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小胜
气浪带起的尘灰和空气的强烈波动,横扫了整个谷口前方的平地,无数的残肢断臂,标枪箭镞,象座上的零碎铁件,木板,向着四周狂烈地喷洒开去。
后方剩下的数十头战象嘶喊着调头转向,只求赶快离开这恐怖的地狱,不管不顾地向跟在象阵后方,尚处于震惊呆滞的交趾步军反冲了过去!
战象上的军士们疯狂地用标枪扎着身下的大象,企图将它们重新控制起来,但是转眼便被焦躁的大象们用粗大的象鼻狠狠扫过,或者相互撞击身体,将他们抖落下来,惨呼着跌进象腿组成的森林当中。
洪真侯看着前方的升起的巨大蘑菇状灰黄色云朵,不禁目瞪口呆。
紧跟着云朵下方的交趾军发出了恐怖的呐喊,掉头朝后军挤压了过来。
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无数自己的战象赶上了狂奔后撤的步军,冲入了军阵,如同一块块巨大的滚石滚过地上刚刚出苗的嫩草一般,碾压过来。
不过那些嫩草的草汁,都是鲜艳的颜色,在战象身后染红了一路。
王中正刚刚站起身来,一支梭镖便带着半截镖杆,打着旋从远方朝他飞了过来,在他的头盔上“当”的一声掠过,不知道弹飞到了哪里。
“干!”王中正被撞得一个踉跄,头盔上的红缨被镖刃削得干干净净,在周边飞舞。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了,抓住一个腰间挂着黄铜喇叭的小兵:“吹号!快给老子吹冲锋号!”
“哒哒哒滴滴哒哒——”
尖利的号角声在谷口一侧山坡上响起,镇戎军后方爆发出一声呐喊,中军后军一起发动冲锋,愣是将混乱不堪的前军从山谷中挤了出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一匹匹骏马,驮着它们背上的战士,灵活地躲闪着前军还在惊惶马匹,朝着前方战场狂奔了过去。
张世矩座下的马匹还在惊悸当中,被后军马匹推得乱转。
一名军士从他身前骑过,张世矩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下马来,然后飞身掠到人家那匹马上,抽出骑刀控马掉头:“杀——”
马是群居动物,很快,前军的马匹也被中军和后军携裹,加入了冲锋的行列。
不一会儿,山谷两边就只剩下王中正的一队亲兵和强弩部队。
“嘶——”王中正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偏着脑袋手摸着脖子:“伤了筋了。”
郭淮连滚带爬地来到王中正身边,一身的肥肉都还在发抖:“都管,没……没事儿了?”
王中正脸色痛苦地缓缓扭动着脖子,将脸转向惨不忍睹的谷口:“看吧,你狗日干的好事。”
郭淮这才有机会第一眼看向战后的战场,惨烈的场面让他都吓到了:“乖乖……”
谷口外,刚刚停放厢车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周围躺着二三十头大象。
近处的膛开肚破,身下一大片鲜血,远处的有些还没有死去,还在痛苦地发出嘶鸣,徒劳地蹬踢着巨大的象足。
从弹坑直到谷外远方,沿路的草野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
更远处,是数千骑兵追亡逐败的身影。
呐喊厮杀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骑刀不时闪动,将交趾依旧强烈的阳光不时反射回来。
亲兵们一个个聚拢了过来,看着王中正赧笑:“太尉……”
仓促遭遇,这帮子中除了郭淮,其他人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王中正都懒得说他们了,靠在郭淮的身上:“直娘贼的,你还藏了这一手?!”
郭淮一脸心有余悸:“刚刚那是违规操作,少保要求伏虏炮填弹后寻找掩体躲避,然后拉发,我给搞成了利用弹体自重撞击发射了……很危险……”
王中正笑了,开始还是轻轻的笑,到最后笑得全身都抖了起来:“老子宁愿被你狗日炸死,也不愿意被大象活活踩死。”
郭淮也渐渐笑得肥肉直抖:“那些大牲口,好像还真的没有卵子呢……倒是听说象鼻子是美味……”
打扫战场的亲兵在远处一辆翻倒的厢车边喊道:“太尉!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王中正喊道:“把那小子给老子抓过来!这胆子包了天了!刚刚看着他溜车下边去的!”
几个亲兵将那人带了过来,那娃身上裤腿也破了,甲也歪了,脸上也给弹片划出一道口子,看上去很吓人,见到王中正赧笑:“孙能见过都监。”
王中正骂道:“你这猴子,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孙能本来是李宪的部下,因为当年他父南征的时候在昆仑关战没,所以跟苏油请求,要重走父辈走过的路线,继承父辈的遗志,去完成父辈当年的事业。
这是孝行,苏油不能拒绝,只好将他丢给王中正,但是私下里跟王中正嘱咐,立功什么的不打紧,千万看好别让这小子玩命!
结果还是玩出了这出,甚至可以说是一举扭转和奠定了中线战局,这样的大功,王中正想隐瞒苏油都隐瞒不了。
孙能又对郭淮拱手:“郭司马的炮术当真是精准非凡!”
郭淮还在恍惚当中,这也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后遗症,根本没法答话。
反倒是离爆炸点最近的孙能傻大胆:“伏虏炮操典可以改了,少保那套保险措施,是信不过军器监和胄案的手艺,如今看来完全没必要。”
王中正白了他一眼:“赶紧滚下去找医兵,这还没娶新妇就破相,少保又该多一层操心了。”
孙能跑了,王中正想起身,却感觉腿软。
羡慕地看着活蹦乱跳孙能:“狗日的,老孙家天生的将种……”
又磨蹭了好一阵才起身,拍掉屁股上的草杆:“点计还剩多少弹药,收集惊散的马匹,看看那些车还有多少能用。”
郭淮也终于正常:“唐代医家陈藏器说过,大象胆不附肝,每月只在身上各个部位游走,古人因此将象肉定为十二种,比如尻肉寅月胆入,又称虎肉。”
“唯鼻子一处地方不去,是其本肉,味道最好,南人以其肥脆为珍,犹好炙烤。”
王中正看着郭淮那一身肥肉:“你还真是得了少保几分真传,可咋就光学得一嘴,手底稀松呢?!上回吃你烤肉,差点没给老子齁死!”
郭淮赧笑道:“失误,那次是失误……”
王中正摸着脖子吩咐军士:“那就将那些死象的鼻子割下来,用石灰腌上。光听说是好东西,可不知道怎么弄啊!”
“先按保存熊掌的法子弄上,待到见到少保再说。将象腰肉剃下来红烧!吃饱了大军上路追赶前军!”
熙宁九年十一月末,宋军在决里隘大败交趾军队,张世矩驱逐象群践踏交趾军队,骑兵随后掩杀,阵斩李朝洪真侯,拔取桄榔县。
禄平州太守申景福命从属出降,自己在府衙悬梁自尽。
此役三万交趾精锐全覆,宋军俘虏了近万人,顺便还收获了七十多头大象。
宋军西路,中路,大获全胜。
不过东路赵卨那里,进展就有些不顺利了。
李常杰以富良江和元江为依托,部署了三道防线,而其牵制宋军的,是两支水师。
富良江下游水网纵横,安博州太守韦首安和昭文侯采用了正确的战术,利用水师船只以昌江渡口为中心,展开了灵活的游击战,极大地牵制了赵卨的行动。
而苏油旗下的广南水师,东路和斌、西路杨从先,从水路进攻富良江,却被交趾另一支水师——驻守元江海口李继元派船与韦首安合击,一时势均力敌。
而苏油的几艘杀手锏纵帆船,丝毫不见踪影。于是宋军在获取了初期巨大战果之后,战局陷入了僵持。
十一月底,郭逵西路军和中路军会师,沿途境内各溪峒的头首也都相率投降,成为带路党。
当时的交趾,乡间还处于半封建半公社制度,官田和社田,则多由交趾劫掠的各国人口耕种。
按照苏油的建议,宋军每到一地,立刻收集文书,籍册,打开官仓,给奴隶和农人们分配种子,粮食,同时将官田和朝中权贵们的土地,分给奴隶和下户,约租息两厘。
仅此一项举措,宋军所到之处,虽然不至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至少当地老百姓睁只眼闭只眼两不相帮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