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郁看懂了顾寒倾目光的意思,无精打采地捞起钥匙,慢吞吞转身走向玄关。
他走一步就要停三步。
就姜锦家这么点儿小的地方,从饭厅到玄关几米的距离,硬是被蒋郁走了快十分钟。
顾寒倾冰寒的眼眸一扫:“速度。”
蒋郁一个激灵,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就往外冲。
以后还有的是来锦锦家里的机会,可万一惹恼了顾三哥,他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啊啊!
蒋郁飞也似的蹿出去了,转眼不见了人影。
姜锦虽然不解其意,但也猜到顾小叔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说,才会故意支走蒋郁,不让他听到吧。今天她去见了那位唐佳明先生,莫非是为了此事?
“顾小叔,今天我……”姜锦刚要开口。
“先不急。”
顾寒倾已经卷起衣袖,开始收拾碗筷了。
姜锦倒也没阻止,自从上次顾小叔帮她打扫了家里卫生之后,她面对这类事情就不会再一惊一乍。从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坦然接受。
她还跟在顾寒倾背后帮着收拾,等所有碗筷盘子都搬进厨房了,就靠着厨房墙壁,看着顾小叔高大如山岳般巍峨的背影,却身处这六尺见方的小厨房中,弯腰俯首,做着与自己身份全然不符合的事情。
客厅里,阿元抓着姜锦买给他的长毛兔玩偶,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上的动画片,幼稚得他恨不得关上电视。偏偏老爹用眼神告诉他退开,不然他早就腻歪到锦锦身边去了。
阿元托着下巴,幽幽扫了一眼厨房方向,叹了口气。
厨房里只余姜锦与顾寒倾两人。
顾寒倾背对着姜锦,不用看着她的脸,便可神态自若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锦锦,为你安排这两次相亲,抱歉。”
姜锦不知道这道歉是从何而来:“顾小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考虑了一下,这所谓的相亲,安排得不大恰当。”
姜锦沉默了一下:“……虽然是状况百出,但今天见的那位唐佳明先生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证明顾小叔你的眼光不错!
顾寒倾心头一紧,洗碗的动作顿下:“你,对那唐佳明?”
姜锦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容易被误会,迅速解释道:“这个评价仅仅是站在有一面之缘的立场。其实那位唐佳明先生还有放不下的前女友,我们下午聊了聊,他决定出国去把他的前女友追回来……”
顾寒倾黑眸深邃:“他与前女友藕断丝连,居然来与你相亲?”
那紧绷的下颌线,彰显了顾寒倾此刻的怒意。
姜锦讪讪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啊,追求真爱嘛,应该鼓励。”
顾寒倾只好收敛了怒意,继续洗碗。
“接下来,我不会安排你相亲了,你顾阿姨那边,我会帮你去说。”顾寒倾语速极快地吐出自己的决定,没有给姜锦任何反悔的余地,“你年纪还小,可以多享受几年一个人的时间,重心放在事业上,用感情这种事情拖你后退,是我和你顾阿姨想岔了。”
姜锦没回答,而是久久沉浸在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中。
顾小叔这么轻易就打消了为她安排相亲的念头?连带热衷当红娘的顾阿姨也一并解决了?
姜锦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她刚才还在斟酌着要怎么跟顾小叔开口拒绝这件事情呢。
顾寒倾听她没支声,却是误会了。
他声音沉沉寒灼:“你不同意?”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原本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该怎么跟你和顾阿姨说,还好顾小叔你先说了。”姜锦如释重负地把手背在身后,开心道。
顾寒倾的心绪一下子平息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唇边弯起的弧度,微不可查。
他本来还想跟姜锦说说蒋郁的事情,蒋郁那花丛老手的性格,姜锦实在是不合适走得太近了。只是他担心说得太多,姜锦又要不高兴,他难得哄,索性暂时搁下这个打算。
来日方长。
……
原本距离阿元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但出于某些原因,阿元被顾寒倾提前接走了。
一方面是因为姜锦最近通告忙碌了起来,电影《怦然心动》的第一版片花即将上线,她还要配合作各种宣传。
另一方面则是北云山上涵碧园的两位老人催得紧,往年阿元的寒暑假都是在涵碧园度过的,今年在涵碧园匆匆住了几天就走了,想得两位老人抓心挠肺的,天天催小儿子把孙子带回去。
最后电话都打到姜锦这儿了,拐弯抹角地问阿元近况,姜锦反应再迟钝,也听出了两位老人的言下之意,主动提出把阿元送去陪陪老人。
走得时候阿元眼泪汪汪,姜锦依依不舍。
也就是小别几天,生生演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顾寒倾都黑线了,一声不吭拎着阿元离开了。
阿元还不高兴,上了车就给老爹甩脸色,小脸儿偏到一边去,看也不看自家老爹,扭头噘嘴生闷气这一套之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过几天再带你来看锦锦。”
阿元期待地扭头,用眼神询问,你说真的?
顾寒倾对儿子的质疑无动于衷。
阿元得个没劲,但也知道老爹向来言出必行,就开开心心抱着平板上网去了。
进了北云山大门,这座看起来静谧得无人居住的深山,厚重的自动铁门都隐藏在重重大树之后,经历漫长的银灰色公路,一直蜿蜒盘旋上山。
涵碧园那深宅大院之前,两位老人早就已经等在门口了。
阿元一反往常对爷爷奶奶爱答不理的态度,今天从车上下来,看到两位老人之后,先是愣在原地,歪着头思索了一下。
顾老太太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我的阿元小心肝儿哎,怎么还不过来奶奶这里?”
顾老爷子积威已久,这会儿看上去也是威严肃穆,可看阿元的眼神照例是和蔼可亲的。
换作往常,阿元闷着头眼也不抬走过,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顾家两位老人不会生气,反而更会心疼这个可怜的小孙子。
但是今天,阿元却看看奶奶,又看看爷爷。
几步走上前去,乖巧地弯腰鞠躬。
顾老太太都傻眼了,泪水不受控制地蓄满眼眶:“阿,阿元?”
顾老爷子也愕然得说不出话。
两位老人都全然没有想到阿元居然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虽然还是不开口说话,可都知道弯腰鞠躬了,我们家小阿元多有礼貌啊!
在老人的眼里,永远是自家的晚辈最可爱。
顾老太太牵着自家小阿元欢天喜地地进去了,顾老爷子落了半步,询问地看向小儿子。
顾寒倾沉吟道:“大概是姜锦教他的。”
他偶尔听到姜锦跟阿元循循善诱的说话。
顾老爷子沉默片刻,才连连道了几个“好”字,难掩激动。
对阿元的自闭症,整个顾家请了多少专家医生都束手无策。所幸上天垂怜,让阿元遇上了姜锦这个女孩儿。
“那姑娘是个好的,懂礼仪,知进退,你作为长辈,要记得照拂一下她。”
顾寒倾眸光一沉。
“我会的。”
关于姜锦教导阿元的这个消息,顾老爷子进了屋里,也分享给了顾老太太,言语神情都很是感慨。
顾老太太听了之后怔怔的,看着在铺着厚厚波斯手工羊毛地毯上组装航模的阿元,那张认真拧眉的侧脸,心里冒出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姜锦那小姑娘真是不错。”
“那倒是。”顾老爷子点头赞同。
“那你认为,姜锦那小姑娘给阿元当妈妈怎么样?”顾老太太突发奇想。
顾老爷子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你说什么?”
“撮合撮合姜锦那丫头跟三儿呗,反正三儿现在也是一个人,阿元的生母嘛,我是不抱希望了,现在看他跟姜锦这么有缘,若要让姜锦当他的妈妈,他肯定举双手赞成!”顾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好。
这不仅是在给阿元帮助,还顺道解决了三儿的终身大事!多好啊!两全其美!
顾老爷子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一派胡言!”
“怎么了?”
顾老爷子脸色黑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先不说别的,就是姜锦的身份!你觉得她和三儿合适吗?”
顾老太太不高兴了:“怎么?你还嫌弃人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啊?”
“我是说她是鸣溪前女友的事情!我说你怎么想的?姜锦那丫头人是不错,可她曾经是鸣溪的女朋友!差点儿就成了三儿的侄媳妇!你现在说什么?撮合他们两个?!”
顾老太太不说话了,显然她也是忘了这一茬。
顾老爷子脸色凝重肃穆:“我顾家百年门楣,素来门风严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祖祖辈辈经营多年的清名,一朝尽毁!还有,三儿在部队里面经营了多少年,才有了今天固若金汤的名声?人言可畏啊,一个流言就可以摧毁他的所有努力!我绝对不允许!”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急什么,当心心脏病发了。”
顾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老半天都没有缓过气来。
说完又瞅瞅阿元,还好着小家伙没有听见。
阿元没听见,另外一个人却听到了。
就在不远处,酸梨木美人图屏风后,顾寒倾垂手而立,抿着嘴角,一字不落地将父亲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起伏,像是罩上了冰霜雕刻的面具,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
而他,转身离开。
老爷子老太太在刚才那个敏感的话题之后,说起了最近周鸣溪订婚的事情。订婚宴办得比较低调,地点就在青麓山庄内。
顾家无意大肆宣扬这场订婚宴。
顾乔的立场,也不愿过早曝光周鸣溪身为自己儿子的身份,这样只会让他迷失方向,得不偿失。
所以在商量后,他们决定只邀请双方的亲朋好友,政商界人物一概不请,连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都不会出戏。
顾老太太有些担忧:“毕竟鸣溪名义上也是我们顾家的孩子,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不出面,会不会不大好?”
“订婚宴而已,又不是结婚也不去。”顾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这件事情做了决定。
顾老太太想起最近陆家那边,各种找机会想要上北云山来见他们,也有些烦躁不喜。
“不出席也好,落得清净。”顾老太太叹着气,“鸣溪那小子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糊涂,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
陆纯怀孕已有三个多月,慢慢显怀,要想在肚子彻底大起来之前筹备婚礼显然不够,于是决定现在先举办小型的订婚宴,等孩子生下来,再寻机会举办婚礼。
顾老爷子失望地摇摇头,对鸣溪这个孙子已经不抱希望。
……
就在周鸣溪和陆纯订婚宴的前一天。
陆纯在自家别墅中,几百平的上下两层屋子,进进出出都是人。这些都是陆家的亲戚,知道陆纯要嫁给东雅集团董事长的独子,上门来攀关系的。
往日陆纯家不算最得势,在陆家有点高不成低不就的,地位尴尬。
可如今陆纯飞上枝头变凤凰,整个陆家对陆纯这一家的态度都大转变,各种潮水般的马屁追捧蜂拥而来,直把陆纯的父母哄得找不到南北。
在这样境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就是陆纯了。
她知道,一直到这孩子生下来之前,她的地位都不算稳固。
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她,脱下了订婚宴上要穿的龙凤褂褂皇,这套特意让绣娘赶工定制出来的褂皇,做工精美,金色凤凰栩栩如生,金丝银线流光溢彩,花团锦簇得足以看出其中富贵。
陆纯的一众表姐妹堂姐妹都看得快流口水了。
陆纯还在上大学的一个表妹凑上来奉承道:“表姐,你这套龙凤褂也太漂亮了吧?真的只打算订婚宴穿穿吗?我看结婚穿这个也是可以的啊!”
另一表姐说道:“这个龙凤褂算什么,以东雅集团的财力,结婚的时候肯定会让世界最顶级的奢侈品牌,为鹿鹿量身打造婚纱!”
那得意的神情,宛若即将结婚的是她。
事实上,这个房间里面的女孩儿们,都对陆纯嫉妒得快要发疯,未婚先孕也能拴住一个东雅集团的继承人。听说对方年轻英俊,跟陆纯做了很多年的同学,感情基础肯定不一般。
她们眼睁睁看着陆纯家里在婚讯传出来之后,各种转变。还有陆纯,她们中间以前还有看不起她的,现在却要转过头来巴结她,不得不说是世事无常。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
陆纯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去看身后那一张张虚伪的脸。
现在的她,也不需要跟谁虚以为蛇。
不高兴?直接放在脸上!
“我去阳台打个电话。”她淡淡丢下个眼神,穿着真丝睡袍缓缓走向阳台。
当阳台门被拉上,一众姐姐妹妹们,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不就是嫁了个有钱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人接话。
说这句话的人也知道,她不过就是嘴上酸酸,面子上,该巴结陆纯的还是要巴结,谁让人家命好。
除非,她们能找到一个比东雅集团继承人更好的未来丈夫。或者是,直接踩在陆纯的头上。
——在场众人,心思不一。
而这些,陆纯都不在乎。
她捏着手机到了阳台上,先是拨通了周鸣溪的电话。
一如既往的无人接听,大概现在又在什么地方烂醉如泥了。
没关系,只要不是在夏诗那儿,她都可以接受。而夏诗住的公寓,她已经派私家侦探盯着了,只要周鸣溪出现在那里,就会立刻通知她。
陆纯不担心。
她挂掉电话之后,犹豫了许久,才拨通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号码。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接听。
“你好,请问是哪位?”
记忆中柔和亲切的声音穿透电话而来,让陆纯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候的那些单纯时光。
她一时哽咽,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喂?”对方疑惑为何没有声音。
陆纯终于沙哑开口了:“锦锦是我,鹿鹿。”
姜锦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陆纯,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
“小锦等等!你先别挂!”陆纯急忙叫住她,近乎哀求道,“你听我说说话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自从怀孕后,她越发感性,情绪起伏大,这会儿说两句就要哭出来了。
姜锦不想过多纠扯:“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小锦,当初和鸣溪在一起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抱歉,但你,能不能原谅我?”她带着希冀问道。
姜锦冰冷回答:“在你眼中,我有那么圣母?”
陆纯悲戚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知道,鸣溪他,他太过分了,他不仅跟我在一起,他还和夏诗在一起,他简直就是……”
她真的很迫切地想要告诉姜锦这些。
就像大学的时候,她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会告诉姜锦。然后姜锦就会用言语开导她,逗她开心。
可破裂的东西,终究是回不去了。
比如爱情。
又比如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