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人的迁徙是一件很庞大工程,这些人都是为了躲避河中府发生的巨变,那里已经成了火药桶,如同浮萍的百姓只是本能的逃离,逃离那个杀戮场。
百姓有百姓的生存智慧,小人人同样也不缺乏智慧的狡黠,李思钰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身处乱世,多少年了,从未见到哪个傻蛋会把宝贵的食物分给他人,更不会有人收留老迈之人,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傻蛋出现!
过了河的百姓终于舒了口气,可是麻烦同样出现了,冬日快要来了,这些人该如何安置过冬?
焦头烂额的裴仲德一路闯进原王行约的节度使府邸,却发现李思钰跑路了,带着王行约跑了!
裴仲德看着府邸里只有张氏和一干妇人,郁闷的想要骂娘,而此时李思钰正与王行约带着数千兵马来到了永丰仓。
说永丰仓,那就得先说说这华州。
大多数州县都是依照山川而设立,这样设立主要是为了交通治理方便,而华州其实很小,是渭水之南狭小之地,华州只有同州三分之一,李思钰不知道华州是不是应该是大唐最小的一州,但是华州却极为重要。
华州不但有潼关这座重要关中要塞,更重要的是华州与同州交接处的渭水!
长安人口百万,这么庞大的城市,所需物资无数,这些物资九成是通过渭水运往长安的,而永丰仓就是长安最重要的粮仓!
永丰仓本来是在渭水之南,后来因河道原因,永丰仓现在居于渭水之北。这座粮仓是大隋建立的,后来大隋灭国,李唐兴起,大唐在此基础上再次扩建,可是后来一再遭受乱兵劫掠,永丰仓也早已残破不堪,早就没了粮食。
可永丰仓位置很好,距离潼关只有五里,距离华阴有三十五里。
当然了李思钰和王行约之所以跑到这里,也是因为永丰仓距离朝邑很近,只有三四十里,骑马最多半日路程。
来到永丰仓,一眼看去,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人深的荒草随风摇摆,眼看着这座长安最重要的粮仓荒败成了这个样子,李思钰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最后只剩下满满叹息。
王行约看向李思钰一脸伤感模样,嘴角撇了撇,开口却叹息道:“可惜啊,这里最多时可是能储存数百万斛粮食,仅仅这么一座粮仓,百万长安半年不愁!现在……可惜了……”
李思钰跳下战马,向残破的城墙走了过去,蒙哥翰、突突、高思继纷纷跳下战马,辽东兵马也跟着跳下战马,随在李思钰身后,默默进入这座早已没了往昔尊容的粮仓。
“你……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苍老声音突然传出。
李思钰愣了一下,看向残破城墙下那个窝棚,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正看向他,浑浊眼睛眯了起来,好像在仔细观察他一般。
李思钰踩着残破瓦砾走到老人面前,拱手问道:“老人家,这里就是你一人吗?”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语,反而更加仔细看了他起来。
老人摇头说道:“这位将军眼生的紧,看样子倒是有点像平卢军……”
“啊?”
李思钰真是被这老人惊了一下,还未等李思钰开口,王行约却骂道:“韩老头,别不开眼,这是辽东李悍虎,小心他收拾了你这犟老头,再去收拾你儿子!”
李思钰更是吃惊了,看向这老头,却问王行约道:“兔爷,这位是韩建……韩建……”
王行约却很不屑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韩建他爹,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受,天天住在这破烂窝里,挺犟的一老头!”
老人看了一眼王行约,拄着拐棍坐在倒塌的土块上,嘴里不屑道:“辽东李悍虎?老头子没听说过,只知道营州平卢军!”
“哼!看你王小子一脸衰样,就知道你的同州应该没了吧?”
“你……”
王行约指着老人冷哼道:“哼!臭老头,老子干不过李悍虎,老子认了,可你韩家,你那儿子也别想得个好!”
老人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老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老头子早就看开喽!”
“你……”
王行约大怒,手指乱点却不知说什么他是真的被这老头气坏了,还从未见到那个老子会不担心自家兴衰的。
李思钰却对这老人好奇了起来,与老人一般坐在土块上,笑道:“小子还从未见到如老先生如此豁达之人,想来先生年轻之时也是风流一时之人吧?”
“呵呵……小子,这你可就猜错了,老夫不过是你脚下仓官罢了。”老人张开没了牙齿的嘴呵呵笑。
李思钰叹气一声,想想也是,若非如此,这老头也不会还如此放不下留在这里。
“老先生令小子佩服,今时天下如先生之人可不多了啊!”
李思钰突然开口道:“先生,若小子想恢复永丰仓,不知先生是否为小子看着这座粮仓?”
老人一愣,看向李思钰,有些疑惑、不解、震惊、不可思议……
“这位将军,看你和那些兵卒装束,定然是营州兵马,既然来了这里,想来是夺我儿华州之地,可……为何将军还想让老夫……”
李思钰笑道:“呵呵……一码归一码,韩建是他韩建,先生是先生,小子前来夺华州不假,韩建此时正在河中抢夺盐池呢,华州并无多少兵马,纵然一时拿不下潼关,但只要夺了华州其余城池,占了这永丰仓,潼关自可不战自败。”
李思钰叹气道:“小子必然是要夺下华州的,只是小子人马无筑仓经验之人,先生既然为这永丰仓仓吏,想来对此必不陌生,您老若帮小子一把,小子会省不少心的。”
老人皱眉道:“将军就不怕老夫一把火把将军的粮食烧了?”
听了这话,李思钰突然笑道:“怕啊!可先生既然不去享受荣华富贵,还孤苦伶仃守在这里,想来作为一个合格仓官,只会保护粮食,而不是烧毁粮食吧?”
老人沉默半晌,这才叹息道:“没想到,临死前,还能有一忘年知音!健儿却至今都未明白啊!”
“小子,老夫挺喜欢你小子的,不过健儿他是老夫的儿子,老夫不会帮你,当然了,老夫阻止不了你去攻打华州。”说着老头摆了摆手,起身走向自己的窝棚。
李思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无奈站起身子,向那窝棚喊了一句。
“老头,若是小子夺了华州,你的儿媳孙子啥的,可别想着小子花钱粮养着,你这老儿又是穷的叮当响,老头,以后你孙子儿媳若是饿死了,可别说小子不讲情面!”
韩老头拄着拐杖,刚刚进了窝棚,就听到李思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差点没摔了个大马哈,有些恼怒走了出来,怒吼道:“混账小子,是不是非得累死老头子,你小子才算满意?”
李思钰听到这话,顿时一喜,大笑一声。
“哈哈……老头,换作他人,你以为你韩家子孙还能活得了?”
“行了,小子也不扰你清梦,等小子把你韩家老小送过来,嘿嘿……老头,到时候……看你怎么养活这一家老小?哈哈……老头,你可得早早拜佛求香啊,求你那健儿可别生的娃太多,媳妇别太多,就你这窝棚,够不够住的都是问题呢!哈哈……”李思钰翻身上马,大笑离去。
看着大笑离去的李思钰,韩老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着大队辽东军离开,消失不见,韩老头这才叹气回到窝棚,坐在破烂床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就那么呆呆坐着……
过了永丰仓,到达渭水南岸,那就进入了华州。华州地域很小,永丰仓距离潼关也只有五里。
韩建是宦官杨复光的手下大将,李茂贞则是宦官田令孜手下大将,杨复光和田令孜虽同属宦官,可也是对立派系。
王行瑜三兄弟与韩建和李茂贞都不大一样,王氏三兄弟原是邠宁节度使朱玫的手下,因为盐田的缘故,田令孜想收回河中之地的盐池,所以田令孜一力主导了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联合攻打当时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没想到却被王重荣联合李克用大败了关中诸侯,大败后的朱玫和李昌符很是恼怒,认为一切都是因田令孜造成的损失惨重,所以想要占据长安,田令孜害怕报复,于是劫持了僖宗出逃,朱玫占了长安后,于长安立襄王为帝,并派王行瑜追击僖宗,谁料到王行瑜返身却杀了朱玫,自立为邠宁节度使。
王行瑜为邠宁节度使后,大肆抢掠长安后返回驻地,因其斩杀朱玫,兵势又大,朝廷不得不认可了王行瑜为邠宁节度使,王行约为同州节度使,王行实为神策军左军都头。
王行瑜实力强大,不代表王行约实力强大,韩建的华州夹在朝廷与河南之间,地域又小,两人实力相较于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和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是没法相比的,两人地盘又相邻,相邻的地盘还没有天险相阻,这两人就不得不相互交好取暖。
王行约是王行瑜的弟弟,虽然韩建也是一节度使,可毕竟无论地盘和实力都比不了王家兄弟,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韩建一向是属于弱势的一方,也正因此,韩建才想火中取栗,夺取河中盐池。河中盐池很重要,一旦占了盐池,就占了河东、关中、河南的话语权。
没盐巴,人没法活下去!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