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初她被迫来到这里时,星使对她说的使命。后来她果真没有宫斗争宠,似乎都按着天道使命在行进的。
那方才星盘的跳动,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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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未时,旌旗浩荡的仪仗回了皇宫。
春天的宫道,路边同样开满了飘飘扬扬的桃花,谢令鸢走下车辇时,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肩膀上,她站在落英缤纷里,留守在丽正殿的画裳迎上来,向她禀报:
“娘娘,宫中收了一份礼物,是北燕寄来的,指明送给您和去岁参加马球赛的娘娘们。尚宫局先收着了,禀明呈中宫看了以后,就回给娘娘们。”
“北燕相赠?”谢令鸢一怔,没料到北燕那群心比天高的姑娘们,竟然还给她们送了份礼。北燕是以两国交赛的名义,堂堂正正送来的礼物,光明正大派使节送到了宫里,所以宫正司和六尚也不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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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使节送来的礼品,曹皇后甫一回宫,尚宫局就送了过来。
——北燕不按常理出牌,这还是晋国开国以来,头一次后宫收到礼,估计在中原大地数个王朝中,也是头一份。宫人连翻宫志都翻不到例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交由六尚之首的尚宫局,尚宫局茫然半晌,不敢直接转赠,也只得交给中宫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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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北燕公主送来的,举的名义是女子马球队,曹皇后也颇为意外。
“打开,本宫看看。”
她在坤仪殿内室的凤座上躺下,抱翠为她端来一碗安胎的汤药。曹姝月接过碗,苦涩的药味扑鼻,她却恍惚间想到了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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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最讨厌喝药,母亲千方百计才哄得她,每每喝药,面前总要摆个蜜饯罐子,她皱着脸喝完药,吃了蜜饯,还要跑去花园里,摘春葵花来吸吮花蜜,甜滋滋的。
如今没人逼迫她了,可没人敢逼迫她,她却再也不会任性——每日喝着苦涩的安胎药,只为腹中的孩子。萧怀瑾不会知道她的不易,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她们为了生下孩子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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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喝完了,抱翠将碗端走,几个内侍抬来一个不大的箱子,上面雕刻着北燕的图腾。奉昌上前,将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擂着一个个桃木匣子。
“赠何贵妃,金马球杆一柄。”
“赠谢德妃,金面具一枚……”见奉昌顿了顿,皇后觉得有异,问他:“金面具是何意?”
奉昌吸着冷气道:“奴婢听闻,这是北方一带的风俗,金面具只有英雄才配戴得,他们北燕的睿王爷,就有一枚纯金打造的面具。”
曹皇后的嘴角抽了抽,又听奉昌继续检查道:“赠郑丽妃,马奶乳膏一盒。”
“赠钱昭仪……金腰带一根?”
“……”曹皇后想起了那日球场传闻,钱昭仪差点因一根金腰带误事,不由又暗骂这个扶不上墙的软柿子,见钱眼开。
“赠白昭容,镶红宝石金匕首一枚,未开刃。不过这北地的手工,哪比得过南国啊,这匕首虽精巧,却中看不中用罢了。”奉昌摇摇头,继续清点后面的礼物。
北燕送给武修仪的,是一根镶金的韧性十足的鞭子。
然而待打开尹婕妤的匣子时,奉昌瞬间哑然。
曹皇后半天不闻人声,奇怪地投以一瞥,这一眼吓得她掩住唇,差点叫出来。
——那是半个,头盖骨。
“娘娘,您没事儿罢?”抱翠见皇后受惊,赶紧上前看她情况,有孕之身受不得惊吓,抱翠慌忙给她拍打后背。
曹皇后镇定下来,捂着胸口,只觉得小腹因这惊吓隐隐有些作痛:“不看了,晦气的很。这些东西,拿去分发给她们吧。”
她不想扣留,就算为腹中孩子积德,她现在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
坤仪殿的宫人得了令,便将北燕的箱子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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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在丽正殿里,听说了北燕送的礼物一事,掂了掂手中的金面具,不禁一乐。
北燕还真拿她当战神了,其实……她只是……用了点小计谋,未必能打得过睿王爷。
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她恍然道:“我明白了!”
送什么礼物?那不过是障眼法。
北燕女子要送来的,其实只是尹婕妤哥哥的头盖骨!只不过单只送尹婕妤,怕落人口实,毕竟两国时有交战。这礼物无论送给尹婕妤,还是送给尹家,都十分不妥,是以干脆借了北燕女子马球队的名义,将头骨还到尹婕妤手里。
想到这一通,谢令鸢心神有些激荡,往殿外看去,初春的天,盈盈灿烂,她轻快地从坐席上跳起来:“走,去清辉殿。”
清辉殿,是宋静慈的宫室。谢令鸢到的时候,几个婕妤正拿着北燕送的礼物,说说笑笑,见到德妃来了,忙向她见礼:“娘娘,嫔妾们都收到了北燕送来的礼,不知她们送给了娘娘什么?”
“娘娘那日风姿卓绝,该不会……送一柄纯金的青龙偃月刀吧?”
谢令鸢听着她们开玩笑,也微微一笑。
她们在皇后和贵妃面前,会懂得规矩与收敛,却不怕和德妃开玩笑。
如今收到礼物,意外又惊喜,说话也格外没遮拦。哪怕困囿于后宫,但谁不向往单纯又善意的情谊呢?
谢令鸢的目光在殿中巡了一圈,尹婕妤抱着她哥哥的头盖骨,这次没再嚎啕大哭,安静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外面高高的蓝天。其他人体贴地没有打搅她,却在这里欢悦着气氛。
“本宫得了金面具,看来威名要传到北地了。”谢令鸢笑盈盈地挨个看了她们收下的礼,宋静慈虽然没有去参加马球赛,不过和几个婕妤相交最多,也是和颜悦色。谢令鸢道:“咱们总得给北燕回封信道谢,礼尚往来,送点什么。”
“嫔妾也是这样想的,”刘婕妤点点头,踌躇了一下:“不过嫔妾从小跟着父兄习武,字却写得普通,可不想丢了晋国女人的颜面。静慈妹妹的字写得最好看,不如就由她代笔吧。”
其他婕妤纷纷道:“,静慈妹妹的才学,可是要撑出咱们的颜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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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欢笑中,宋静慈站在窗下,外面的桃花簌簌扬扬飘落进来,她一贯清冷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这笑容如高寒之地开出的花,暖了三里翠色。
只是她不施粉黛,容颜十分淡薄。谢令鸢见了美色,略惋惜地想,要是这眉上、唇上,再添点颜色,该是何等清新怡人啊……改天送个胭脂水粉给她。
于是,在谢令鸢和其他婕妤的示意下,宋静慈便挥毫磨墨,以锦书写了一篇致谢信。她下笔一气呵成,字如行云流水,骈四俪六的文体洋洋洒洒,安静写字的样貌,在阳光下静谧宛若水墨画。
刘婕妤送的回礼是一枚护心镜,尹婕妤的回礼则是青玉酒杯——那个姓赫连的女将把她叔叔的头骨酒杯偷出来了,尹婕妤送个青玉酒杯替她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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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后宫上至何贵妃,下至婕妤众人,都悉心挑选了回礼,附带宋静慈手书的致谢信,叫北燕的使者带回去。
站在箱子前,宫人逐一清点木匣。白昭容送的回礼颇为简单,是木雕的小筚篥。谢令鸢掌眼看了一下,却又觉出了十分的不一般——
这筚篥,似乎是白婉仪亲手雕刻的。北地流行筚篥曲子,白婉仪小时候大概也听过不少,才做了这个乐器。
天道使命要自己收拢九星,白婉仪却一直是处于【绝】的状态,且如今,白婉仪的星光越发黯淡了。
【绝】到了极致,就是死亡。
第七十四章
对于【绝】的下场,没有人比谢令鸢有着更痛的领悟。毕竟,当初要不是谢修媛作死,谢令鸢也不至于跨越时空来救场。
——垂死病中惊坐起,白莲眼看就要死。
辗转反侧一夜,翌日,谢令鸢便去了仙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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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去低位妃嫔的宫殿里,不需要提前通报。谢令鸢进殿的时候,白婉仪似乎正与宫女交待什么,见到谢令鸢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吩咐宫女退下,起身迎上:
“见过德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事,屈尊躬至仙居殿?”
对着德妃,白婉仪一瞬的措手不及后,便恢复了轻笑嫣然。
谢令鸢面对她的时候,往往有些找不准窍门——知道怎么哄何贵妃,也知道怎么逗丽妃,却就是不知道白婉仪的软肋在哪里。
那次九星濒临动荡,她临时入了白婉仪的识海,却被白婉仪察觉并追杀,也就看不到白婉仪的过往,无从下手。
“今日春光尚好,本宫在御花园里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到了西苑附近,便来游仙园这边看看你。”
谢令鸢想了想,编了个她自己都嫌弃的借口,随即温和一笑,拉起白婉仪:“进了仙居殿,总觉得有点薄寒,不妨陪本宫去游仙园小坐吧。”
她不喜欢呆在仙居殿,本能的,总觉得这里有些尖锐的冷意。所以她来的少,到了冬天,更是避着。
白婉仪哪儿能拒绝她,虽然被德妃拉着手的感觉极为怪异,却不得不跟在她身后:“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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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游仙园开了姹紫嫣红的花,无愧游仙园的名头——当年太-祖皇帝为宠姬所造的花园,是后宫名副其实的第一园。
走在游仙园中,夹道的桃花在风中坠落,如一场粉色花雨,谢令鸢恍然想起了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郦清悟,他小时候是跟着郦贵妃,在游仙园长大的,每年的春日,一定都看着这落英缤纷,大概那时候他的眼中只有美好,如这春光花雨一般吧?
谢令鸢俯下身,捻起一片花瓣,站在风中不由出神。白婉仪站在她身侧,紫绡的披帛被风吹得高高飞舞,挂在了花枝上,萦绕着馥郁的香气,不知是她衣服上的,还是花枝上的。
白婉仪似有所感,淡淡道:“可惜了,这些桃花花瓣,若用来做口脂,辅以苏合香汁,不但颜色好看,香气也好闻呢。”
谢令鸢双手合着花瓣,听到了心里,奇道:“桃花花瓣,也可以用来做胭脂水粉么?”
“那是自然,民间很多人家,都是以桃花来做胭脂水粉的。”白婉仪捻起一瓣花,向谢令鸢轻轻一笑,那花瓣随风飞了:“穷苦人家用不起苏合,就只用桃花来研磨;稍好一些的人家,就配了其他香汁。臣妾小时候也用过,是觉得……比宫里用的贡品胭脂水粉,好得多了。”
在朔方的时候,北地的春日来得迟。还有桃花中的人……白婉仪收回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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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语里似有惆怅追忆,旋即又消失了。话音没入风里,眼帘垂下,长长睫羽遮住瞳仁。
谢令鸢手里捧着花瓣,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她正愁没礼物送给九星了呢!
【睹物思人】和【赞不绝口】,谢令鸢为了博得声望,每日都做,但她的小金库,经不起她这么送送送。
贵妃她们见惯了珍品,什么都不稀罕,倘若亲手制胭脂水粉,送给她们,不比送金库里的东西好多了么?
况且,白婉仪怀念小时候用的口脂,宋静慈小时候被流放,大概也见过这些事物,送给她说不定还能博一番怀旧……
四月的春光,登时照亮了谢令鸢头顶的十里晴空,她双目一亮,几乎要拍着胸道:“那有什么,本宫给你做桃花口脂便是了。”
“啊?”听了德妃笃定的话,这次是白婉仪傻在了风中,几乎以为她自己听岔了。
——德妃说给她做口脂,可不是听岔了么?
然而她没有再问,就那样愣怔了半晌,与谢令鸢对视,确定了这不是玩笑话,才缓缓笑道:“既如此……臣妾谢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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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了德妃,白婉仪一个人在游仙园,又坐了许久。曲衷找了过来,见她出神,向她禀报道:“中宫那边,今天已经喝了安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