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好是休沐的日子,严世藩躲在北海的别墅,搂着一大帮莺莺燕燕,饮酒作乐,正在喝着,好兄弟鄢懋卿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是老鄢啊,快过来喝几杯。”
严世藩抓起酒斗,就往鄢懋卿的嘴里灌,鄢懋卿连忙摆手。凑到了近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小阁老,唐顺之进京了。”
说完之后,急忙低下头,连脑袋都不敢抬。按照往常的经验,严世藩一定会发飙,搞不好直接跑到工部和唐顺之干一架,不过听说唐顺之文武全才,小阁老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鄢懋卿哈着腰,半晌没听到拍桌子摔瓶子,反而听到严世藩仰天大笑。
“哈哈哈,景卿是不是见我没生气,有些诧异啊?”
鄢懋卿尴尬陪笑道:“宰相肚子能撑船,小阁老高瞻远瞩,心胸开阔,我是愧不能及。”
“呸!”
严世藩狠狠啐了鄢懋卿一口,骂道:“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唐顺之敢夺我钱袋子,和他没完!”
好大的杀气,鄢懋卿吓得脸色大变,“小阁老,莫非您要对唐顺之下手?”
“怎么,不行吗?”严世藩斜了鄢懋卿一眼。
鄢懋卿苦笑道:“小阁老,唐顺之固然可恶,但是他圣眷加身,又有那么大的名声,对付他,恐怕要从长计议。”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看好你。
严世藩哂笑道:“景卿,我严世藩也不是不自量力的人,的确我动不了唐顺之,不过……他的徒弟总没有问题吧。”
“唐毅啊!”
鄢懋卿差点没趴下,要说向唐顺之下手,他还有那个胆子,可是唐毅,那小子有多厉害?连你小阁老都敢参,嘉靖又那么宠信他,陆炳和黄锦都帮着他,还有徐阶盯着,想要动他,只怕比唐顺之还难上万倍。
见鄢懋卿变颜变色,严世藩不屑地骂道:“真是个废物,那小子还没混上大红袍呢,就如此忌惮,以后还不翻天了!”严世藩跺着脚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文华怎么倒霉的,都是那个什么狗屁热气球,把朱厚熜送到了天下,才看到文华的府邸。热气球就是姓唐的送的,不是他搞的鬼,还能是谁?”
鄢懋卿小脸跟吃了苦瓜似的,赵文华和他的关系最好,兔死狐悲,鄢懋卿哪能不悲痛欲绝。可是光生气没用,还要有办法才行。
“小阁老,唐毅那个小崽子的确不是东西,我就想不明白,上次弹劾他勾结闻香教,那么致命的罪名,怎么就没把他扳倒啊!”
“别提了!”
严世藩烦躁地摆摆手,“老鄢,你知道不,陆炳刚刚被夸奖了,陛下还赐给他坐蟒。”
鄢懋卿又惊呆了,一脸的懵逼。
“我们都上当了,闻香教是唐毅和陆炳故意卖的破绽。”
鄢懋卿顿时好奇了,问道:“怎么回事?”
严世藩咬牙切齿,说了一遍……
原来弹劾唐毅两条罪状,辱骂成祖的一条唐毅化解了,还有一条有关闻香教的,陆炳回京之后,他继续充当嘉靖的护法,入直西苑,就提到了此事。
陆炳当时就给嘉靖一番解释,他告诉嘉靖,闻香教不同于白莲教,他们只想敛财,而不想造反,一旦取缔征讨,反而容易酿成大祸。
所幸马芳英勇善战,擒获了匪首王森,锦衣卫已经控制了王森和王好贤父子,正好用他们的名义,今天发布给错误命令,明天赶走两个能干的教众,折腾下来,要不了几年,几十万的教众就会分崩离析,乃至土崩瓦解,不费一刀一剑,岂不是大妙!
而且闻香教和白莲教之间,也有些纠葛,操控住闻香教,就能借机弄到北方诸省白莲教的情况,眼下已经侦察到三处白莲教分舵,并且派遣锦衣卫剿灭了白莲教的妖人……
这一番解释,让嘉靖耳目一新,同时也抚掌大笑。
“这么巧妙的主意,准是唐毅那小子给你出的吧?”
陆炳憨笑道:“陛下圣明,唐毅和我说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只有打入这些帮会教派的内部,才能真正干掉他们。”
听完了严世藩的介绍,鄢懋卿惨嚎了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唐毅的心眼也太多了吧!也太能算计了,如果光是对付闻香教还好,如果是他提前卖了个破绽,引诱别人攻击他,再反手抽对方嘴巴子,这小子简直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这样的人还能和他斗吗?
鄢懋卿开始自我怀疑,就连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世藩,也不得不承认,唐毅是他平生少有的强敌。
“景卿,唐毅的确有些道行,不过他猖狂不了多久,福建那边已经有人磨刀霍霍了,前有朱纨、王忬,后有张经,李天宠,不废了唐毅,我绝不善罢甘休!”严世藩桀桀怪笑,好似夜枭一般,听的人毛骨悚然,这是多大的恨啊!
而此时的唐毅呢,他可没心思管严世藩打什么算盘,辞别老师之后,他就带着护卫一路南下。
随着唐毅南下的还有锦衣卫的周朔,两个人是老相识,又共事过,陆炳特意任命他担任泉州千户所的千户,给唐毅打下手,虽然官职降了一级,可周朔丝毫不以为意,一路上咧着大嘴,笑个不停。
“唐大人,您可不知道,多少弟兄都抢这个位置呢!我就和他们说,都他娘的滚一边去,老子和唐大人什么交情,你们也配插一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配得上六首魁元吗?”周朔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唐毅听得一脸黑线,挺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受听!唐毅干脆放弃了骑马,钻到马车里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刚进马车,就传来一声低呼,车里有人,唐毅急忙闪目看去,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锦衣卫的衣服,显得有些松松垮垮,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可怜兮兮的,正拿着半块绿豆糕。
唐毅进来,吓得掉了半块,滚到了唐毅的面前,捡也不是,不捡又舍不得,眼圈蒙上了一层水汽,别提多可怜了。
唐毅突然眉头一皱,眼前的家伙不正是在天津的时候,陆炳给自己安排的素衣侍女吗?她怎么又跟来了?唐毅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丫头片子除了做菜不错之外,脾气也不算好,陆炳真是瞎了眼,又把她弄来干什么。
唐毅烦躁地挥手,把半块绿豆糕给扔了出去。
随着抛物线,侍女的小脸蛋变得煞白,两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垂着头,一语不发,没一会儿,衣襟就被泪珠给湿透了。
唐毅坐在马车上,心里头起起伏伏,这个别扭啊!
“我说姑娘,掉在车上都脏了,不扔还能干什么啊?”
他随便一句话,侍女突然扬起小脸,不顾一切怒道:“扔了吧,扔了吧,最好把我也给扔了,我就能自由自在了,谁愿意伺候你们这些官老爷?”
听她这么一喊,唐毅还真有心成全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荒郊野地,两个村镇都没有,要是把她给扔在这,保证被狼吃了。
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搭理她就算了。
唐毅索性一句话不说,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唐毅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侍女手里捧着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小心翼翼啃着,一口啃得和绿豆粒差不多大。
也太仔细了吧?
女孩或许注意到了唐毅的目光,慌忙把绿豆糕塞进了盒子里。唐毅又是一阵无语,好歹我也是五品命官,牧守一方的父母官,至于和你一个丫头片子抢东西吗?
“你的家在哪?”
侍女警惕地看着唐毅,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不说我怎么把你扔——额不,是送回家里头。”
“回家?”侍女眼前一亮,随即低下了头,泪水又扑簌簌流了出来,不得不说,女人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长得越漂亮,威力就越大,到了褒姒西施杨贵妃那个级别,随便闹闹脾气,能把江山都给闹没了,哪怕心肠再硬的人,也要被哭化了。
唐毅叹口气,“姑娘,我想咱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话我也不想多说,在唐某的身边,还不缺佣人,你的家在哪,或者你想投靠谁,告诉我一声,保证把你送回去。”
侍女将信将疑,抬起了头,带着泪花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我,我没有家了!”侍女神色又黯淡下去。
唐毅皱起眉头,“没有家,莫非你是被买来的?”
“不。”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死了?”
“不知道。”
唐毅翻了翻白眼,“姑娘,咱们能挑明了说吗?你爹是谁?”
侍女胆怯地看了看唐毅,咬着嘴唇,低低声音吐出两个字,“沈,炼!”
“什么,是青霞先生?”
这下可把唐毅吓到了,弹劾严党的人没有一百,也就几十个,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杨继盛和沈炼两位,杨继盛唐毅救了下来,而沈炼唐毅却没赶上,据说此人当过知县,后来称为锦衣卫的经历官,弹劾严嵩十大罪状,挨了八十廷杖,被发配到保安州。
沈炼,锦衣卫……唐毅迅速转动大脑,低声问道:“沈姑娘,是陆炳把你留在锦衣卫的?”
“嗯,爹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又病了,不能跟着路途劳顿,就留在了京里,拜托陆太保照顾。”
“荒唐!”唐毅把脸一沉,女孩吓得变了脸色,唐毅摆手,“我没说你,我是说陆炳!他简直混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沈炼是锦衣卫的经历,你是沈炼的女儿,怎么可以给别人充当奴仆,陆炳简直昏了头!他要是在我面前,我非要好好拷问他不可,对得起沈炼沈青霞的托付之情吗?”
唐毅怒气冲冲,女孩反倒破涕为笑,低低声音说道:“我总算相信你是好人了,其实陆太保不是坏人,他挺照顾我的。”
“胡说八道,他照顾你就不该让你做侍女,去伺候别人,这是官宦人家的女孩能做的吗?”
“是我自愿的。”女孩突然十分落寞说道:“我想救我爹,可是陆太保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连我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女孩仰起头,凄凉的模样,令人心伤,唐毅沉着脸说道:“据我所知,你爹还活着,眼下在保安州充军,不过离死也不远了,听说他让人扎成草人,上面贴着李林甫,秦桧,严嵩的名字,教导百姓射箭,严嵩父子都把他恨死了!”
“啊!”
女孩惊叫出来,小脸蛋煞白煞白的,突然眼睛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唐毅看在眼里,这个气啊,他真想狠狠胖揍陆炳一顿,你这不是给一个烫手山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