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国拍打着呆滞了的杨嗣宗起身离去,他的一分一秒都是珍贵无比的。
襄城公病重,又正值春耕之时,修建宫室民壮少了不少,一共也就数万,看着眼前推着木车的衣衫褴褛,他很想将人全部带走,很想全部充入并州之地,可这不现实,除非他真的想要与邺城石虎打上一场。
刚得了的半老徐娘媳妇前来,不用他再跑到老狐狸身前,名下各庄园的账簿就已经送到了他面前。
四万汉民私奴,此次与上一次迁徙不同,此次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前往并州,陈启国不允许任何人拒绝。
三千南苑卫,近两千北宫卫,五千城门守卒,仅这些人的家眷就有数万,而各军将领名下也有些私奴,各军将领们将所属名单送到面前后,才突然发觉这次大迁徙究竟有多么恐怖,一时间又起了犹豫来。
此时他还未前往蓝田县,未前往秦朔收拢戍边罪胡族众,仅此一次就有十万之众,如此之多人,邺城会如何?
陈启国犹豫只维持了半个时辰,钢牙紧咬,传令马峒统领右旗南下,护送十万人入大同郡,传令祁县、新兴郡、雁门郡、大同郡做好迎接大迁徙准备,与此同时,李戌、胡厉、韦雄、辛善领所属五千卒前往蓝田县抓人,不管愿意不愿意,一律先抓起来送去并州再说。
疯了,陈启国是真的疯了,抢人、抢粮,不仅将关中留守将军府的粮食搜刮了干净,将准备修建宫室的钱粮抢了个干净,除了扔给太守刘秀离一大木箱地契外,但凡能抢的全都抢了干净,不仅长安,周边各县全在抢夺范围,挨个扔地契,以尚未成熟了麦苗庄稼作为抵偿赔付。
钱粮、绸缎、牛羊马、马车……能抢的一律在抢夺中,但凡捏鼻子认下了的,扔出地契赔付损失,不乐意哭天喊地的,直接抓起来丢入迁徙大军之中,如此强势之下,当整个长安看到浑小子将哭鼻子大骂的石秀扔出府门外,看到整个襄城公府都被塞入马车北去后,也没人再敢多说一句,全捂着耳朵任由他瞎整胡闹。
长安信使疯狂向东,日夜不停送信邺城,陈启国咬牙切齿令五千步卒,两千骑护送十三万百姓,拖拖拉拉上百里的迁徙,长安送信,陈启国也送了封信,管他石虎信是不信,即使打上一场,他也决定了,一定要将十万汉民迁入大同郡。
整个襄城公府空了,除了一些老仆,躺在床上一再昏迷了的石涉归,披头散发的半大石秀,襄城公府再无他人,在陈启国领三千骑前往秦朔后,石涉归还剩一口气时,石秀恨恨吐了口浓痰,大步离开了空荡荡的襄城公府,一路前往尚还未得到消息的邺城。
八王之乱时,秦、朔之地时逢大旱,十万饥民南下入蜀求活,因益州刺史罗尚不允,氐人李特因而乘势而起,因此而成川蜀李氏成汉,秦、朔十万汉民南下,胡人南下混战中原,秦、朔残留汉民纷纷逃入西凉求活,更加剧了秦朔的空虚,西部鲜卑秃发、乙伏、吐谷浑、折掘、意云趁机南下,占据大片土地。
八王之乱后,晋朝无力抵挡各胡南下反叛,欲借助更北面的鲜卑各部之手平乱,鲜卑各部因而与晋朝关系尚好。
自拓跋鲜卑南下居代北后,东部鲜卑仅存宇文、慕容、段氏三部;中部鲜卑以拓跋鲜卑为尊,次之宇文鲜卑分出的贺兰部;最早居于河西鲜卑部族是乙伏部,后被拓跋部分出的秃发部击败,只得迁族向西,与西凉相邻,吐谷浑本是慕容一族,因族民分配之事而脱离自为一部,几经辗转居于青海之地,西部鲜卑另有折掘、意云两部,但两部较弱,从属与乙伏部。
各胡反叛,晋朝亲近鲜卑一族,欲借助鲜卑人平灭各胡叛乱,秦朔之地汉民或南下入蜀,或向西逃入西凉,为了抵御西部鲜卑、西凉张氏侵入,自刘渊称王时就迁一部分胡人入秦朔之地戍守,之后是石勒、石虎迁罪胡戍守,抵挡西凉、西部鲜卑一西一北夹击侵入。
秦朔之地本就穷苦,有汉民耕种还罢,没了汉民耕种,原本放羊牧马的罪胡也渐渐被迫成了耕种农夫,成了数千胡骑的私奴般存在,几如中原耕种汉民一般,同样过着衣不蔽体的日子。
陈启国以为经过几十年发展,已有十万人丁的罪胡会是极为强横的存在,等他真的领三千骑入秦州后,将襄城公调令扔给秦州刺史后,四处查看一番,这才发觉此时的胡族哪里还是胡族,几乎与汉民没了多少区别,一听说陈启国要带他们离开,个个欢喜鼓舞,可听了前往雁门郡之北的大同郡戍守后,一个个又撇嘴不乐意了。
陈启国却也毫不失落,只收纳愿意跟随之人,还别说,走了一圈,还真收了三千人,前往朔州,又收了小五千,不仅有屠各胡,也有力主耕种氐、羌和一些私奴汉民,西北虽耕种,却不是只以耕种为生,家中同样养了些牛羊。
三千骑又混合成了五千骑,带着近万胡汉罪人一路北上,准备自河套之地经拓跋鲜卑族地回转大同郡,去岁一场大战,拓跋什翼犍损失惨重,秃发鲜卑、铁弗部、拓跋部,三部如今实力相当,五千骑、八千罪胡戍卒,陈启国还真不相信他们有胆骚扰。
在看了一圈秦朔之地后,见到十万罪胡仅骑军四五千,全成了耕种农夫后,陈启国也不再担忧,很是悠然自得带着人入河套草原,一路“收拢”独家独户牧民,一路向着自家方向放牧归返,他又哪里知道,在他离去后,一个干瘦青年向着北方遥望。
“赵将石涉归病重,关中势必要乱上一阵子,谁又能想到,突然冒出的一小儿竟如此凶狠,几乎将整个长安城搬空了,邺城石虎必是大怒而攻,天赐良机啊!”
司马台转头看向周正中年,却微微摇头,说道:“谢主簿,八弟虽年仅十六七,成名也只一两年,却是智勇双全!”
司马台再次看了眼谢艾,说道:“以八弟品性,初败代北拓跋,大同郡初立,于太武殿大骂石虎,做下了这些事后,绝无可能强行迁出长安十数万百姓,更不会跑到此处迁戍边罪胡!”
“知道他为何如此吗?”
谢艾犹疑,司马台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八弟知道,知道俺司马老七前来了西凉,知道建康欲要出兵夺取关中!”
“所以,他夺了长安尽数精锐兵马,夺了长安十万胡汉之民,强行抓捕、迁走蓝田之民!”
谢艾心下一惊,沉默良久,点头道:“想来是如此,可来了此处,又因何未有大肆迁出此处戍边罪卒?”
司马台微微摇头,说道:“若是可能,八弟会如长安之时一般,一般无二的强行迁罪胡之族,之所以未有迁族,想来……八弟并不认为这些罪胡有能力抵挡西凉大马。”
谢艾皱眉,有些不明白,难道此处罪胡还不如关中衣衫褴褛百姓?强行迁出长安十万人,却独独留下了此处,司马台心有所悟,见他依然紧皱眉头,又是一笑。
“我朝南渡已数十年,八弟曾言,北地百姓需要东都建康增其心志、信心,此战,建康必须一胜!”
……
“谢主簿乃万人敌大才,希望可助本将军一臂之力,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两人站立望北许久,司马台突然开口,谢艾一愣,又抱拳低身。
“诺!”
两人一身骚臭胡裘,纷纷拨转马头,身后跟随一队与他们无二商旅,有货运商贾,有秃头双手合十和尚,有看着如同使者一般官吏,一行人不伦不类,而这却是唯一可以穿越关中之地,进入上洛郡之地的法子。
一行百十人,拖着长长队伍向南,向东,驼铃不时响起,三五个孩童在大车上蹿下跳,长长的拖影缓缓走下高坡,缓缓爬上另一处土坡,最后消失无踪影……
十数万,拖拉长达百里的巨大队伍,入了河东郡后,柳恭吓得连煮盐都不煮了,所有人全都龟缩在城内,马峒不仅领右旗四个营前来,甚至连囚凤营所属骑卒也一同前来,七八千骑卒、五千步卒,别说沿途村寨土堡,即使柳恭、孙伏寿也不敢稍有阻拦。
长安信使刚刚送入邺城,并州刺史石晖、太守刘国、平阳郡将军孙伏寿、河东郡郡守柳恭、上党郡将军冯鸯,甚至连刘启的八百里加急信也被送入了邺城。
一路上朝,哪怕只是个不入流小吏,石法礼亦是冷脸相告。
“石将军不是上庸公府之人,与上庸公府无任何关系!”
众人无语,看着冷脸的新一代上庸公石法礼,很是替他悲哀,都知道那个混账浑小子已经与他无关了,关键是石虎大王,这个喜怒无常的大王是否认可了此事?
没人知道,纷纷偷瞧冷着脸不言语的冠军大将军石闵。
太武殿,文武大臣鱼贯而入,今日与往日不同,从来都是他们等着至高无上的石虎大王,今日却见到石虎大王一脸阴沉,阴沉着脸摆弄桌案上一堆信件。
“朝拜——”
“跪——”
礼唱宦官尖着嗓子,声音拖的又细又长。
“大赵万岁,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石虎的几个儿孙抱拳躬身外,余者全跪地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礼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