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翊没有拒绝,颜文茜与他一起把白菊一束一束的摆放在墓碑前。
全部摆好了以后,颜文茜朝叶翊伸出手:“同是幸存者,咱们交个朋友吧。”
叶翊握着颜文茜的手,点点头。
颜文茜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叶翊!”叶翊说。
这么多年一直叫叶翊,都快忘了自己姓陆这件事情了。
他仰望天空,又看看墓碑,一切,是真的结束了!他再也不必背负仇恨!
有点想哭,又不想丢人。
颜文茜红着眼睛说:“不丢人,我每次过来,都会哭一次,哭完了也就好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灵魂,他们会希望我们过得好。”
“是啊!”叶翊眼睛也有点红。
他不想再呆在这里,遂对颜文茜说:“请你吃个便饭吧。”
颜文茜点点头:“好。”
比较简单的餐厅,叶翊把菜单递给颜文茜点菜。
颜文茜点了菜以后,体贴的替叶翊倒了茶。
然后两个人聊天。
颜文茜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的身世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说越难过:
“有时候我想,幸好当初他们把我送出去了,要不然,我大概也逃不过那场劫难。有时候我又想,一家人死在一起,大概也是幸福的。每过来多看他们一次,我的痛苦就增加一分,我总想,再苦再难,为什么要把我扔掉?我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叶翊安慰她:“别难过了,都过去了,往前看!你也说了,如果真的有灵魂,他们会希望我们过得好。”
颜文茜仍然难过:“你刚才问我是陆心梅还是陆心兰?我就在想,当初,我是不是也有名字?他们会给我起名叫陆心竹还是陆招弟呢?会是陆招弟吧?”
“我应该恨他们的,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恨不起来,我只想他们好好的活着,就算他们把我送人,我也爱他们,我想要他们活着。我一想到,我的姐姐只有几岁,我弟弟还不会走路,他们就压在塌楼下,我心里就难受。呜呜……”
叶翊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一颗心也仿佛压着石头。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不敢经常来墓园的原因。
一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二来,是真的不敢面对。
远离墓园,他可以活得没心没肺,一旦靠近那个地方,他一颗心便会变得窒息。
二十年过去了,楼塌的那一幕,却永远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永远那么清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曾有一丝模糊。
他永远记得,他出去捡球时,妈妈在他身后关心的喊:“翊儿,小心些,别摔着,捡了球就回来,别在外面逗留,天黑了,怕有坏人哟……”
不曾想,简单的关心,却成了永别,成了遗言。他永远记得,妈妈看他时那温柔的充满爱意的眼神……
颜文茜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翊无奈的低叹一声,伸长手,拍她的背:“别哭了,都过去了。”
颜文茜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哭,就是觉得特别遗憾。我都没有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只能想像,我想我两个姐姐肯定与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呜呜……”
“别哭了。”
“嗯,不哭!”颜文茜抬起头来,努力不哭。
她看一眼叶翊压抑的样子,心里又难过起来:“不晓得是不是年纪大了,没有了年轻时的韧性和倔强。年轻的时候,看到别的父母抛弃孩子,我总是咬牙切齿的说,如果是我,绝不原谅。可是真到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容易了,每次来墓园,只剩下心痛……我想要他们活着,哪怕一辈子都不相认。”
“不是年纪大了,是见得多了,活得更明白,更懂得珍惜了。”叶翊伸手拍着颜文茜的背。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越长大,越痛!
小的时候,他悄悄看着工作人员把一个又一个的骨灰盒放进墓园里,他只是哭,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从此以后孤身一人,没有爸爸妈妈了。
越长大,他越没有勇气来墓园。他已经懂得人生的不易,已经懂得如何去珍惜,但是时光,永远都回不去。他的父母,永远的长埋地下,只剩下一堆白骨。他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服务员上菜了,叶翊红着眼眶说:“吃饭吧,吃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颜文茜鼻音很重,却依言拿起筷子。
“你跟我去就行了。”
“嗯。”
两个人一起吃饭。
都没什么胃口,强行往嘴里扒。
颜文茜吃着吃着,眼泪又开始往外滚了。
叶翊叹了一声,默默的低头吃饭,味同嚼蜡。
看颜文茜实在难过,他说:“走吧,现在带你去。”
付了钱,叶翊带颜文茜离开。
来到了一处儿童乐园。
颜文茜一脸诧异:“这?”
叶翊买了两张全场通票,带着颜文茜进去:“来这里放松一下!你想像你只是个孩子,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开,享受当下的简单和快乐!”
颜文茜看着各种玩意,很局促。
“没玩过?”叶翊问。
“没有。”颜文茜说。
她突然想,她似乎没有童年。
养父母也是农村人,她自幼在农村长大,那是一个叫颜家村的地方,距离陆家村有十公里左右。
直到去年,她在津城市按揭买了房,养父母才搬过来与她一起住。
哥哥现在还在农村,种草莓养猪。
虽然家里穷,但她已经很庆幸。因为,养父母真的把她当亲生的女儿,哥哥也把她当亲妹妹。哥哥小时候去哪里都带着她,和小伙伴一起玩弹珠、滚铁环,全部都带着她。
“去玩吧,忘掉所有的烦恼!”叶翊说。
失去父母以后,他曾度过一段漫长的黑暗岁月。
那段岁月里,他的世界里是没有光亮的。
杰森给了他吃的,然后告诉他,男孩子要靠自己活着,男孩子得努力。
杰森与他约定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会过来见他一面,留给他一小笔钱以后,杰森离开了,说希望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没有饿死。
他带着仇恨,努力活着。
后来刻意的闯入霍东丞的世界,他跟霍东丞说他父母双亡,住在亲戚家,其实,并没有。
他一直是一个人。
孤苦伶丁的一个人。
回过头想想,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大概,是仇恨撑着一口气吧。
杰森在他七岁那年,就指着霍家的大门对他说:“孩子,你记住,是他们霍家的人害死了你的亲人和你们村上所有的拆迁户。你要努力,长大才能为你的亲人报仇。你一定要全力以赴,要不然,你父母就白死了!”
“呵呵!”叶翊冷冷一笑。
“你……怎么了?”颜文茜惊讶的看着叶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