦涩。

与她仅仅隔着一堵墙,阿锐靠床而坐,唇角挂着一丝苦笑。面上伤疤阵阵发痒,他着实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一块*的死皮被他蹭掉下来,他吃了一惊,想照镜子却整个屋子都找不到。

原来今夏等人担心他照镜子会不快,故意将他房中的镜子尽数拿走。

阿锐无法,只得到水盆前细看,脱皮之处露出一小块粉嫩的新肤,虽然刀口仍看得见,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狰狞恐怖。

水面波光模糊了他的视线,阿锐胸膛起伏难定,努力定了定心神,快步出门去寻沈夫人。

似乎完全在沈夫人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看了看阿锐脱皮的地方,然后道:“很快身上的疤痕也会开始脱皮,会有点痒,你忍着点。继续用药,反反复复脱上三次皮,刀痕就会淡得多。

天虽未黑,为了让阿锐看得清楚些,今夏特地点了烛火,取了面镜子来给他看。

阿锐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敢触碰那一小块新肤,他只是仔细地看着,不敢相信道:“那,还看得出我原来的模样么?”

“你若原先皮肤便黑,那么连刀痕都不怎么看得出,自然就和你原先一样。”沈夫人答道。

今夏见阿锐强制按捺住心中的欢喜,笑道:“很快,你就不用带帷帽了,我们也不用骗她你是阿金。”

阿锐楞了楞,转瞬即道:“不,千万不要告诉她,我……”

“这是为何?她也在找你。”

“不行,她若知晓我以前在帮中是为了当细作,定然不会原谅我。”阿锐想到此层,心中惶惶不安,原先的喜悦化为乌有,转身默默离开。

见状,今夏叹了口气,替他们愁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沈夫人用手轻巧地将灯芯一捏,熄了烛火,才道:“有因,才有果,没甚么可抱怨的。”

“姨,我叔总算是开了口,您也应了他。”今夏问道,“你们预备什么时候办喜事?我红烛都买好了。”

“何必还要办什么喜事,等回了老家,在爹娘坟前磕个头,就算是把事儿办了。”沈夫人淡淡道。

“……老家在福建泉州,您和我叔要回去啊?”今夏没多想便问道,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

沈夫人微微挑眉,缓声问道:“我记得我没与你提过这事,你怎么会知晓我的老家在福建泉州?”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偶这么拼命,上一章留言也才23条,偶也是要醉了~~~~

☆、第一百零九章

“我叔说的。”今夏反应甚快,“不过您别怪他了,他也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会知晓。”

“我再三叮嘱过他,没想到他如此不牢靠。”沈夫人面沉如水,“他明明知晓我对家中之事忌讳莫深,却随随便便让旁人知晓,如何看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可靠之人!”

“姨、姨……”

今夏见沈夫人真怒了,有点着慌。

“像他这样,将我家世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如何能带他去爹娘坟前……”

“姨,我错了,我错了,不是我叔说的,真的不是,您千万别冤枉他。”今夏赶忙解释,“关于您的家世,我叔一个字都没提过,嘴严实着呢。”

“不是他,还会是谁?”

在她的目光之下,今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道:“您一直都知晓的,我是官家人……自从桃花林之后,我就暗暗让人查这事,对不住啊姨,我就是好奇,没有想害您的意思。”

沈夫人却一刻不放松,接着问道:“我知晓你是官家人,我还知晓你是六扇门的小捕快,你能差遣动的人,大概只有杨岳一个人吧,更不消说,有些封存的卷宗,你根本连看的权限都没有。你告诉我,你怎么查?”

“那个……有钱能通神。”

今夏嘿嘿嘿地陪着笑脸,暗暗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能把陆绎供出来。

“你全身上下碎银子加一块儿也没有一两重,你能通什么神?”沈夫人侧头看她。

“……可以赊账,这是我们六扇门的规矩,您不懂。”今夏回答得有几分艰难,觉得不能再被这么追问下去,“对了,杨岳让我看着灶上的粥,肯定扑了,我差点忘了,我先去看看……”

说着,她人就跑了。

沈夫人在屋中听着她蹬蹬蹬的脚步声,忍不住笑了笑:“这孩子,还挺护着陆大人,死活不肯说出来。”

其实她何尝不知,此事尘封多年,细枝末节处,除了善长收集消息的锦衣卫之外,旁人又能从何处查起。他们这一行人中,只有陆绎才能轻而易举地查出她的底细。好在他并无恶意,不管是出于对她身世的同情或者是出于感恩,他都没有揭出她身世的意图。对此,沈夫人心中有数。

次日,天还未亮,谢霄就穿上今夏做旧的那一整套衣裳鞋袜,准备往青泊河边的大槐树下去。刚行到别院大门处,便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躬着腰在门口处来来回回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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