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那个杨恬!
她原就不太看好这桩婚事,都说“丧妇长女不娶”,偏当时沈尚书就瞧中了杨家。
杨家现在倒是真起来了,杨廷和炙手可热,相反尚书府倒是败落了,日后杨恬嫁过来还指不上怎样。
本就是命硬、性子烈,这还没过门就惹了多少事端,坤宁宫那次,上巳宴这次,越闹动静越大。
亏得她那日叫枚姐儿离着杨恬远些,若是被杨恬拉去了,没准儿也落水了呢。
谢氏把手中的如意放在案几上,端了茶盏啜了一口,似是不大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杨家大姐儿的病……嗯?”
董妈妈连忙小声回道:“怕是……不大好呢。您忘了,咱们府里还传了消息来,说朝上有人弹劾杨家染了时疫呢。”
谢氏“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是送出城去了么。”她脸上神色越发难看,眉梢一挑,“府里说,是沈瑞的庄子?要过给杨家了。真是……”
她没有再说什么,茶盏搁置在案几上的声音却格外清脆。
董妈妈勉强挤出个笑来,道:“这不是还得靠着杨家么,是以这会儿……”
谢氏毫不客气道:“这会儿笼络有个什么用,也要先看杨家姐儿还能不能挣出命来!肺痨的病,饶是太医去瞧也没瞧好。他倒是手面大,说给个庄子就给个庄子!这是要把家败干净才肯罢休!”
谢氏说着倒是生起气来,恼道:“还有先前,他也去跟那些个勋贵学,往庄子上收什么流民,不知道多少银子砸进去。你说,他连个进士都不是,小小的秀才,邀买什么人心!结果怎样,朝中谁知道他这一号人物?!这回又为了女人倾了家产,可好,这点子祖产够不够他败坏的!”
董妈妈偷偷抹了额角的汗,这也不是太太第一次发作了。
这阵子大约是因着和老爷闹别扭,又有儿女婚事压着的缘故,太太情绪总是不太稳定,捡起什么来就骂什么,闹得她个奴婢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氏那边兀自道:“虽这是二房的银子,我这是瞎操心。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二房现在作成这样,朝中本就没助力了,还这般大手大脚没个成算,他日怕是要连累老爷的!便是作为嫂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岂能真个撒手不管他了!如今又得了两个织厂,这还成了贡品了,我再不管他,他在皇差上出了差错,真就惹下天大的篓子了!”
董妈妈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对面长案上那些闪着柔和光泽的丝绸布匹上。
那是来自张家的礼物,苏州织造府今年新贡宫里的新样子,京中刚刚流行起来。
贡品意味着什么?
董妈妈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脸上笑得多出几道褶子来,“这族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了,二房大太太也上了年岁,三太太又是个……哎,恕个罪说,三太太实不是个精明的,倒是把个二房交给外人打点,虽说是认了干女儿,可到底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这京中,就老爷官位最高,太太少不得要一力承担下来。能者多劳,只苦了太太,老奴着实心疼太太……”
谢氏听着顺耳,不住点头,因叹道:“有什么法子,我便是这操心的命罢。好在大嫂那边递了话来,她娘家也有懂布匹生意的人……”
主仆两个正说得热闹,门帘外面传来低低几句丫鬟应对声,谢氏不由皱了眉,董妈妈连忙出去探问。
片刻,董妈妈返回来,眼神有些飘忽,脸上讪讪的:“是二门上来报……没接着老爷。”
谢氏脸又沉了下来,呵斥道:“不是说了让他们在翰林院门口等着!就没告诉老爷家中有要紧事?”说着又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道:“又是哪里的应酬?”
董妈妈头低了下来,不住用眼角余光瞟着谢氏表情,“太太……是二房那边,请了老爷过去。说是松江来人了,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同老爷商量。”
谢氏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火气怎样也压不住了,挥手将茶盏带到地上,厉声道:“难道家里没有要紧事!难道枚姐儿的婚事不是要紧事!自家孩子的事儿不管倒去管旁人家孩子!到底哪个才是他儿子!”
董妈妈缩着手脚,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以她的经验,太太每每发火最少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过去。
这次却是估量错误,谢氏怒气冲冲的发泄了几句,忽然就一拍案几,叫董妈妈过去,道:“去拿了枚姐儿的庚帖,让官媒给张家送去。”
董妈妈呆了一呆,慌忙道:“太太,这……这……还是等老爷回来商议……”
“不必。”谢氏冷冷打断她,“他都不管枚姐儿,还与他商量什么。难道我女儿的事情我还不能做主?”
董妈妈强挤出个笑来,艰难开口:“太太,您看,咱们是女家,总要端着些,也显得姑娘金贵不轻许,您看,是不是,略等两日……”
谢氏一瞪眼,“你当那是什么人家!那是吏部侍郎家!端着?!你也盼着这姻缘成不了?!”
董妈妈哪里还敢多言,心里又寻思左不过阁老府那边都是点头了的,且那是吏部侍郎啊,正三品的高官人家,谁不盼着结亲高门,张家小郎君又是极上进的,老爷也是乐意的,看在这么好的亲事上也不会责怪太太没等他便径自做主罢。
仁寿坊沈府内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