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慕戎徵大步流星,完全没搭理柳瀚笙,就好像,他根本就不认得他。
“慕戎徵,等一下……”
柳瀚笙瘸着脚追上拦住无视他的男人,因为跑得太快,险些摔倒。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慕戎徵抚了抚受伤的手臂,声音冷冷的,很不善。
“谢谢你救我。我知道你因为救我才受了伤。”
瞄了一眼慕戎徵抱着的左臂,上面还渗着血,柳瀚笙的脑子里就会浮现被营救时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子弹横扫,枪声阵阵,真的是太惊险了,但是,慕戎徵的确有拼命在救他,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私怨,而放任他不顾。
此刻,他手臂上那枪伤,就是他护着他的铁证,谢是必须要谢的。
“不必,职责所在。”
慕戎徵的反应,就是这么的讨人厌。可偏偏,他就是欠了他的人情。
“我知道,但还是要谢谢。”
“说完没?”
立刻就露出了不耐烦之色。
“没有。”
“那就说重点。我没功夫和你闲扯淡。”
他眉头直拧。
柳瀚笙则一脸正色:“裴御洲,我知道,你为了报复我才接近蔚鸯的,这行为实在太幼稚。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蔚鸯疏远了我,你的真面目,我会让蔚鸯看清楚,更不会因为你救我而放弃她……”
慕戎徵明白了,原来是下战书的,以前,也许他还会忧心,但现在,他已和蔚鸯交了心,一点也不怕他。
“哼……”他不觉冷冷一笑,“等着,你会放弃的……”
笃定地撂下一句,他绕开走得飞快。
“我不会。”
冲着那傲岸的背影,他大叫,心志是如此坚定,可是,心里却完全没有底气。
拿他和慕戎徵作比:他是如此的渺小,而慕戎徵,经过此次事件,必会成为国民心目中的英雄——哪个少女不爱英雄啊?
唉,怎么就受了他这么大一个恩惠?
老沙就在附近,看到这对兄弟的话,生了疑云:他们不会是喜欢上同一个小姑娘了吧!不过,那个小姑娘挺有本事,那倒是真的。
*
砰砰砰。
枪声尖锐,穿身而过,血流如注。
恐惧似一张天罗地网,能轻易把人网住。
蔚鸯惊醒了,满身是汗,嘴里发出惨叫。
“蔚鸯?做噩梦了?”
身边,苏冉坐起,睡眼迷离地问。
蔚鸯急喘四顾,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在哪?”
“部队宿舍。怎么一身汗?被什么吓到了?”
“枪声。”
苏冉意会,肯定是之前营救时的激战吓到她了。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这里很安全。要不,你去洗个澡吧!把那些晦气全洗掉……”
“好。”
晦气能不能洗掉,她不知道,洗一洗,让自己冷静一下倒是可以的。
蔚鸯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苏冉已经再次睡去,而她翻来复去就是睡不好,似睡了,又似醒着,那枪声久久在脑子里回回来来地响着,总让她想到慕戎徵被乱枪打死那惨状——身子变成了马蜂窝,鲜血从枪孔内流尽,满地都是,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啊,完全是在子弹缝里讨生活,稍不留神,就会一命呜呼,今天他没出事,还真是老天保佑。
反正,她是越想越不踏实。
紧跟着,她又想到了自己杀人这件事,子弹穿过脑壳、鲜血横飞、荀苍轰然倒地的画面,太惊悚了。救人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而杀人,哪怕杀的是坏人,心理上的犯罪感,依旧能令汗毛根根竖立。
唉!
这种情绪,太难受了!
怎么办?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突然想见慕戎徵。
心里这么想着,脚就配合着往外走去。
等开了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要跑哪里去找他。
唉!
她轻轻一叹。
这大半夜的,自己在发什么神经啊?
真是要疯了。
谁料,就在这里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唤:
“蔚鸯?”
竟是……竟是慕戎徵。
下一刻,她急急开直了门,只见走廊上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白衬衣,不再是白天穿的那件了,可不正是她正在思念的男人,心下顿时大喜,直接就扑了过去,牢牢就给抱住了,以抹掉刚刚做噩梦所留下的阴影。
“怎么了?”
美人投怀送抱,当然是美事,他欣然接受,并回抱,但她的反常,他也全看在眼里了。
“你不是说陪我的吗?”
她闭着眼低低地问。
“出去了一趟,刚回来……苏冉不是在陪你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我喜欢抱着你。”
这话,说得好不害臊,却惹得慕戎徵一向冷冽的唇角,不自觉弯起,语带宠溺道:“好,我让你抱……”一顿又道:“蔚鸯,我发现,你越来越爱黏我了。”
“怎么,你不喜欢?”
她吸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淡淡地,很能安定人心。
“喜欢。”
这两个字,就像抹了蜜,甜到了她心里。
“蔚鸯。”
“嗯。”
“到我房间坐坐?”
“好。”
她答应得爽快。
他却扑哧笑了,低低的笑声在走廊上回荡。
“你笑什么?”
她瞟他。
“笑你还真放心我。”
那深深的眼神,让她突然意会了: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他们又都穿着睡衣睡袍的,好像在偷情。
“走了。”
他牵她去他房间,给她倒了一杯水,和她一起坐在简单的沙发上,让她靠着他,而她环抱他,那些不安感,因为他宽厚的怀抱,以及幽幽的薄荷香全都远去了。
曾经,这人男人只会给予她逃避不得的恐惧,如今,他却让她心思沉定,感到安全——紧张的神经,会慢慢松驰下来。
“别把昨天的事记在心上。忘了。”
嗅她发间的暗香,慕戎徵低低叮咛,心下清楚,她的不安源于什么,而他之所以这么晚了还想去她门前看看,就是怕她有事,结果,她还真醒着。
“我记性特别好。”
她闷闷的。现在突然有点讨厌起自己的好记性了。
“不要去回忆。想别的事。比如说,考试的事。”
“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睡觉。可又总感觉有危险,不敢睡,不过,如果能抱着你睡的话,我就能睡了。”
“那不行,在这里只准说话,不准睡觉。”
他居然拒绝了。
她一愣,抬头看。
“你会引我犯罪,瞧,已经春光外泄了,我不是君子,你要我陪你睡,后果自负。”
斜了一眼,慕戎微煞有兴致的占她便宜。
他从不是一个爱寻开心的人,但是,只要在她面前,他就爱调戏她。
蔚鸯低头看,发现浴袍口子敞开,欲露未露的春色很燎人,她的脸上不觉飞起了红霞,忙将口子拢起——这个人,又不正经了。
“慕戎徵。”
有点恼羞成怒。
“嘘,轻点。这边隔音可不太了。”
他轻轻笑着,脸上的神情可软可欢了。
“不准占我便宜。”
“就想占。你能拿我怎么样?”
哼,这人还真顽劣上了。
可她竟舍不得走掉。
“那我也占你便宜。”
“怎么占?”他一脸的兴致盎然,“来呀来呀,占给我看看。”
“……”
完了,她竟被他将上了,瞧啊,那坏坏的神情,透着盈盈的笑,在灯光下闪闪烁烁,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动人,于是,她一咬牙,坐上他的膝盖,就往他耳朵上咬去,往他颈脖间啃……她记得,他的那里最碰不得……
他的身子果然僵了一下,紧紧就将她抱紧了,随即低低笑着要躲,最后竟讨起饶来,“好了,我投降,我投降,不闹了……今天我带着伤,明天又事多,实在不合适,回头挑个好地方,我奉陪到底……”
哼,还是被她讨了嘴上的便宜去。
不过,她到底是不动了,就那样偎着,整个人就变得懒洋洋的……
“现在心情好些没?”
静坐了一会儿,慕戎徵又问,刚刚调戏她,只是想调开她的注意力。
“谢谢,好多了。哎……”她突然抬头,“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虽然很煞风景,但是,她还是想知道他在开杀戒时,心理是怎么样的?
“十三岁。”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回答,可见,那与他印象极深。
“十三岁?”
她一愣,看他。
居然这么小,小到让她莫名身上发寒。
“当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否则,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想要杀人?
“有人想杀我,我只能反抗。”
他的眼神里勾起了些许往事。
“蔚鸯,在某些特定场合,杀人只是为了自保。”
“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为了让时局变复杂,他们需要我的死来制造事端。”
淡淡地,他回答,这是身为裴家的无奈,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会和政治挂勾在一起。
“你害怕吗?”
轻轻地,她再问。
“害怕,很害怕。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觉需要掌灯,并且,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一会儿……”
原来,强悍如他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看来,自己的情绪反常,也是正常的。
“那第二次呢?”
“十七岁。”
“出了什么事?”
“野外集训,撞见了几个毒贩。他们要杀我的战友,我没办法,用了手雷,把人炸了,一只断手飞过来砸在我身上,砸得我满身是血水,之后一个月内,我看到各种荦腥就吐……也从那个时候起,我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洗好几遍澡……”
蔚鸯想了想那个画面,还真是恶心,身子不自觉就哆嗦了几下。
见吓到她了,慕戎徵有点歉意地轻轻撸了撸她的后脑,不该和她说这些的,太血腥,但是,人都需要成长,需要蜕变,她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接受这个现实。
他知道他该引导她走过这个心理障碍的。
“蔚鸯,正常情况下,没人想要去杀人。可当我们国家安全,或是国民的安全受到伤害时,作为军人,我们的存在,就是保护弱小,悍卫国威。比如今天,你做得很好。”
“嗯。”
这个理由,她是认可的,但是,她很好奇如今的他,在面对杀人时,会有怎样的心理变化。
“那你现在呢?是不是杀人已经杀到没感觉了吗?之前,你在我面前让人枪毙了一排乱军,只一句话,就死了那么多人……”
一提到这事,慕戎徵低头看她,神情有点不自在,轻轻咳了一下以作掩饰,道:“那件事,我做得是过份了。不该吓你的。”
“你现在终于知道过份了?那当时要这么吓我?”
那时,她真被他那行为吓傻了,才会觉得这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
“谁让你不肯同意嫁给我,我也是被你逼急了……”
现在反过头来想想,自己的行为实在可耻,为达目的,有点不择手段。
他抚了抚她的脸,神情忽然一正:“不过,那些人都不是好人,或领头淫乱,或残杀无辜,或私贩武器,或贪污巨资,或暗通毒匪,罪证确凿,不杀不足以显军威,立国法。”
哼,这个坏蛋,杀了一些败类,却留给了她一个坏印象——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事的。
慕戎戎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继续说道:“蔚鸯,你想啊,军队是一个国家强盛起来的根本,如果军不成军,那一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你说是不是?所以,那些人,我必须杀。
“这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好人需要保护,坏人需要被惩治。国家机器,就得做到赏罚分明,虽然善恶之分这个概念有时候真的很模糊,但是,总得要实施,而一个国家的社会秩序,必须要有人去不断完善,才会越变越好,而以我为代表的一类人,就是那个执行者,否则,这个世界就会乱套。
“以国家之名,去处置一些人时,一是为了整肃环境;二是为了震摄。
“至于你问我杀人是不是已经杀到没感觉了,说实话,我的心变硬了是事实,只要有人敢做出危害国家和国民的事,我下手绝不会软。但祸害无辜的事,我也不会做。
“只是这个国家,权力有点被滥用,那是事实。没办法,谁让我们国家是四分五裂的呢!
“在我看来,当下的法律制度必须好好修整,权不能凌驾于法之上,权利要被监督,并善加运用,这是必须的。可想要营造这样一个人人讲法,个个遵法的时代,任重而道远。
“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肯定会碰壁,会走弯路,会有分歧,更会有各种冲突,流血事件肯定也是免不得的,蔚鸯,我的生活,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比较复杂,我杀人,是为了好人能更好的生活,你能明白吗?”
他满怀耐性地解释着,想要让她明白自己那个复杂的生活圈:
“所以,你不要因为看到我杀人就怕我,觉得我冷血无情,A国想要更好的发展,那些想要搞破坏的人,就必须被清除,你懂吗?比如,那些想要毁掉国民身体健康的毒贩……铁血的清除,才会让那些想铤而走险的人,断了那种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