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阳,从小喜欢曲艺,我三岁就可以跟着电视唱戏,爸爸妈妈说我唱的有模有样。有次过年,奶奶让我们一帮小孩儿表演才艺,他们要么背诗要么唱儿歌,赢得大人一片夸赞。轮到我了,我头一昂:“我会唱戏!”说罢,就唱了一段儿《十老安刘》里的《淮河营》!赢得满堂彩!我叔叔许贵国更是喜得跳了起来,说我是个小神童!又问我爸爸妈妈我是在哪儿学的戏,得知我是跟电视自学的,叔叔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那眼神儿,像要活吞了我似的。
过完年,叔叔就带我进了曲校说是让老师们看看,这一看,老师们都说我是天才更是天生的宝嗓。叔叔许贵国就和爸爸商量让我进曲校学曲艺,爸爸妈妈也都愿意我多学些东西,再加上我自己喜欢又有天分,学好了也是个特长,就同意了。
我就这样进了曲校,一学就是四年。这四年,我代表曲校参加比赛。不管什么比赛,只要我去,少儿组冠军从没旁落,给曲校捧回来不少奖杯!曲校的老师都把我当成了宝贝!京剧院那边更是来抢了好几次,好些都追到家里来,说要收我为徒,不少都是京剧大家。爸爸妈妈都说听我的,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都拒绝了,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我心里只愿意认一个师傅,就是何向东!我是他的骨灰级粉丝!他的所有节目我都看过,我觉得他好厉害!相声十二门功课门门精通。是的,十二门,我是看了他的相声才知道原来相声细说起来足足有十二门功课,原来说“说学逗唱”里的“唱”是相声的本门唱,京剧、大鼓什么的都是“学”里的东西!何向东相声里好多才艺曲校的老师都不会甚至有些都没听说过!我想拜何向东为师!我想和他学!
可是,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按他们的说法,叔叔是“主流相声界”的,和何向东这种民间艺人有矛盾。有时候叔叔来我家,看到我再看何向东的节目,还会骂他。当然不是骂他节目不好,就是说他人品不行不会做人什么的。有些话我虽然没听懂,但我知道叔叔或者说曲校这些“主流相声界”的相声演员们和何向东是“敌人”,如果我说我要拜何向东为师,我就是“背叛”。所以我就更不敢说了。
我只能更加主动去参加各种比赛,希望何向东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希望他有一天能找到我,和曲校的老师们一样说我是“小天才”,要收我为徒。这样我就可以拜他为师了。我等啊等,等到“南”字科的学员要汇报演出了,何向东还是没注意到我。不过一直带我的老师田固要去看汇报演出,说是摸一摸何向东徒弟的水平。我缠着田老师带我去了,田老师还带了他的两个徒弟文南和杨子峰,说是让他们也见见世面。
陶南白和李南耕真厉害!绕口令和贯口说的真牛!曲校的老师都没他们厉害!虽然他们说的相声有些地方我听不懂,文南和杨子峰也一直鄙视他们说他们俗,可是看现场观众的反应就知道,他们的相声说的好!比曲校的老师还要好!不愧是何向东的徒弟!
看完汇报演出,田老师很不高兴,文南和杨子峰说要带我去踢馆,田老师默许了。我很高兴,我要见到何向东了!他会不会认识我?会不会喜欢我?他会收我为徒吗?他要收我为徒,我…我可以直接答应吗?我偷偷瞄了眼田老师,如果我答应了,田老师他们肯定会很生气吧?还有叔叔……
在后台,我给何向东唱了《十老安刘》里《淮河营》的一段儿。唱完我有些惴惴,何向东没像其他人那样夸我,是我唱的不好么?我…他是不是不会收我为徒了?我看了他一眼,他笑得很开心,这是说我唱的不错?我又唱了“未央宫”里的一小段儿,麒派的老生。何向东问我是不是老生这一宫,会不会唱青衣。我如实说了。他又让我唱了一些别的。我很高兴!这是看上我了?何向东还说我的天分比他还要高!只是埋没了。这是要收我为徒的意思?我都想直接下跪拜师了,可是田老师很生气,跟何向东吵了一架硬把我拉走了。
后来那几天,我一直在后悔,怎么就让田老师把我拉走了呢!我应该动作快一点直接拜师才对!反正看何向东的样子,只要我拜师他一定不会不收我的!可是…可是…我敢吗?我不敢!我是在曲校学习的,也算是半个“主流相声界”的人,我要是直接拜师了,老师们还有叔叔,会不会说我是“叛徒”?爸爸妈妈会同意吗?他们也会生气的吧?!
我精神恍惚,上课也想着这些事,老师告诉了爸爸。我跟爸爸妈妈说了那天的事,爸爸妈妈也很犹豫,只是他们觉得何向东太能惹事儿了。
又过了两天,田老师带着曲校的一堆领导上门了,说是要收我为徒,我不愿意!这是我第一次跟大人这么激烈的反抗,可是叔叔硬是压着我拜师。爸爸妈妈虽然有些犹豫,可是他们也没想这让我以后干这行儿,就是学个才艺以后好加分儿什么的,也就默许了。我绝望了,不再反抗,也没法反抗。爸爸妈妈以为我同意了,就更没有不愿意了。拜师过程中,我心里不断呼喊何向东,我喊着“师傅!你快来救我!你快来救我!”可是他没来,我就这么拜了田固为师。后来我一直后悔,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懦弱!为什不勇敢一点?!只要我说我不同意,我要拜何向东为师,爸爸妈妈那么宠我,也会随着我的!只要爸爸妈妈不同意,曲校就算再强势,也不能逼我!可是这天底下,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第二天,何向东来我家了,说是“南”字科要摆知,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我哭了,哭的很大声。我好伤心,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只要你早一天!我听见叔叔冷嘲热讽了几句,说我已经拜师了,问何向东是不是不守规矩要抢人。何向东很失望,走了。我泪眼模糊,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没机会叫他一声师傅了。
我消沉了好久,后来又被各种比赛排满了。忙碌,让我忘记了悲伤。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到了青春期,开始变声了。曲校的老师也没有经验,只是嘱咐我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少吃荤腥,不要大喊,要多喝水保护嗓子。我听了,也认真做了,我爱曲艺,我知道我的嗓子有多宝贵!可我的嗓子还是毁了。那是和霓虹国的一个交流会,说是交流,其实大家都暗自憋着劲儿比。那边儿也有一个小天才,曲校看比不过,要把我派出去,唱麒派老生。麒派的老生可不好唱,对嗓子的要求特别高。我不同意,我变声期刚过!伤了嗓子怎么办?可是我师傅田固说这是任务,硬是逼着我唱了。一场大活儿,我唱赢了,嗓子也毁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倒仓,十二岁到二十岁一刻都不能放松,可是我的仓倒在了十七岁。再也没有机会了,曾经的天生宝嗓,就这么毁了,再也唱不上去了。
可是我爱曲艺,我没有放弃,曲校其他师兄弟们也没有宝嗓,照样说相声!但是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曾经我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田固师傅一直说让我专注柳活儿,别的也没多教我甚至也不让我多练,也就是变声期间多学了些,可为了嗓子也不敢多练。再加上何向东带领的民间相声艺人们把主流相声界压的翻不了身,曲校这边的优秀教师下海的下海改行的改行,我就更没学到多少东西了。现在“唱”是唱不了了,“说学逗”也比不上别人,田固师傅彻底把我放弃了,其实在知道我嗓子毁了之后他就不怎么在乎我了。至于师兄弟们……呵!曲校不是那么好混的!我曾经靠着一副宝嗓压着他们,曲校的老师领导们一直把我当宝贝,他们出不了头,现在宝嗓没了,他们能不可着劲儿的折腾我?
我忽然想起九岁在向文社后台,何向东跟我说:“艺人的肚子就是杂货铺,尤其是相声艺人,一定要懂得多,会的多。你擅长柳活儿,但其他也不能落下。对于艺人来说,许你藏拙,但不许你不会。”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越来越压抑,高考也失败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妈妈在门外哭着求我开门,后来是爸爸强行破门,当时我已经昏迷了。爸爸把我送到医院。我醒来,看到爸爸妈妈憔悴的脸,突然发现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出院之后,我决定复读,至于相声……这辈子,我们可能是有缘无分了。过了一年,我考上了大学,985,爸妈特别高兴。后来毕业了,参加了工作,我还是喜欢相声,喜欢曲艺,得空了,也常去向文社听相声。有时候兴致来了,我也唱两句,年会的时候,我还说了个单口儿。这两年,何向东有个徒弟特别火,继承了他一身的柳活儿功夫,当然其他方面也是数一数二。大家都说他有一副宝嗓。后来有次访谈,谈起他的宝嗓,他说他从小和师傅学艺,就是喜欢唱,这副嗓子,是师傅何向东花了大力气给他养出来的。
宝嗓,多么熟悉的词。
后来,有一次聚餐,跟我一块儿进公司的同事问我:“许阳,如果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选择重生到几岁?”
“重生?九岁吧……”重生到,那次拜师之前。
我再一次醒来,居然真的变成了九岁?!我以为自己喝醉了做梦,可这真的是真的!我晕晕乎乎去了学校,晕晕乎乎过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这一天就是我被压着拜师的那天!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我径直去了四方茶馆。我要找何向东!我要拜师!我要求他,求也要求他收下我!至于曲校,上辈子,我已经还干净了!
到了四方茶馆,我进不去,何向东也不在。幸好这时候“南”字科的大师兄陶南白出来了,他认出了我,把我带到了后台,还给我准备了一堆吃的。我哪里还有心情吃!前面的观众闹闹哄哄等待开场,后台也是热热闹闹的,我突然意识到我今年才九岁,我就这么跑出来,爸妈该担心了!可是…田固他们是不是也在家里?还是先拜师,造成既定事实之后再联系他们?就像曲校当初做的一样,省的还要吵来吵去。
胡乱想了好久,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开场半小时之后,何向东来了!看见他,我眼眶都湿了,我想直接跪下喊师傅,可是却发现自己紧张地怎么也动不了。何向东知道我没给父母说来的事儿,就让我先打电话。索性他已经来了,顶多就是再和田固吵一架,反正这个师傅我这辈子拜定了!更何况何向东也不怵吵架!
等爸妈过来的时间,何向东给我讲了他和他师傅的事儿,我怔怔的听着,从tj郊县到tj连城曲艺俱乐部,再到师徒俩浪迹江湖收集快失传的相声段子,再说到bj说方文岐的告别演出,我早已泣不成声,师徒如父子!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上辈子错过什么!
这时候,爸妈和叔叔冲进来了。妈妈一把抱住我哭了,我也哭,对不起,妈妈,阳阳又让你担心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叔叔在旁边冲着何向东吼叫,爸爸妈妈要带我回家,我看了眼何向东,想到上辈子被硬逼着拜师,不知道田固是不是正在家里等着。我挣开妈妈,跑向了何向东,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哭着喊了一声“师傅!”我已经错过了一辈子,这一次不能再错了!
忽略了爸妈的意见和叔叔的吼叫,我和师傅自说自话定下了口头的名分,成了“南”字科的小师弟,从这一天起,我有了艺名:许南阳。
师傅说,从今天起,我谁都不用怕,他就是我的靠山!
师傅还说,手艺人,只要有能耐,就饿不死!可怕的不是社会,不是恶霸,而是你自己没能耐。
可不是,上辈子我要是自己能耐在手,就算嗓子倒了也不至于混成那个样子。
师傅为了安我爸爸的心,又收了我当义子,我自然不会不应,赶忙叫了一声干爹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第二天,师傅亲自来接我,我知道今天是“南”字科汇演最后一天,也是摆知的日子,乐颠儿的跟师傅走了。摆知的过程很平静,没见到田固他们来捣乱,应该是被师傅找人拦住了。
“许阳,今年九岁,少年便热爱曲艺,热爱相声,且少年天才,有一副天生的宝嗓,今日入门之后,望日后勤加学习,不可辜负祖师爷恩赐,今日师父赐你艺名,许南阳。”
说罢,师傅把礼物赠送给我,里面放着说相声用的折扇、醒木和手绢。
我大声喊了一声:“谢师父。”这辈子,从这一刻开始,不一样了。
摆知结束,我和师傅开始表演,我俩在台上唱戏,我来一句,师傅接一句。田固就是这时候带着人冲进来的,我在台上看着他,想起师傅上辈子在后台跟我说的话“孩子,你的嗓音条件不比我差,甚至比我还要好一些,但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能唱的东西,比你多多了,唱的也比你好。你现在连青衣都唱不了,不是你嗓子不行,而是没有完全被开发出来,你还有很大潜力,你只是被埋没了。”
何止,是埋没了。
我不恨田老师,上辈子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太懦弱,要是我反抗到底,谁也逼不了我!这个师傅终究是我自己认的。可是当我倒了仓,他对我不闻不问的时候,我们的师徒情分也就彻底了结了。
我爱曲艺,我爱相声,爱了两辈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叫许阳,重生的许阳。?
有才的读者写的番外,比我正文写得好,厉害,还是个大美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