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小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洵看。
燕洵直起身子,伸手摸了小黑一把,笑道:“知道,知道,我是你爹。这回你跟着跑出来,我是不太高兴的,等回头回了边城,你可千万不要再跟着我乱跑了。话说起来,我这还不知道你的这些经历究竟能不能反馈到黑子身上,想来应当是能的吧,毕竟你们同出一源,甚至你还是黑子身体的一部分……”
小黑没有别的反应,还是盯着燕洵看。
“你这名字还是蛋弟弟给取的,黑子的名字也是。”燕洵忍不住笑了下,“难为你也认了。蛋弟弟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想好呢,他是觉得现在本事还不够大,想给自己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想着只比鸡蛋大一点点的小幼崽,十分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想要取一个惊天泣地的名字,还信誓旦旦的说,等往后只要自己的名字一喊出来,定然是全天下的人和妖怪都会知道,燕洵就觉得很好笑。
哪里会有那样的名字呢,让天下的人和妖怪都知道他,靠的可不是名字,而是自己的本事。
过了许久,燕洵又从坑洞里爬出来,拍了拍手道:“还是不行,这里没有。小黑,咱们还要继续换地方。”
再次留下记号,燕洵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当初按照他和幼崽们的推测,渐蓄美人蜥应该是很特别的妖怪,只要没有其他妖怪,没有危险的地方,只要是妖国境内,应该都能找到才对。
那时候建造地下铁轨的时候,不但坑洞里面的渐蓄美人蜥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就是其他地方,只要挖个坑,再钓一会儿,就肯定能捉到渐蓄美人蜥。
这片地方燕洵没发现其他妖怪,那么就应当能找到渐蓄美人蜥才对。
可挖完坑,等了会儿,还是没等到。
燕洵只能再次换地方。
“小黑,我现在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燕洵又拿出药丸放到嘴里,同样递给小黑一枚,“便是晚上藏在洞里也钓不上来……”
晚上燕洵会把坑挖地大一些,让小黑也跳下来。
两个人就躲在坑里,就这么过夜。
倒是不怎么冷,就是睡觉得整这一只眼睛,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渐蓄美人蜥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会有其他妖怪冒出来,更不确定会不会有大妖发现他们。
其实现在的燕洵是很危险的,他身上也不过是有几把战伞,几把槍,再加上一些炮弹罢了,若是遇上一群妖怪进宫,他定然是分身乏术。
好在接连几日他的运气都很不错,虽然没找到渐蓄美人蜥,其他妖怪倒是也没遇上。
只是燕洵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他自己也能感觉出来。
手指头瘦的跟枯树皮似的,手腕子上的血管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腿细的厉害,像是只剩下骨头。衣服下面的肋骨根根分明,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行动的骷髅。
嘴唇干瘪,每次说话总会弄出很难看很恐怖的表情。
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他哪里还是风光霁月的燕大人,现在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燕洵捏着自己的腕子把脉。
“爹?”小黑还是那样,甚至看上去更壮实了。
他虽然不是妖怪,却也不是人,不过显然他在妖国更如鱼得水一些。
燕洵脸上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没事。虽然看上去不太好……但身体还是不错的,没什么大毛病,还能撑下去。”
说着,燕洵赶忙继续挖坑。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挖了多少坑了,甚至几乎快要忘记留下痕迹,若不是还记着身边没有镜枫夜,他定然是会忘记留下痕迹的。
好不容易在地上挖了个小坑,燕洵赶忙蹲下,一手攥着战伞,一手放到小坑里。
他已经没有很大的力气挖坑了,只能挖这么大的坑,留着力气等晚上的时候挖大一点的坑,好进去藏身,否则晚上身体暴露在外面,他不放心。
小黑蹲在燕洵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
边城火车站里各方面都很好。
胡赛等人换洗下来的衣裳,只要拿几个大钱就能用澡堂外面的机关,把衣裳放进去,再倒水,摇动手柄,过不了多久衣裳就搓洗的干干净净,再用水冲洗就好。
火车站里面的吃食虽然单一,但口味都极好,且若是舍得花银子,也能吃到跟京城差不多的饭菜。
平日里也不用点卯,这可比在京城舒服多了,再加上削减道兵战功,虽然边城道兵许多人都不乐意,但那又能怎样,他们还不是好吃好喝,边城那些大大小小的将军,还不是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慢慢的就连吓得不行的赵飞跃也回过味来,不再躲在屋里,大着胆子出来了。
又眼瞅着其他人的做派,赵飞跃的胆子越来越大,终于是再次走出火车站。
他们这些人当然不单单是因为战功才来,身上都还有一些秘密任务,若是完成得好,等回京城自然也是论功行赏,若是完成的不好,怕是还会惹了上面几位大人的厌。
这般想着,赵飞跃就觉得功劳不能都给了旁人,自己也得抓一些功劳。
恰巧矛头蝮和菜蛇蹲在外面晒日头,赵飞跃想了想便凑过去。
“二位,歇息呐?”赵飞跃笑眯眯道。
矛头蝮和菜蛇都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这些驿站道兵这些日子没少被盘问,该说的早就说了,那些不该说的又怎么会轻易说出去。况且很多道兵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那些知道真相的道兵……全都跟驿站一起灰飞烟灭了。
矛头蝮就不由得想起燕洵,是不是那时候决定下令的时候,燕洵就知道会有现在这样一幕。
所以留下来的驿站道兵全都是身家清白,经受得起盘问的,那些心中有鬼,早已背叛大秦的道兵没有一个活着。
就像燕洵说的那样,他不在意这背后的线索如何,他只想让边城变得更安全一些,让留在边城的幼崽们能更安全一些。
是不是燕洵早就知道他可能会离开边城,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安排下来……
第348章
燕洵摇摇晃晃站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周围,可视野中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
他的眼睛有些不好了。
“小黑。”燕洵冲着小黑伸手。
“爹。”小黑立刻凑过来,伸出爪子,放到燕洵手中。
攥着小黑冰冰凉凉的爪子,燕洵舒了口气,又拿了小铲子一下一下的挖坑,他有些看不清脚下的坑了,挖起来很慢很慢,坑里的土也很不容易弄出来,经常弄得坑坑洼洼的。
燕洵几乎忘了已经过去多久。
“爹?”小黑歪着头看燕洵。
“没事。”燕洵咧开嘴笑了下,嘴唇干裂破皮,脸跟贴了一层人皮的骷髅似的。
其实当初燕洵下妖车的时候,连带着还有很多给养,一些有自热装置的饭菜,还有很多各种口味的粥,便是清水也有不少。不但如此,妖车还扔下来一亮带轮子的小车,燕洵可以轻轻松松的拉着小车走。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特别多,但足够燕洵这些日子的生活了。
只是他吃不下。
“我这是心病。”燕洵脚放在小坑里,自个儿坐在边缘,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边说,“心病难医,却也有个好处。寻常人一顿饭不吃便饿得慌,我却不会觉得饿……”
“哎,我现在倒是希望能钓上渐蓄美人蜥,也能钓上别的妖怪,这白来妖国一趟总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吧。”
“继续挖坑吧。”
一个个坑挖出来,还是半点收获都没有。
燕洵又拿出药丸放到嘴里,总算是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总觉得药丸对身体的作用是越来越差了,也总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许他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渐蓄美人蜥。
妖国的妖怪从来都是忽然出现攻城,又忽然消失,哪里是能主动找到的呢?
燕洵心中明白这是妖国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可明白归明白,渐蓄美人蜥一日找不到,他心中的那些想法就总是会冒头。
毕竟他就算再能耐,再能算计,难道还能指挥渐蓄美人蜥出现在他面前吗?
想也不可能。
“小黑,万一我出事,你就立刻藏起来,等镜枫夜回来。”燕洵终于是忍不住说,“他一定会出现的。如果咱们遇不上妖怪,那么我即便是有万一,也只会留下尸体。”
“爹?”小黑的语调有些疑惑。
燕洵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尸体’二字,但还是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常言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应当算不上是好人吧。毕竟……一直汲汲滢滢的带着幼崽们一步一步往外走,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想想我自个儿都不相信,我竟是带着幼崽们到了最危险的边城,且一点一点的站稳了脚跟。”
“小黑啊,等将来你回去跟黑子汇合,便告诉他,我早已帮他铺好了路,不用担心别的。”
脑海中沈千银的脸一闪而过,燕洵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沈千银真不愧是沈老头的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做事从来都只考虑自己,拿着所谓的别人的看法当令箭,行害人之事。这种人比杀人放火更可恶,毕竟杀人放火也不过是短短的痛苦,可他们却拿着钝刀子,专门往不能反抗的人身上割肉,一刀一刀的,足足三千六百刀,简直是那种最严苛的凌迟酷刑。
偏偏在大秦律法改变以前,还不能给他们治罪。
在燕洵看来,像是沈老头、沈千银这种从根子上折磨一个人,还把自己放到道德的制高点,行刽子手之事,是最为可恨的。
“黑子这样的,沈书郎这样的,天底下又有多少呢?”燕洵叹气一声,扶着战伞站起来,继续挖坑。
他挖的坑越来越浅,越来越吃力。
渐蓄美人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别的妖怪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妖国,燕洵都几乎以为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有时候他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上辈子的事,总是恍惚的以为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他又总是很快惊醒,明确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场梦,以为留在边城的那些幼崽们是如此真实。
眼瞅着天要黑了,燕洵打起最后一点精神,一点一点的挖坑,总算是挖出一个斜着往下,里面有横过来,可以容纳他和小黑的坑洞。
躺在黑漆漆的地下,燕洵用力争着眼睛。
“有点像躺在坟墓里。”燕洵轻声道。
小黑没反应,他很喜欢晚上跟燕洵一起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很安心很安心。所以每次只要一躺下,他就会很快睡着。
*
蛋弟弟终于忍不住了。
虽然他们这些小幼崽乖乖呆在水泥楼中,明哲保身,不参与战功的事才是对的,但朝廷派来的功曹行事太明目张胆,就差直接指着幼崽们的鼻子说些什么了。
且燕洵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都觉得燕洵定然是凶多吉少,那么再落井下石就顺理成章。
只要燕洵倒下,那么所谓的幼崽保育堂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算。
而蛋弟弟早就跟幼崽们合计过,如果妖车引着妖怪去妖国,片刻不停歇的话,那其实妖车坚持不了很久。到现在妖车还没回来,燕洵也还没回来,那往后燕洵再回来的机会就无限趋近于零。
妖车电量不足,便是里面的机关再精巧,没有电来驱动,只凭借机械手柄的话,妖车根本就躲不开穷追不舍的妖怪。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幼崽们却清楚的很:进化后的铜爪鬣狗妖不但嘴巴力气更大,爪子也更加锋利,不但能笔直的冲上外城墙,若是追上妖车,定然也会对妖车形成损伤。
天上飞的归元虫叶妖看似没有什么,可也防不胜防。
原本当初燕洵提议去妖国就几乎是一条不归路,想要顺顺利利的回来,除非发生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