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连蒋郁都被吓懵了几秒,差点儿没能挡住姜锦一鼓作气冲出去的架势!
“锦锦!”他赶紧拽住姜锦,没想到刚才还虚弱得爬不起来的她,现在力道大得居然连他都拽不住了,“来人!快来人!”
蒋郁的呼唤,又叫来两个女仆,她们扑向姜锦,费尽浑身解数才把她重新按回床上。
“蒋郁!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姜锦发出质问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蒋郁脾气也上来了,冲她怒喝道:“你看看你!手都流血了!”
“不要你管!”姜锦还是在不断挣扎,恨不得立马找到那个女人,问出她的满腔愤懑,说出她的一心仇恨!
问她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问她凭什么带走她女儿!
问她这六年可曾愧疚后悔!
问她知不知道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
——此时瞬间,姜锦唯有一腔想要毁天灭地的情绪,愤怒主宰了她的理智,姜锦完全失控。她已经不再是姜锦,而是失去了孩子困兽般嘶吼着要复仇的母亲!
她连杀人的冲动都有!
“姜锦!你给我冷静一点!”蒋郁毫不客气地朝她回吼过去,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那个女人现在不在京城!你想杀了她也要等她过来了再说!”
姜锦浑身顿时僵硬了。
终于,她停止了挣扎。
那两个帮忙按着她的女仆,也跟着松了口气,紧接着抓住这个时机,其中一个眼疾手快地在床头的医药箱里找到了棉球和酒精,帮姜锦把手背的伤口止血消毒,再贴上创口贴。
姜锦任由她们动作,脸上表情似悲似喜:“听你的意思,如果我真要杀了那个女人,你还要给我递刀子?”
“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仅会帮你递刀子,我还能帮你善后,保准任何人都找不出过错,连警察都找不到你。”蒋郁冷静地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姜锦轻声笑了出来,到嘴边化作一句:“……对不起。”
“嗯?”蒋郁有些疑惑。
“我刚才不该说那句话的。”姜锦坐在床沿,笑容里充满歉意,“这些都是你在帮我,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蒋郁喉结微动,情绪一时涌上有点控制不住,可他不想让姜锦看出他的脆弱,故意把脸偏向一边,充盈着房间的阳光在他脸上划分出一半线条清晰明确的阴影,与一半光芒融融镀了金色的轮廓。
就像他现在的心,光明与阴影各占据一半。
“我们,是朋友啊。”
蒋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他忽然觉得如此愧疚违和。
姜锦在感激他的帮助,殊不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他付出的所有精力,为的就是能够趁着三哥不在的时间里,任她依靠陪伴,贪恋有她在的时间。
姜锦不知道蒋郁的心思,因为他这句话笑了。
“那个护士呢?”
“我已经派人把她带过来了,两个小时就能到。”蒋郁知道姜锦心急如焚,特意安排的直升飞机。
姜锦嗯了一声,稍微动了一下手:“麻烦把我放开吧,我不会冲动了。”
压着姜锦的两个女仆看了看四少,得到肯定的眼神,才松开姜锦退到旁边。
管家老钱的电话到了卧室,说是阿元小少爷已经到门口了。
姜锦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力抿着嘴唇,希望让她看上去不要那么憔悴,不然把阿元吓着,就该她心疼了。
“走吧。”
姜锦刚起身,又跌坐回去。
方才一阵发疯,大概是把她最后的力气都消耗尽了。
“还好吗?”蒋郁走过来扶她。
姜锦摇头拒绝,但她实在是虚弱,有一碗热粥打底也没能挽回多少精力,最后还是在蒋郁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
刚走到楼梯处,姜锦就看到站在楼梯下的小小身影。
就像一轮小太阳,势不可挡地照进她心底的阴云雾霾,驱散所有寒冷孤寂。
她松开了蒋郁的手臂,急急忙忙往楼下走去。
蒋郁在后面吓坏了,这么长的楼梯摔下去可不得了,才追出几步,就看到姜锦恢复了力气,快步走向阿元。
阿元也发现了姜锦,急急忙忙跑过来。
“锦锦!”阿元已经顾不得有人在了。
他刚跑到姜锦面前,姜锦就蹲下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力气大得吓人,干涸已久的泪水簌簌落下。
“阿元,阿元,阿元……”她反复喊着这个名字,泣不成声,“……还好,有你在。”
阿元不解地歪歪头,又愤怒抬起脑袋瞪着蒋郁,质问是不是他欺负了锦锦。
蒋郁赶紧举手投降,他可冤枉咧!
姜锦无法述说此刻的心情,如果不是有阿元陪着,姜锦大概真的熬不过这一次。
阿元感受到来自姜锦浓浓的悲伤,他乖乖的没有说话,只是拍着姜锦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学着爸爸的样子,用笨拙的方式安慰着姜锦。
姜锦不自觉翘起嘴角,小声地对阿元说谢谢。
阿元满足地笑得跟小猫儿似的。
蒋郁适时走过来:“锦锦,我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饭菜,你再吃一点好了。”
“我没胃口。”
“你不吃,但阿元要吃啊。阿元还没吃午饭呢,对吧?”蒋郁故意朝阿元挤挤眼睛。
阿元难得配合了一回,使劲儿点头赞同。
这下姜锦便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默默答应下来,跟阿元一起坐到餐桌前。蒋郁也在他们对面落座。
等着仆人上菜期间,姜锦看了不下三次座钟。
“那个人还在路上,你先不要急,把饭吃了再说。吃完了,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姜锦承认蒋郁的话有点道理,便把看钟改成了等饭菜。
蒋郁庄园的厨师,手艺可一般,这次考虑到姜锦的肠胃,在蒋郁吩咐下做的都是清淡偏素的菜色。这种菜色应该比较寡淡,没什么食欲才对,但在大厨的妙手下,简简单单一碗素汤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就像现在用珍珠白骨瓷小碗盛好,摆在三人面前的素汤,以大骨熬制却零星油花都没有的清亮如水的热汤汁作底,中间用各色蔬菜切成长短粗细一致,编织成菊花的模样,丝丝缕缕随着汤水的晃荡而摇摆,细丝无不几近透明,这刀工堪称鬼斧神工。
“好漂亮。”
细节处的些微亮点,却让姜锦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蒋郁很是为自家厨师自傲:“漂亮吧?这可是我家厨师拿手的素汤!用汤汁裹着菜丝尝尝,味道一绝!”
姜锦按照他的一丝,夹起一小撮彩色菜丝,在汤里滚过三滚。
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菊花是怎么摆出来的,被夹走四分之一也没有散开,就是残缺了一点,看上去没那么漂亮了。
姜锦把菜丝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点头称赞,就微微皱起眉。
“这里面,有黄瓜丝啊?”
“有一点,不多。”蒋郁见姜锦眉间微蹙,“怎么,你不喜欢吃黄瓜啊?”
“嗯。”姜锦有些艰难地嚼着,她是真心不喜欢吃黄瓜。
虽然有时候做菜会用黄瓜作配,但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姜锦是连一点黄瓜丝都不碰的。
蒋郁惊奇了:“还有不喜欢吃黄瓜的?这黄瓜味道多好啊,一股清香!再说了,这些菜丝里黄瓜丝才几根,你居然也能吃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黄瓜的味道。”
“什么味儿?”
“黄瓜味。”
蒋郁一时无语凝噎,摇头又问阿元味道如何。
阿元也没喝汤,而是灵活地拿着筷子,在汤碗里挑挑拣拣,把一些绿色的细丝挑出来,放在手旁的小盘子里,仔细看去,居然也是黄瓜丝。
“阿元你也不吃黄瓜?”蒋郁觉得,怎么突然有一种吃黄瓜的他才更奇怪的感觉!这一大一小居然都不吃黄瓜!
阿元忙着把黄瓜丝挑出来,没空回答蒋郁。
倒是姜锦帮忙答道:“没错啊,阿元也不喜欢吃黄瓜,我们俩虽然都不是很挑食,但挑食的都差不多一致,大概是因为我跟阿元特别有缘。”
她难得心情愉快地开了句玩笑。
“也许是因为在一起生活久了。”蒋郁嘟哝着。
姜锦竟然听到了,反驳道:“不是啊,除了阿元不喜欢吃甜的像他爸爸,口味其他方面都更像我,我们俩刚认识时,我就发现了。”
姜锦摸摸阿元的头发,阿元也抬头朝她笑笑。
蒋郁跟着心情不错,下意识说了一句:“阿元才应该是你亲儿子啊。”
说完,他愣在了那里。
“……抱歉。”
“这有什么,阿元本来就是我儿子。对吧阿元?”不管她的孩子还在不在,她都决定,要把阿元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阿元也得意地跟着晃晃脑袋,又鄙视地哼了蒋郁一声。
蒋郁:“……”
一顿饭吃完,姜锦期待地看着蒋郁。
蒋郁心领神会,打了个电话,回答:“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阿元疑惑的眼神飘在姜锦身上,姜锦不好跟阿元解释,只能笼统地说有一个要见的人。
二十分钟后,阿元被管家暂时带到外面去玩了,姜锦和蒋郁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被蒙上眼罩、嘴上贴着胶布的中年女人,被推搡着跌跌撞撞走进来。
“我来问吧。”蒋郁压低声音。
“不,我来。”
“可是……”
“我会控制好情绪的。”
蒋郁只好暂时相信姜锦,坐到旁边的沙发,主位让给了姜锦。周围还有垂手而立的仆人,奢华无度的宫廷式装修,巨大油画与骏马雕塑,这些堆砌成人间富贵之地,光是视觉上就足够给人十足冲击。
章敏摘掉眼罩,蓦地从黑暗回到光明中还有些不适应,她睁眼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堆金砌玉的背景暂且不提,正前方红木真皮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气势凛冽威严,眼眸像是冰雪雕琢,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竟然让她这个阅历丰富的护士长都心惊胆战起来。
“你,你是谁?”章敏强作镇定,哆嗦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我就是一个护士,我的丈夫也只是普通工人,我们没有欠过钱,也没有得罪任何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章敏还算聪明,仅是从环境就判断出她的处境不妙,赶紧先服软再说。
姜锦正如她所说的,哪怕在看到这个陌生中年女人之后,心里的恨意如毒蛇啃噬她的理智,但她也没有情绪失控,而是冷漠地坐着,一双清亮的眼眸恨不得把章敏看穿。
章敏见姜锦不说话,更急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放我回去?”
姜锦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在静静打量这个章敏的模样。
章敏虽然服软了,可依旧不卑不亢,她长得更是温柔和善,半点看不出尖酸刻薄之相,实在难以想象,做出那等猪狗不如之事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偶然在生活里碰见这个女人,姜锦说不定还会对她有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根本不会联想到这件事上。
但现在,她不怀疑是蒋郁找错了人,蒋郁方才已经把基本情况说了一遍,姜锦也对这个叫做章敏的护士有了基本的了解。
不论是从动机,还是后续反应,以及当时作案能力,章敏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姜锦决定开门见山。
“六年前,你见过一个叫郑成扬的男人吧?”
章敏满眼疑惑地摇头:“抱歉,我没见过这个男人。”
姜锦不管,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跟他完成了一场交易,他给你所需要的东西,你帮他办成一件事情。”
“这位小姐,你是真的认错人了,你说的我都不知道。”
姜锦还是道:“你用一个死婴,换走了一个健康的婴儿,并对孩子母亲谎称说是孩子夭折刚出生了,那个孩子母亲还愚蠢地相信了你,哭得撕心裂肺。”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章敏笑得很无奈。
姜锦扯了扯嘴角,冰寒的眼神几乎要看进章敏的心底去。
“我就是那个孩子母亲。”
章敏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纰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章敏强作镇定地冲姜锦大方笑着,由衷表示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儿子六年前撞死了一个女孩儿对吧?”姜锦直接给章敏心里投落一颗炸弹,在平静的表情也在听到这句话后,泛起涟漪。
这次,章敏没有再辩驳,而是沉默下来。
“你虽然是海城医院的护士长,但是你的丈夫患有慢性病,不仅不能做太劳累的工作,每个月还要花大笔钱买药来维持生命。章敏女士你的丈夫开个小卖部勉强维持,实际上整个家庭都靠着你一个人的工资撑着,偏偏儿子又不懂事,六年前撞死了一个女孩儿,你找到对方私了,恰好对方家庭重男轻女,比起女儿被撞死,儿子结婚要用的彩礼钱更加重要。你们双方一拍即合,最后连警察都没惊动,砸了大笔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姜锦冰冷得述说出当年事情的经过。
章敏努力维持镇定,却是徒劳。
姜锦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地上,却宛若惊雷乍起:“那么,问题来了。章敏女士你拿去解决儿子撞死人的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章敏低着头,耷拉着肩膀,整个人仿佛垮掉了。
“听说章护士长在医院的口碑很好?年轻护士们都很崇拜你,病人们都很喜欢你,逢年过节总是会给你送各种礼物。”姜锦露出讽刺的笑容,“但他们都知道吗,章护士长曾经做过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要说了。”
姜锦看她一眼:“要是他们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指责?唾骂?”
“够了。”
“听说章护士长的儿子依旧不成器,整天跟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要是什么时候再犯一次事,章护士长打算怎么解决?继续用卖孩子的钱来救你的儿子?”
“我说够了!不要说了!”章敏歇斯底里地喊道,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没错没错!我承认!当初那件事情是我做的!”
她闭着眼睛,终于把内心深处积压多年的真相给吼了出来。在这之后,章敏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苦笑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去坐牢,他还那么年轻,二十几岁后的人生都要在监狱里面度过吗?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啊!”
她大声痛哭起来,述说不尽她的无奈和痛苦,声声如泣血:
“我知道当初我做得不对,这些年来我每一天都备受煎熬,总是会想着那个孩子,想到我犯下的罪行……”
“所以呢?”
章敏的哭声戛然而止,懵了看着姜锦。
姜锦冷笑:“你很可怜,就算犯罪也是无可奈何,作为被害者我就该原谅你的罪行吗?”
章敏嘴唇嗫喏,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孩子何其无辜?我的女儿,她才刚生下来,我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被你抱走!你还用一个已经夭折的孩子欺骗了我六年!六年!我的痛苦和煎熬,应该告诉谁?”
姜锦拍案而起,声声质问直接把章敏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