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起州知道他的意思是“做手术”,但还是不免被他的描述吓到,心疼地亲吻他的头顶。
“很疼……特别疼, ”小虎望着他,“我好希望自己死掉啊。”
方起州心又揪紧了,呵斥他:“不许说这种话!”
小虎摆了摆手:“我做梦的时候……就是疼得快死了,生不如死。”他抿了抿唇,诚恳道:“可是我一睁开眼,看见你还在的时候,就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听他这么说,方起州不由自主,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了。但在小虎头一次这么会说话的时候,方起州却找不到话说了,他只有心疼,所以不住地抚摸他的头顶,嘴里只有一个贫瘠的词语:“乖。”
小虎安静地继续倾诉:“他们割了我的脑袋,又缝合了回去,我没有头发,很丑。每天要吃药,一大把,拳头那么大,分好几次吞。八点半吃一次,十二点一次,晚上八点再一次……一把药,给我一颗糖。”他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好像喉咙里正堵着一大把药丸在。
方起州亲吻他的头顶:“你很勇敢。”
小虎摇头,觉得自己是懦弱的。他松开缠着方叔叔腰的手臂,“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这天是除夕,方义博晚上一定要他回去吃年夜饭,说规矩不可废,说他不愿意就是不孝顺。方起州一点儿也不在意了,他淡淡地说自己不舒服,哪儿也不想去。
他特别疲倦,但是不肯睡觉,方起州觉得,他必须无时无刻地盯着小虎,免得他突然一下又难受起来,要是自己睡着了,那谁来安慰他?虽然小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和所有做梦的人一样,刚清醒那会儿记得很清晰,过会儿就忘掉了。
下午的时候,卫斯理送来一个纸箱子,手臂那么长。他担忧地望着方起州不那么好的脸色,叮咛道:“昨晚上没睡?你今天要好好休息了。”
方起州摇头,表示不碍事。他把箱子抱给小虎,跟他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虎道了谢,脑子有些混沌地想到,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听见那箱子里有些动静,像是活物,小虎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只缠了一圈丝带的纸箱,露出一个笼子来,里面是一只幼年白虎。
看起来没出生多久。
小虎惊喜地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觉得像个奶娃娃,眼睛也不怎么能睁开,很脆弱,很轻。
他动作越发轻柔了。
方起州之前说要去弄只老虎来,可是这在国内行不通,更别说,老虎毕竟是野兽,有兽性,他怕不小心伤到小虎了。卫斯理的意思是,找个差不多的猫就行了,都是猫科动物,长得像老虎的猫也不少,大不了染下色,就一模一样了。
方起州却觉得那是一种欺骗,所以费尽周折,找到这只,已经好几代人为饲养,具有一定宠物特性的温顺白虎。
看见小虎终于开心了,方起州觉得这件事办得挺值,卫斯理说到以后老虎长大了怎么办,那么大的体型,早晚会出问题的。
方起州说:“打抑制素吧……算了,”他想到了什么一样,否决了这个提议,嘴里喃喃道:“长大了,长大再说吧。”
“你真的应该休息了。”卫斯理认真地看着他。
方起州敷衍地嗯了一声。
卫斯理拿他毫无办法,必要时,他也必须给小州来一针镇定剂了。
那白虎刚过哺乳期,一直没有和成年母虎接触过,都是人工保温箱饲育,和婴孩一样,用奶瓶喂奶,但是食量很大。而且根据方起州的要求,这只小白虎是基因最为温顺的那一只,出生到现在,工作人员只拿了猫咪的图片给它看,介绍说是同类。
所以会伤人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白虎饿了,嗷嗷嗷地小声叫了起来,又像个狗崽子了,因为猫咪小时候,是不会这么叫的。
随后有人搬来了专业的保温箱,给它当窝,还有各种小奶虎能穿的衣服,还有小鞋子,甚至有梳子,还有宠物卫生间,非常齐全。小虎看得目不暇接,他爱不释手地抱着小白虎,摇来摇去地同时,还一手拿着奶瓶去喂它,那小白虎躺在新主人怀里,用爪子上的肉垫扒拉着奶瓶,吮吸奶嘴时表情很呆萌,奶水沾到了小白虎的胡子上,它便伸出粉粉的舌尖来舔掉。
小虎还是第一次养宠物,他嘴里惊喜地直呼:“叔叔叔叔!它好可爱的!”
“嗯,可爱。”方起州专注地看着他,觉得松了口气。
小虎给小白虎喂了一整瓶的奶,突然问:“它有名字吗?”
“你给取个吧。”
小虎坐了下来,咬着手指想:“团团?白白?花花?”他的词汇量贫瘠,取名也不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来,他抱着小白虎摇来摇去,苦恼道:“叫什么好呀,叫什么好呀?小宝宝……”
方起州看着他的行为,觉得小虎很像虎妈妈,但小虎开心了,他心里倒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完全被忽略了。
晚上方义博又来了电话,好言好语地说:“起州,我派人来接你如何?你若是想要带你包……你那个谁来,也可以的。我们一起过年,礼不能废。”
“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吧。”
方义博难忍地训斥他:“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托人——托人弄什么老虎来养,不是我给你开得绿灯?就为了……讨好个小傻子?你究竟——”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什么打断了,“我在打电话,有什么等……什么?!”
方起州听见他声音仓皇拔高,接着是电话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冷淡地掐掉了通话。
他还听见那个打断的声音说:“二少飙车……他……他连车带人,坠崖了。”
所以方义博才会有那样不冷静,甚至是握不紧手机的程度。
方艺巍除夕晚上在外面玩,方义博叫他回来,于是方艺巍开着他的新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下坡路时,不幸坠崖。在监控下看,丝毫没有问题看,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意外,但方艺巍在弯道处,好像忘记了转方向盘,所以车子在高速下,直直冲到崖边,所以又像是……自杀。
车子爆炸,只剩下焦黑的尸体以及汽车残骸,行车记录仪完全不能看,刹车系统也没有发现问题。
方义博不肯相信这件事,不肯相信死的人是他的二儿子,甚至要人做尸检,有人想叫他算了,给死人一个安宁,方义博很执拗地不肯,“一定是哪里错了,那不可能是艺巍,不可能!他……他才不久给我打电话,说马上就回来陪我喝酒。”方义博哽咽地潸然泪下,他仰着头,企图把这点儿泪花吞回去。艺巍说马上回来陪他喝酒的时候,他的大儿子,他承诺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给他的大儿子,却因为一个外人而坚持不肯来。
无论他对艺巍有多么恨铁不成钢,但艺巍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个好孩子,他犯了很多错,可方义博一直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总是由着他。无论他犯什么错,二爷总会给他收尾,从未叫他受过一点儿委屈。去年吸毒,叫他被关在监狱的两个月,已经是最过分的了。
他疑神疑鬼地怀疑起来,怀疑这件事是一场阴谋,艺巍的死,对谁最有利呢?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大儿子,但是马上他就否认了,因为起州没有动机,艺巍对他构不成威胁。方义博怕死,整天就在家里想着,谁又想害他了,谁是不是想害他。所以方艺巍的死,对他来说是不小的精神打击,他又怀疑是韩丹妮,还找了充足的犯罪动机,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为了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保不准会干些什么疯狂的事来。他甚至怀疑在监狱里服刑的张薛,认为他二十年前没有弄死自己的儿子,所以现在来报复自己了。
他托人去查,查张薛有没有可能出来过,或者有没有叫手下来做坏事。这么一查,果然叫他查出来一些东西,张薛假装关禁闭,混在狱警里,出去过几次,但是他并未越狱,而是办什么事,很快又回到了监狱里。最长的一次是三年前,他出来了整整一个星期。至于为什么张薛可以这样出入自由,这很简单,因为狱警是一批比犯人更恶棍的混蛋,所以,没有钱和女人搞不定的。
第52章
方艺巍的葬礼上, 二爷让人从疗养院接来了疯疯傻傻的魏蓓蓓。他联系过疗养院的护士,听人说魏蓓蓓和别的病人相处的很好, 就是有时候会发疯, 会掐人脖子,大喊大叫:“是不是你害我的!”
所以挺多时候,护士都不太想照顾她。
魏蓓蓓穿上了黑衣服, 头戴黑面纱和白花,她不说话, 好像不认识二爷了,她好像也不知道, 自己要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有护士搀扶着她,魏蓓蓓却好似一个稚童,在地面的水洼单脚跳, 踩水玩儿。
方义博远远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可这种对不起, 只维持了不过几秒, 他便硬下心肠——魏蓓蓓要害他另一个儿子, 他不可能容得下这种女人。
“二爷, 宝宝踢我了。”韩丹妮呀地一声,她捧着快四个月的孕肚, 除了肚子, 她没有哪一点像个怀孕的女人,说话一如往常般地娇柔,眼含秋水地望着她的“男人”。
但方义博今天心情不太好, 所以也没怎么搭理她,可也不好对她冷淡,只能缓和着脸色,让保镖把她带到一边去。
韩丹妮怀孕的消息是她自己爆出来的,她动作很快,走个红毯,当即买了热搜,各种营销号都信誓旦旦地说她怀孕了,而韩丹妮及其工作室,更是反常地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消息一出,方义博立刻就联系了她,问她怎么怀上的。
韩丹妮只好老实交代,“二姨太那里存了你的冷冻精子,我……我这辈子也不愿跟别人了,可是总不能不要我生孩子吧?我也想做个母亲的。”
方义博听得一皱眉,这个魏蓓蓓,居然私底下存了那样的东西。他对韩丹妮的请求不为所动,说:“打掉。”
她当场潸然泪下,“你不要这孩子,我要!我自己养!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生一个你的孩子!”韩丹妮反反复复说着自己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她的旁敲侧击,不禁让方义博联想到自己那严肃,有同性恋倾向的长子,以及坠崖的次子,雪莉是女儿不提。他到现在,还没能有个孙子,他的次子,虽然花,但是一直没能传出哪个女人的肚子有消息,长子更别说了,喜欢男人的屁股,有个什么出息。
于是方义博,很快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找了医生,说这是个儿子,他就更欣喜了。而韩丹妮,对外就说结婚了,二爷的家事,也没人敢说,但是人人都在心里腹诽,莫不是韩四姨娘要出炉了?又暗地里八卦起二爷老当益壮,性能力的问题来,也有人怀疑是不是二爷的种。总之,暗地里众说纷纭,可明面上,对韩丹妮没有太大打击,新闻都是正面的,谁叫她怀的种不一般呢?
魏蓓蓓被人搀扶过来,她看到了自己儿子的遗体,谁递给她一朵花,魏蓓蓓却呆呆看着躺在水晶棺里的方艺巍,捏碎了手心的花。她前一秒还是正常的,后一秒看到了方起州,作势就扑上去要掐他的脖子,表情狰狞,“是不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该死!”
“起州!”方义博大喊了一声。
这种场合,卫斯理离得比较远,没能第一时间过来,但方起州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声不吭,在保镖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把魏蓓蓓给制住了。
魏蓓蓓狼狈地跪坐在了地上,手被反钳住,有保镖上来拿绳子把她捆住,方雪莉小声地在后面吐槽了一声,“疯婆娘。”
徐菁扯了她一下。
魏蓓蓓看到了她,又转移了目标,“肯定是你!贱女人!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哭得很大声,很伤心,像个无理取闹的孩提,可她眼神空洞,因为她的额前叶被切除了。
“魏蓓蓓!”方义博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这是你儿子的葬礼!”
他是要魏蓓蓓懂点礼,可他似乎忘记了,二姨太早被他一个狠心的决定,剥夺了正常人的权利。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是不是你,不……不是你,是你!”她不搭理二爷,如同一个疯子般,转而指着看好戏的方雪莉,大叫:“你这个野种!你嫉妒我家孩子!”
方雪莉莫名其妙,“什么野种,没吃药吧。”
而魏蓓蓓,就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大喊大叫:“我知道了,因为你是野种,你就害我孩子,你生了野种,所以你害我!”
这番颠三倒四的话说完,她再次痛哭起来,“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被她指控的徐菁和方雪莉,脸色都不太好看。雪莉对父亲说:“不然叫人把魏姨送回去?”潜意思是,免得她发疯。
方义博不想在儿子的遗体面前把场面闹得如此难看,于是挥手,叫保镖把她押走。
她被堵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阴狠的眼神,直直盯着徐菁不放,似乎在说她:“你生得野种!”
方义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雪莉的脸。
方起州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他仿佛生活在一场闹剧里。
他瞥了徐菁一眼,可徐菁一点儿不露怯,她心里有鬼,因为方雪莉的确是野种,魏蓓蓓怎么会知道是个问题,但这明显给方义博心中下了根刺,可徐菁却好似不怕的。她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哀伤的氛围,是这群人里,除了方义博,唯一一个真切地在为方艺巍惋惜的人。
没过几天,方义博拿到了和方雪莉的dna检测报告,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生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同他这么亲的雪莉,竟然不是他的种,而他竟然没有怀疑过。
他恼火地去找徐菁,哪知道徐菁早有准备,也拿出一份报告说:“雪莉也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拿她当自己女儿养。”
他立马想到了那个传言,说徐菁当年产下了死婴,雪莉是抱养来的。
徐菁很冷静,“二爷,我知道这件事很久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不想破坏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想破坏你们父女的关系……我一直私底下在调查,我生孩子的时候,那是个男孩儿,我听见了他的啼哭声,后来却告诉我,恭喜我生下了千金。我说自己分明听见是个男孩儿,可他们都说我错了,说我想儿子想疯了……”她这才有些显露情绪,语气不稳,隐隐有落泪架势。
“我怀疑是谁把我的宝宝换了,可是我查了这么久,我什么也查不到,接生的几个护士,听说都没干了。”她显得有些懦弱起来,方义博听了,也不免阴谋论起来,是呀,徐菁这样的女子,不会犯这种错的。
她揉着眼睛,注视着他,“哪知道,今天二姨太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徐菁怔住了。
方义博是属于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一类人,他也因为聪明而自负,徐菁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冲昏了头脑,这件事很明显,指向了疯掉的魏蓓蓓——徐菁是无辜的。他很快下了定论,转而安慰起她了。
徐菁说:“我别无所求,但是雪莉不能知道这件事,她是无辜的,她那么爱你,”她坚定地望着方义博:“你答应我,不要叫她有机会知道。”
在这种时候,徐菁还想到了和她无亲无故的“女儿”,方义博一时间心软了,“好,我答应你。”他拉着徐菁的手,低声说:“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我会调查的……我对雪莉,也不会有变化的,她始终是我的女儿。”
待方义博走后,徐菁才收起脸上那副表情,她神色如常地休息,并不知道,方雪莉正躲在另一间门背后,听完了他们的谈话。
方雪莉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如何假装自己不知情,而是有一次,无意间在母亲手机上看到的照片。
是大哥,和大哥身边的男孩子。她起初以为,母亲是不是也怀春了,毕竟四十岁出头而已,脸嫩得如同二八少女,大哥那模样性子,的确叫人心动。可后来她发现,母亲的视线,似乎在大哥身边的男孩子身上。就连那次的游艇失事,她也觉得是有预谋的,母亲中途给自己打电话,给了她定位,叫她去救人,这本就是件不一般的事。
她依稀能记得那小白脸的模样,和母亲那么相似,她竟然一直没有怀疑过。名字她忘了,她上次听见大哥叫什么“小猫”还是小什么的,她记不清了。方雪莉只能尽力,不要让自己哭出来,并且默背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她要尽力,假装自己不知情,她依旧是父母的好女儿。
她姓方。
后来方义博经过查证,果然找出了当年的真相,徐菁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医院,所以魏蓓蓓将他的孩子掉包了,龙变凤,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未曾察觉。而雪莉的亲生母亲,才是医院当天,唯一产下死婴的母亲。当他追查被掉包的孩子的下落时,却遇了阻。
因为魏蓓蓓是直接把孩子送到了外地,期间转换了几拨人手,孤儿院,人贩子都有,最后方义博只追查到了w市,便再无进展了。
他不会想到,那个被掉包的儿子,其实也并非他的种。他只知道徐菁受了委屈,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知道真相后为了家庭和睦还选择维护雪莉,要不是葬礼上这么一出,可能他永远也不知道,他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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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绞尽脑汁地给家庭新成员想名字,他就像初为人父一样,翻着字典提议这个怎么样,然后立刻否决自己的建议,摇头说不好。后来有一次他看到小白虎在家里那个大白抱枕上爬来爬去,似乎对这个形象爱不释手,小虎摸了摸他的毛,“叫你大白好不好?”没想到小奶虎听懂一般地甩尾巴,表示欣喜。
因为新成员大白,小虎晚上睡点变得迟了起来,甚至半夜会起来,跟方叔叔说他起夜,其实他是偷偷下楼去看保温箱里的小可爱睡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