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转回身,依旧看着他们。

“当时,只有你父亲可能知道秘密的全貌,他告诉皇帝的使者,他愿意一死,只要他死了,舆图毁去,其他人所知有限,秘密就不会泄露,希望使者能够放过他们。”

沈绛凝眉低头,父亲一直是个带着几分天真的书呆子。

“他再告诉那些使者,他把舆图藏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的地方,如果使者不答应他的要求,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找到。”

女王苦笑一声,“使者找遍了他的院子和书房,真的没有找到舆图,只好同意放过他的那些朋友。朴琢……便告诉了他们舆图的下落,等他们一走,那间小小的三思堂书房里,那天真正的好戏才开场。”

沈绛稍微的站直了些,尽管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任何的语言去形容了,但他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想要知道真相,沈瑜的死,不仅仅是他苦难的开始,而是让他的人生在一天都毁灭了,这是他这么多年都无法逃脱的梦魇,他一直努力的想要去忘记,想要去回避,但就像是个一直未曾痊愈的伤痕,不停的泛着疼痛,时时刺痛着他。

但是让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他想不起那天哪怕任何关于沈瑜之死的细节,包括之前鲜于期说的那些事,女王刚才所说的事情,他统统只有一些非常支离破碎的记忆,他甚至找不到仇人是谁,他不知道应该去恨谁。

有人闯入,家里着火,然后就没了……他的记性一向很好的,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些事情连贯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而萧尹的表情似乎有些明白了,女王所说的,这所谓的真正的好戏是什么。

“那些使者离开之后,朴琢想要让他的那些朋友也立刻离开,暂时也不要回中原,但是他们不肯走。首先是一个姓许的人想要从朴琢的口中知道那个秘密究竟的是什么,他说那个秘密如此重要,不能从此不见天日。”

女王说着的时候,又重新把目光落在那骨灰坛上,话语也更加的深沉。

“他说,不能。他们多知道一个字,都是灭顶之灾。而另一个姓余的人就说,那舆图是六十年来数百人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问他还有没有留下文籍和笔记,以备后人能够复原,他也说没有了,那些笔记和草图太过庞大,不好藏匿,他担心失落反而会带来麻烦,用过之后,就全部毁去了。”

“毁去了?”沈绛皱起眉,沈瑜一向爱惜文字,何况如此重要的东西,那些草图和笔记怎会轻易毁去呢?

女王深深的吸气,“其实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么一项庞大的壮举,肯定不会所有人都一心一意为治学而参与的,秘密永远无法在有三个人以上的耳朵里保存,所以他把那些东西都藏起来,藏得非常严实,没有人能够找到。”

女王接着道:“最后,轮到那个告密者了,他最想知道的是,舆图真正的下落。”

“可是父亲他不是告诉那些使者了吗?”沈绛问道。

女王摇头,“朴琢绝不会轻易的把舆图交出去,那件东西,就是他的一切,所以那些使者离开去找的地方,不是真正的藏匿之地,告密者同样清楚这一点,他希望朴琢告诉他舆图的下落,由他保管。”

“朴琢依旧拒绝了,告密者发现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事情,同他争执了起来,气急败坏之下把自己暴露了,朴琢就知道自己是非死不可了,他活着就一定会带来灾祸,便当着众人的面把纸刀刺进自己的咽喉……”

沈绛闭上眼睛侧过了脸去,呼吸轻颤。

女王依旧娓娓说着,“其他人都以为他死了,许先生和余先生大声唾骂那个告密者,告密者转而威胁他们,若是没有了舆图,皇帝震怒,所有参与修图的人都难逃一死,而他们二人虽然对那个秘密并不是很了解,但也算是知道了些内情,他问他们受不受得刑堂酷吏的拷打,那二位先生为了不被抓住,吐露自己所知之事,随后就……一人撞墙,一人吞了书架上药书虫的毒药,都选择了以死保密。”

沈绛死死的咬着唇,他知道父亲的那些朋友,有不拘小节者,有唯唯诺诺者,还有平日里一副迂呆的模样,但是他们能凭一副文弱之躯,走遍江河湖海,翻遍浩瀚典籍,做成一项堪称壮举之事,他们都是真正的君子丈夫……

萧尹亦喟然长叹。

女王再道:“见能问出秘密的人都死了,那个告密者不得不离开。”

萧尹便道:“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先生并没有完全的咽气。”

他的话让沈绛的眼神一瞬间闪过一缕光芒,尽管他明白自己这微弱的希冀不过是痴心妄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一些安慰能够自己的事实。

萧尹轻叹,伸臂将他的肩膀环着,轻轻的拍了怕。

女王点头,她的手指在那骨灰坛上轻轻的触摸着,“不错,他只是个书生,不会杀人,当然也不会有自杀的经验,那纸刀插在了他的咽喉处,没有让他立刻毙命,等我赶到的时候,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想救他,但他终究流了太多的血……”

女王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言语了,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悲伤,那一刹那低垂下的侧颜,终于展露出一抹岁月和凄哀带来的沧桑。

“沈先生说那舆图任何人都找不到,但他能够坦然的去赴死,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把舆图托付给陛下了?”萧尹又问道。

女王长吸一口气,重新点头,“那天,在所有人来之前,我就见过他了,我……”但她顿了顿,咽下了下些言语,接着道:“他说近来有人在盯着他,他有不好的预感,希望我能帮他,所以我暗中让人把舆图早就运出了西河城。”

沈绛忽然冷声问道:“那么那个告密者呢?”

女王道:“他还活着。”

“为什么!”沈绛的声音骤然透出犀利。

女王看着他道:“我比你更想掏出他的心,扒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舌头,但我留着他的性命,是因为需要让中洲皇帝确切知道你父亲已死的消息,从而没有人会再知道那个秘密,让皇帝能够放心。”

“是他谁?”沈绛又问。

女王开口道:“他姓谢,据我所知,后来他成为了魏国宫廷的一名画师。”

谢安民!

沈绛立刻看向萧尹。

萧尹略思,难怪,沈绛画人像的手法,与谢安民有些相似,那应该是他曾经在沈瑜处见过谢安民的画,学着模仿的。

“我早就应该在他见那些人之前,不管他的那些废话,把他打晕带走的!”女王重重地锤了一下大理石台,她这懊恼的模样,想必那天她与沈瑜之间,也有过争执。

“既然陛下那时在西河城,为什么不把小绛带走?”一直不曾开口的鲜于期忽然问道。

沈绛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女王用充满哀伤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沈绛,“我不能带他回来。”

他的确与女王长得太像了,尽管他的长相还是更多的有中原人的模样,平日里他若是穿着中原样式的衣袍,梳着那种汉人发髻的时候,让人看起来最多像是个五官深刻一些的中原少年。

但当他们此刻站在一起,尤其沈绛现在还是一身胡服,勒着额带,撒着卷曲的长发,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粟特人的样子了,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与女王之间的的血缘联系,甚至他与女王说话的神态,一些展露情绪的小动作,还有他们沉默的时候,那唇角微抿起的浅浅的痕迹,都几乎一摸一样。

“那天,醉生梦死楼周围,也有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我只好把他打昏了藏在沈家厨房的面缸里,等我第二次回来找他的时候,发现又有人闯进了沈家,我担心是中原的那些杀手还在,而舆图又在我手上,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只好走了。”

她不能带回她的孩子,只能托付给了她的妹妹,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妹妹几天之后,也匆忙的去世了。

沈绛几乎木然,原先那天他没有什么记忆,是因为这样。

“陛下,那、我父亲和母亲,是为什么而死的?”鲜于期问道。

女王面向鲜于期,继续道:“因为鲜于王图也知道那个秘密,而他……”

鲜于期立刻追问,“他怎么了?”

女王想了下,重新道:“阿期,你也清楚,你父亲他并不满足于小小的天河谷地,他想要天山之东、昆仑以北重新出现一个强大的旭日王庭,毕竟,他的血脉里,可是流着胡戎人的野心。”

鲜于期便不说话了,他只得移开了目光,将手指放在蜂尾针上,指尖不自禁地抠着那乌金丝缠成的剑柄。

沈绛的眉宇间同样露出些异样的神色,他看了眼萧尹,也沉默了。

野心,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匹配,那么死亡,就是最简单的惩罚。

女王接着道:“天山内外的这部分的舆图,朴琢都是在鲜于王图的帮助下完成的,那个秘密同样把他吞噬了,他只能一死,换取西河城的安稳。”

“那么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鲜于期几乎切齿问道:“沾上的人都死了,真的了不起的秘密啊!”

“不错,那个秘密,很了不起。”女王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凝重,她将双手交叉握住,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手指不会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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