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眼睛上点着朱砂,红彤彤的,长耳朵上还有两个绒球粘在弹丝上,一动一弹,颤颤悠悠,分外有趣。

只是举着兔子灯的这个人表情更加有趣,平日看他在人前都是一副严肃深沉的模样,这乍若春光破空的笑容,眼眸更是亮如星子,其实调皮可爱的紧。

“哼~”沈绛抿着笑,故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将兔子灯拿过来,一扭头便走。

“你觉得韩琦如何?”萧尹忽然问道。

“啊?”沈绛莫名回头。

萧尹倚着桌案,将手里的火折子熄了,扔回桌上放着博山炉的铜盘子里,笑盈盈道:“曹钰嘛,其实是个可用之人,只是旧家习气过重,喜欢无端揣测,又过于钻营,多心且谨慎,他越在我面前小心翼翼,我倒是越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了。”

说着,他还伤脑筋地抠抠额头,又无奈地一摇头,“他要是非要把他那妹子往我后宫塞,我直接回绝了的话,估计他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来吓到了他自己,生出是非就不好了,所以嘛,既然我都做了几回媒官了,何妨再做一回?”

“韩琦?韩主令?”沈绛想起来了,他原先也是萧尹的幕僚,如今任工部主令,一表人才,自带贵气,应当出身不俗。

“他是长平韩氏出身,乃是华南的名门世家,当初进了我那山寨,可是与家族决裂了的,不过最近嘛,听说韩家族老给他写信请他回去祭祀。”萧尹说着,露出些不知是嘲讽还是好笑的模样,抱臂摇头。

“噗…”沈绛倒是笑出了声,“那些世族眼高过顶,原来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而已。”

“世情如此,无甚稀奇,不过我想,韩琦这佳婿,曹家应该求之不得吧。”他边道边向着沈绛走去。

沈绛在一旁的坐塌坐下,又将那兔子灯放在塌中的小几上,然后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用手指转着那兔子灯玩耍,“话虽如此,但你这乱点鸳鸯谱,也不大好吧。”

但某人对于把旁人拖来挡刀的行为毫无愧疚,“那就要看,曹钰有没有胆子在我面前提起不该提的话,他要是不提,我才没空理这种无聊的事情。”

说着,甚至干脆一副无赖德行,在坐塌另一边抬着脚吊儿郎当的一歪,脸上还挂着损人的笑意,“何况,我又不会明说,略提点提点,按照曹钰那一惊一乍的程度,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若是去探韩琦的口风,那就要看韩琦答不答应了,那他要是不答应,就与我无关了呀。”

沈绛暗暗抖了下眉,话好多,拼命在解释的样子……

——自己不爽的样子,这么明显吗?他没那么爱吃醋吧……

见面前的人不吭声,萧尹说得更加详细,“曹钰也不是非要曹家出个什么皇后妃子,自古后宫的恩宠荣辱,从来都是福祸相依的,他只是想在我面前讨一个安心而已,只要我让他明白,我对他与新朝权臣联姻都赞同默许,他就能少些胡思乱想了。”

(——之后,面对拼命暗示的曹公爷,就差怼到韩琦面前直接说:韩主令,漂亮温柔贤惠知礼出身优秀的曹家姑娘了解一下不?

——知道了真相的韩主令表示:不带这么坑人的。)

“……你真行。”他都说了那么一大缸子话同自己解释,有人心底那点不痛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继续转着那灯,一会儿兔头,一会儿兔尾巴,好像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萧尹忽然又撑了起来,看着这玩得认真的人,“来来来,我们倒是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谈谈。”

“嗯?”沈绛抬了下眼,见他面容严肃了起来,还伸手过来,将自己的下颌端起,那暗金色的眼瞳几乎要盯到人心里。

“你下次再敢——”

看来方才庙会上的事情还没过去。

沈绛略蹙了下眉,他根本没想着不告而别,只是心情不好走开一下平复平复心绪而已,。

关于那个梦,也不想提起,这件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没有发生的事情,便没有任何意义,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再为此纠结,那他就真是个白痴了。

但是有件事情,必须要让阿尹明白——

“你是不是从来不信我?”沈绛正视着他的眼睛。

“我是怕——”萧尹长叹一声,隔着小几,俯身过来把他狠狠地一抱,“方才我找不见你……”几乎要疯了。

现在他有这个本事在他的视野里消失地无影无踪的。

沈绛举起手腕,对着他的眼睛,莹白的肌肤映着红绳如血艳丽,“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说话当放屁!无情无义之人!”

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连鼻尖都红彤彤着,瞧着分外的可怜。

“小……”有人登时慌了,忙道:“不是!小绛。”

“还是你以为我只是无聊空虚,□□犯贱,才会回来与你睡几觉而已!”他将自己咬得唇色红艳,血丝微沁。

“小绛……”原本侃侃而谈的口才也一瞬间去的无影无踪。

“萧尹!迄今为止,我是想与你一生一世!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他娘的——”说着,气得一甩手,将那兔子灯连同塌上的小几一起挥飞了出去,得嘞——

又灭了!

他说一生一世?

这个词进入那听的人的耳朵里,再流进勃勃跳动的心中,顺着血脉,在五脏六腑走了个遍——

暗金色的眼眸倏地一闪,盈盈灯烛,簇簇光华。

一瞬间满目满眼,似有霞彩奕奕。

至于“迄今为止”之类的词,无关紧要,自动忽略了。

“小绛——”这悠长的轻唤,弥满了浓情。

沈绛扬起眼梢,见他眉间眼角笑意满溢,同偷了油的家耗子、吃了肥鸡的黄大仙一般,浑身上下洋溢着那种闪瞎人的喜悦,就差周围有桃花朵朵盛开了,有些……无语……

他正半跪在坐塌上,抓着萧尹的肩膀,被他这么笑得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正在发脾气这件事,只得转开脸,默然一瞬。

那笑得合不拢嘴的人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腰,“再说一遍。”

不想说,笑成这样,吵到小爷的眼睛了。

“乖,再说一遍!”开始连哄带骗,语气更是温柔地不像话。

不说!

不过可以动手。

——应该是手脚齐上,他屈起膝盖,对着那手掌开始不老实的人的结实的小腹就一踹,把他踹得直接仰面倒在塌上,紧接着就倾身而来,附下身,照着他的喉结就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那宽大的手掌便在修长紧实的腰线间轻移。

“别动!”那专心咬人的人却背手一捏,抓住了在他身上乱游的手,还加重几分力道,给他压住了。

这凶起来的时候,好凶——

“小绛——”

“嘘——!”还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眸里汪着叫人心神俱荡的颜色。

然后再低下唇,慢慢地在那颈项间轻喘挪移,锋利的犬齿在咽喉间留下数个深深浅浅的咬痕,丝丝血腥气蔓延开来,染得那挂着三思堂小印的丝绳都濡湿了一片。

“呃,小绛……”

沈绛坐在他腰腹上,半撑起身体,一手还摁住他的手腕,一手捏着他的脸,对着他唇充满暧昧地道:“还要我自己来吗?”

那手箍着流畅优美的下颌,尖细的指尖微微地陷进他的皮肉,极为缓慢地向下游移抚摸。

卷曲的红发凌乱地盖住了那琥珀色的眼眸,只有嘴畔噙着一丝魅惑的笑意,这微勾的唇角充满了邀请的意味。

……

接下来。

有人忽然反省,其实阿尹哥哥也是需要一些甜言蜜语的?

“阿尹,我……”

还是说不出口!

“嗯?”

再深吸一口气,猛地翻个身,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间,拿后脑勺对着人,“我还没消气,咱俩没和好!你滚出去!睡隔壁去!”

这显然不可能的,有气嘛,泄泄火就行了。

*

天明之后,昨夜大雪未止,越加风劲雪急,就算这原本温暖怡人的山谷中,竟也寒意四起。

昨日的药效已过,身上没有药力压制,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痒痛了起来,沈绛本想伸手去摸摸后背有没有肿胀,又怕自己忍不住去搔挠,抠破了伤疤,把手缩了一下,放了回来,再端起放在面前的药碗。

倾檀新开的那药似乎没有那么苦了,他喝光之后,搁下药碗,然后又盯着摆了满满一春台的有点奇怪的食物,面上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是什么?”他终于指着面前一碟乌漆嘛黑的糕点问道。

“回禀亲王,这个是鹿血糕。”回答他的是一名四五十岁的仆妇。

“……?”

“那这个呢?”他又指着当中的一大盆盖着盖子的玩意问道。

“这是鹿茸炖乌鸡。”

这仆妇应该是曹家那种比较得力又妥当的人,她回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吐字清晰,态度平和又恭敬。

边说还边将汤盆的盖子起开,盆中露出一只神气活现的公鸡脑袋,边上密密麻麻地飘着一片一片圆溜溜的棕色薄片,看着实在有些……恐怖!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但沈绛的情绪有点平和不起来,额头的青筋都开始滚跳了,又指着边上的汤盅问道。

“这是鹿鞭人参羹。”

“……”那琥珀色的眼睛一抬。

“有没有正常人吃的东西?”他把那银箸一搭,抱着手,努力语气平稳地问道。

“这些都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他发神经你们也跟着犯病?”

终于绷不住了!

这话就不好接了。

“他在哪儿?”

“国公爷有要事禀报,陛下正在外厅见他。”

沈绛起身就走。

“亲王殿下,您还没用膳呢!”

“谁爱用谁用!”

他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努力把火气压了下来,最后脸绷得僵硬,只有眼皮不时抽搐了几下。

正常人……那个啥了……

折腾了半宿,都会累的吧!

睡久一些也正常的很吧!

他至于叫人大张旗鼓弄那些玩意给他进补吗?

现在几乎这一圈的人都以为亲王殿下不行了吧!

……还是他在显摆他很行啊!

这可是曹家的别院!

就算是下面那个,沈小爷也不能被人看扁啊!

他不要面子的吗?

啊——!

拐角几个小丫鬟差点就撞上怒气冲冲的亲王殿下,“嗖——”地齐齐站住了,慌忙行礼。

行礼就行礼,一脸诡异地瞟他做什么?

她们肯定也知道了!

估计在背后不知道议论啥呢!

啊!啊——!

议论别的都行,议论他的能力就是不行!事关尊严!

他其实很、很厉害的!

沈绛疑神疑鬼地盯得那几个小丫头,几个丫头被他盯得发怵。

“殿、殿下……”

“刚才厨房做了什么菜,你们知道吗?”

“奴婢们……是洒扫问水居书房的,不曾在厨房当值,不、不知道……”问水居就是他们正住着的那处庭院。

其中有个胆大一些的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是想吃什么吗?要不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好好当你们的差,今天不许去厨房!”

他什么都不想吃!!!他只想去死一死!!!

说完,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们几眼,企图吓唬住她们不许去八卦他的事情。

“是、是……”

瞪得这几个丫环纷纷低下头不敢看他的时候才满意地走了。

其实他不知道,他这凝了一脸不正常的红云,眼里还浮着湿漉漉的水光,一抬脖子,一大片斑斑点点的淤痕,这恶狠狠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而像条虚张声势嗷嗷叫的小狗。

等他一走,丫头们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捂着嘴就“噗嗤”笑。

“原来胡人细看长这样的,和咱们看起来也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你少不要脸了,这小殿下真好看,方才他盯着我瞧,我脸都烫了。”

“我说的是他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啊,我以前听人说,那些关外的胡子,一个个张眉赤眼的,还有那种头发是黄的,眼珠子是蓝的呢,皮肤死人一样白,渗人的很,同个鬼一样,这个小殿下倒是漂亮的像个姑娘家。”

“长得漂亮倒是漂亮,就是可惜,他……嘻嘻,还要吃那么多鹿茸鹿血呢,看来中看不中用……”

“瞎说什么!快走吧,叫人听见,你命还要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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