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雅觉得奇怪,直觉定然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好打听,自顾回了一念堂。

她一脚踏进院子,纪婆子正在屋门口眉飞色舞地同暮四几个人说话,言语里面颇多幸灾乐祸。见到诺雅回来,更是兴奋溢于言表。

“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不成?”诺雅随口问道。

“府里出了腌臜事了。”纪婆子一边殷勤地打帘儿,一边神秘兮兮地道。

诺雅停下脚步:“什么事?”

暮四挥挥手,将几个丫头指使下去,利落地伺候诺雅净手吃饭。

诺雅用帕子净了脸,坐下来先吃一口茶解乏,淡然道:“说吧,什么事?”

纪婆子凑到近前,兴奋地道:“安夫人院子里有个叫做花容的使唤丫头,一向挺得安夫人看中的,今日犯了事了,竟然跟秦夫人陪嫁过来的一个娘家伙计好上了。”

“喔?浮世阁与锦年阁虽然比邻而居,但是向来水火不容。再说了,秦宠儿的陪嫁伙计又不能经常出入内宅,怎么就能勾搭到一块儿?”诺雅不太相信。

“可不就是嘛!听说今天秦夫人回娘家,临走的时候特意召了那个伙计去院子里,交代将锦年阁里几块容易积水的青石板铺平,谁料想,中午趁几个丫头全都在屋子里瞌睡偷懒的功夫,两个人竟然就滚一块去了。

后来安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头出来进去的不见花容的面儿,见她装脏衣服的篮子还丢在旁边院子的窗台上,就想着去悄没声地捡了回来。走到窗户跟儿前,听到里面有异样动静,浪、叫得声大。

那丫头未经过人事,屁事不懂,还是个大胆泼辣主,一时好奇,就捅破了窗户纸,闭着一只眼往里看,立即被里面白条条的两个人吓得一声惊叫,惊动了院子里午睡的丫头们,全都蜂拥着出来看热闹,纸里也就包不住火了。”

纪婆子说话露骨,暮四在一旁臊得满脸通红。

诺雅却面不改色,想起今天在大门口秦宠儿大惊失色地跑进府里,想来就是那婆子向她汇报了这件事情。

“那后来呢?事情如何解决的?将两人打发了?”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纪婆子咽咽唾沫,幸灾乐祸地道:“后来安夫人先知道了,气得要死要活,拿着鞭子将花容那丫头一顿好打,要将她卖进青楼里去。那花容为了活命,向安夫人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的。”

诺雅“扑哧”一笑:“这丫头也是愚笨,这大中午的,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她若是反抗叫嚷起来,自然那人就不能得逞,怎么还是被逼的呢?”

“可不就是,安夫人当时也是这样训斥的。那仆人既然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这样苟且之事,说明两人早就有奸情。

两鞭子下去,那花容熬不过,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说是自己第一次的确是中了秦夫人与那仆人的圈套,失了清白身子。那恶仆威逼利诱她,让她以后给秦夫人做事,暗地里向他通风报信,否则就将这丑事宣讲开来。花容顾及名节,也就破罐子破摔,忍气吞声便宜了那恶仆,但凡浮世阁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偷偷告知给他知道。”

“若是单纯的男女私通,虽然名节上不好听,但是终究没有什么多大的过错,这丫头怎么就这样缺心眼,将这些丑事全都抖落出来了呢?岂不两面不落好?纵然安夫人饶了她,秦宠儿那里也不是好相与的。”诺雅不禁奇怪道。

纪婆子神秘一笑:“姨娘果真是冰雪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老夫人听说这事儿以后,屁股都没抬一下,眼皮子也没撩,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商量着解决吧。实在谈不拢了,再来找我。可见,老夫人对此肯定是心里跟明镜一样。”

林诺雅挑了挑眉:“这里面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纪婆子得意地道:“说句大胆的话,这件事情说出来,最难看的自然还是秦夫人,花容虽然是安夫人院子里的丫头,但是终归也只是落个管教不严的晦气名头。否则若是果真底下丫头作出这样丢人败兴的事情,安夫人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第一时间就将事情传扬得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场戏究竟是谁安排的,还未可知呢。”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纪婆子活这大年岁也不是白活的,竟然能看得如此通透。像这场闹剧,不外乎就是两种原因:

第一,安若兮早就察觉了花容的背叛,所以要挟她安排这场戏,趁着秦宠儿不在府里,狠狠地扇秦宠儿一个耳光,还击回去。不过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按照安若兮的深沉心机来讲,可能性不大。

第二,就是两人奸、情是真,强迫一事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事情败露以后,安若兮将计就计,借此要挟花容,故意诬陷秦宠儿,将她拉下水。

“那依照纪妈妈来看,这事情究竟是怎样一个是非曲直呢?”诺雅问道。

纪婆子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这个婆子可就不敢妄下结论了,要看最后这件事情是如何处理了。若是安夫人轻易饶了那个叫做花容的丫头,就说明情分还是在的,可就耐人寻味了。”

纪婆子的想法倒是跟诺雅不谋而合。她心里也有这么一点幸灾乐祸,巴不得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乱成一锅粥才好。

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

诺雅正偷乐呢,老夫人跟前的婆子过来了,传老夫人的话,说是让她去浮世阁调停调停,给秦、安二人从中间做个和事佬。

☆、第九章 和稀泥的学问

林诺雅急得几乎跳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她算哪根葱哪根蒜?让她去调和?搅合还差不多,她巴不得两人狗咬狗,她再从中间添点油,加点醋,让火更旺一些呢。

还让不让人好好看戏了?

秦、安二人都是恨不能将自己扒皮抽筋的人,自己巴巴地凑到跟前,不是腆着脸让人家扇耳光吗?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使,谁愿意去谁去,可别落在自己的头上,自己既没有这威望,也没有这本事!、

林诺雅不自然地笑笑:“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诺雅一无所知,更不知其中情由,唯恐弄巧成拙,怕是要辜负老夫人对诺雅的厚爱了。”

那婆子似乎早就预料到诺雅会婉言拒绝,恭敬道:“九爷外出还没有回来,老夫人今日又身体不适,头疼病犯了,生不得气。府里只剩一堆丫头婆子,一锅粥里挑不出个豆,也只有姨娘您能说得上话,向来聪慧识大体。还望您能够体谅老夫人辛苦,为她担当一二。”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且又给诺雅脸上贴了金,若是拒绝好像的确比较不太好张口。能不能处理得当那是一回事,去不去处理则又是一回事。

一旁的纪婆子暗地向着诺雅连连使眼色,示意她应下来。诺雅想了想,也只得无奈道:“诺雅愿意为老夫人尽一份心力,只是不知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还是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那婆子精明地敷衍道:“这主子的心思,我做奴才的不敢擅自揣摩,只是这事已经传扬开来,大家都搬着板凳等着看热闹呢,既要平息了安夫人的怒火,又要堵住大家的嘴,还要顾全尚书府的颜面,其他的,林姨娘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其他的,还有什么其他的?都说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好找,这是要让面面俱到啊?当她林诺雅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呢?还是七窍玲珑的比干丞相?清官只需要秉公断案,还难断家务事呢,这和稀泥的差使也是学问,弄不好就糊自己一身泥啊!

诺雅心里有微辞,但是却没跟婆子发牢骚,因为换成自己在老夫人这个位子上,也是要这样要求的。

“诺雅自当尽力,力求面面俱到,一团和气。”林诺雅皮笑肉不笑地应承道。

婆子的话带到,也就不再多言,转身告辞回去复命去了。

诺雅疑惑地问纪婆子:“这样两面不是人的差使,你为什么要让我应下来呢?”

纪婆子兴奋地道:“姨娘,想来老夫人这是在考验您呢,您可不能错过这样露脸的机会。”

诺雅嗤之以鼻:“老夫人那是见不得我作壁上观看热闹,故意让我得罪人去了。”

纪婆子得意地摇头:“我以前好歹也伺候过老夫人一段时间,她的心思我也能琢磨个**不离十。今儿个,您听婆子的,各打五十大板,连哄带劝,将这事儿压下去顾全脸面就完了。咱办个干脆利落,给老夫人看看。”

“纪妈妈你说得倒是轻巧,让我一个侍妾去打两位侧夫人的板子,我好大的脸。”

“咱这不是有老夫人发话了吗?扛着老夫人的旗去,谁敢小觑咱。”

诺雅沉吟片刻,觉得纪婆子有些话说的也是在理。以前,自己觉得她过于见风使舵,而且贪财,所以总是看不上,对她劝告自己的一些话,从来都是当作耳旁风。如今回想起来,她说的虽然世故了一些,但是的确很现实,都有几分道理。桔梗与暮四虽然忠心耿耿,但是毕竟阅历少了一些,过于耿直,很多事情都不如她来的通透。

她站起身来:“那就麻烦纪妈妈陪我一同走一遭吧?我们见机行事,若是有不到之处尽管提点。”

纪婆子高兴地应了,得了自家主子另眼相看,得意地尾随在诺雅身后,径直向着浮世阁走过去,一路之上,两人都不说话,暗自思量究竟如何是好。

秦宠儿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下人。还未走近,就听到秦宠儿愤怒的责骂声,和女子啜泣着哀求的声音。

诺雅与纪婆子分开人群走进去,秦宠儿手里拿着一根染血的皮鞭,正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个婢女破口大骂:“一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了我家的人,还将一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今天若是不打死你,我都对不起我自己。”

那个婢子应该就是花容了,她俯在地上,只着两层单薄的中衣,遍体鳞伤,瑟瑟发抖,已经没有了分辩的气力,只哀求地看着一旁安若兮:“求安夫人开恩,饶过奴婢吧?”

安若兮在一旁气得眼睛通红,明显是哭过的,都肿胀得像个核桃一样:“她好歹也是我的婢子,要打要杀,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但是她胡说八道,竟然诬赖于我,可就关我的事了。”说完犹自不解恨,不顾安若兮的阻拦,扬起鞭子又抽了两下。

花容只痛得抽搐,就连躲闪都没了气力。事情是中午时出的,距离现在已经两三个时辰,这丫头担惊受怕,又衣裳单薄,受了鞭笞,哪里还能安然?

诺雅走过去,冷眼旁观,一脸悠闲:“秦夫人平时不是挺大的气力?怎么今日倒像是给人家挠痒一般?你痛快一点,打死她,死无对证岂不更好?”

秦宠儿抬头,见是她,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多嘴了?”

“自然是听说有热闹可以看,过来看热闹来了。”诺雅幸灾乐祸地道。

秦宠儿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恼羞成怒:“这热闹谁都可以看,唯独你不行!”

听闻自己被林诺雅看了热闹,安若兮难得同秦宠儿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对着诺雅冷叱道:“我们两个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掺合,识时务一些回你的一念堂。”

“你们两个人争来吵去的,也难分个胜负,总要有个人评判是非对错才是。再说了,你们这门也不关,人也不赶,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伙看看自己有多憋屈吗?”

这话倒正好说进了秦宠儿的心坎里,她一回府就听到这件事情,传扬得人尽皆知,颇多非议,自然要当着大家的面,审问出个是非曲直,还自己名声。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秦宠儿向来敢做敢当,光明磊落,自然不怕看。”

诺雅默默地揉揉鼻子,心里暗自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头看地上的花容,啧啧连声叹息道:“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丫头,你们也都下得去手。那罪魁祸首皮糙肉厚的,你们却放纵他一旁看热闹。”

诺雅指的是秦宠儿的那个娘家仆役,他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却是毫发无伤,眼睁睁地看着花容挨打,不管不顾,眼里有点怨恨。

秦宠儿气怒地一抖手中鞭子,花容立刻瑟缩了一下,满是惊恐。

“这样的贱皮子,勾引人的狐媚子,就是欠收拾。”

诺雅弯下腰,帮她将已经不蔽体的衣衫整理好,叹气道:“你也是糊涂,为了一个薄情的男人这样嘴硬,值得么?”

花容已经哭哑了嗓子,病急乱投医,啜泣着央求诺雅:“林姨娘,求求您,帮婢子求求情吧,婢子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问你,你可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家主子的事情?”诺雅柔声问。

花容略一犹豫,咬牙点头:“奴婢全都是被逼的,身不由己。”这话却明显有一语双关的意味。

秦宠儿立即暴跳如雷,上前就要扇她的耳光,被诺雅好歹拦了。

诺雅暗地捏捏花容的手:“傻孩子,那人夺了你的清白,你找你家小姐做主就是,怎地还忍气吞声地听他要挟?一再错上加错?”

花容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诺雅的意思,转头看看那仆人无情无义的嘴脸,又看看秦宠儿手里的鞭子,知道自己今日若是嘴硬下去,难保不被活活打死,安若兮也护不了周全。心一横,哭泣道:“他说他到秦夫人跟前讨了赏,等银两攒够了,会来娶我。”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都是他在逼迫引诱你做事,并非秦夫人直接授意是吗?”诺雅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总算是个开窍的,不傻乎乎地全都自己担在身上,又暗地捏捏她的手:“老实说话,我才能帮得了你。”

“林诺雅,你什么意思?你这是相帮着秦宠儿开脱罪名不是?”安若兮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冲冲地质问。

“老夫人让我给安夫人带个话,”诺雅低声对安若兮假传圣旨:“她老人家说:秦夫人的鞭子可不像你下手那样无关痛痒,她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条道走到黑的,万一花容熬不过,屈打成招,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可就弄巧成拙了,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安若兮一愣,心里有点虚,色厉内荏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怕她说的?”

诺雅神色一凛,淡然道:“那你只管去问老夫人好了,她老人家眼明心亮,自然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我只负责带话。”

☆、第十章 移花接木

安若兮是个聪明识趣的,见今日事情秦宠儿折腾得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又置之不理,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冷哼一声不说话。

聪明人倒是好说话,点拨两句就知其中利弊,唯独这秦宠儿是个不知好歹的,还在那里跳着脚不依不饶。

诺雅向着纪婆子暗地使了一个眼色,纪婆子会意,走到那最得秦宠儿信任的婆子跟前,趁着无人注意,低声嘀咕了几句。

那婆子先前有些为难,与纪婆子悄声争辩两声,转头看看地上那仆从,最终下定了决心,磨磨蹭蹭地转到那男人近前,用裹了三寸金莲的脚尖偷偷踢了踢他的腿,然后佯装整理罗袜,蹲下了身子。

这厢秦宠儿还在咬牙切齿地逼问花容,指桑骂槐:“你个贱蹄子,今日你若是不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诬赖姑奶奶我,咱没完没了。”

诺雅过去打圆场:“刚才已经问清楚,明明是你的仆从想在你跟前邀功,所以自作主张。你不去管教自家下人,一个劲儿地为难一个丫头做什么?今日你纵然打死她,也只是枉死一条人命,你是解了气,可是还不是一样担了恶名?”

“不可能!这丫头信口雌黄,推卸责任,你也信?”秦宠儿怒气冲冲道。

“信与不信,你去问问你家仆从不就知道了?左右都是他自作聪明做出来的荒唐事,连累你背了黑锅。”

秦宠儿跟前的婆子走过来,在她耳旁低声耳语几句,秦宠儿最初将信将疑,后来狠狠地剜了诺雅一眼,妥协了,走到那仆从跟前,冷声问:“刚才那丫头说的可是实情?”

那仆从因为自己荒唐,给主子惹了麻烦,左右必然难逃责罚。适才婆子点拨他,他矛盾挣扎片刻,不若将功补过,就硬着头皮应下了:“的确是小的擅作主张,想捉了安夫人的短处,到您跟前请功邀赏,是小的罪该万死。”

秦宠儿恨恨地一个耳光过去:“狗奴才,你差点害死我!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以为我秦宠儿是那不择手段的腌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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