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倾向无情之道的宗派挺多的。
问剑宗讲一心唯剑,不染尘埃。
玄天宗讲太上忘情,无所偏倚。
无咎寺讲尘缘脱尽,万法皆空。
灭情道讲无天无法,无不可杀。
归根结底都是不想“牵挂”,但各宗之间是有区别的,这里面唯有灭情道与合欢宗本质相近,其他几个是不一样的。
问剑宗一心只求剑道跨越,什么形式并不是太重要的。整天计较有没有情,那本来就是剑染尘埃了,剑客们不会刻意去纠结,都是等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自己找到自己的路子。只是唯剑久了,自然很多人对情感淡薄,如同初见时的慕剑璃,从心到身都跟剑一样,没特殊机缘就是孤独一生。可这是能变的,不是从根本上禁止的。
蔺无涯认为情深而淡,转薄之后便是曾经沧海,再无牵挂,那是他的路子。而如果有不同想法,譬如现在慕剑璃认为情也是剑,二者是一回事,无需忘却,问剑宗的人也能认同,只要你确实剑道有成,就算一条可以参考的好路。所以问剑宗内部同样有夫妇结合生子,也有男女弟子相互追求,从来不违和。
玄天宗认同天人交感阴阳和合,故也有道侣,正当*。只是认为家庭俗世,致人心念凡尘,所以道侣之间相敬如宾,只是为了共同求道而结合,与其说是夫妇,不如说是志同道合者。
无咎寺禁的是各种执念,因此持戒。情爱只是其中之一,并不是专门针对。他们也可以有俗家修持,并不认为这有错,只是尘缘未尽,难窥大道而已了。
而在男女情之外,这几家都很重视师徒长幼孝悌伦常,重视团结友爱,重视同门互助。同门相残的过错比所谓情爱的过错大得多了。
从这点上看,他们分明是有情的,也并不扭曲人性。
所以他们是正派。
而合欢宗呢,根本就没有,不管男女情还是其他什么情,都认为是影响她们尽欢的障碍,都是“心魔”。这在功法的源头上就注定了,只要你修炼了合欢功法,就动不了情,唯欲而已。
要是普通弟子还好说,修行不深可能还会动念,可秦无夜修到了洞虚之境,那是真正心如铁石,你能想象一座神像有感情么?
所以就连夤夜都警告过薛牧,合欢无情,不是谈情说爱能上手的,要小心秦无夜。
合欢宗从来就不怕什么高层被人勾引而坏事,秦无夜跟薛牧搞上这么久了,也没人担心她会沦陷在感情里,因为没可能的嘛。
也是这个原因致使秦无夜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动情,心中困惑不已。如今也没什么可困惑的了,就是动了情。
按常理说,动了情就意味着破了功,比如散功啊走火啊,最低也是不得寸进。可秦无夜却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功法有什么阻碍,甚至好像更顺畅了一些,眼见都要奔着洞虚后期大关而去了,修行速度可谓前无古人,薛清秋蔺无涯从初入洞虚到她这个境地都没有这么快的。
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原先的功法不对,现在才对!
有了灵魂交融的合欢,才是真合欢。否则都是假的,只是身欢,不是心欢,永远难窥大道。
“本座谨慎认为,合欢宗功法从头到尾都是缺失的,缺了最核心的情感,谈什么欢愉?无情者根本就是假合欢,千年来修了个假道,所以没有人能合道,连洞虚都难。”这是秦无夜的最终定论:“本座参悟心意经,从心意者,天理长存,人欲不灭,有情则连理,情绝则不见。故心意逍遥,天人连环,强者辈出,傲然于世。本座欲修补完善本宗功法,与心意经相结合,往这个方向去走。”
靳流云忍不住道:“可心意宗灭了门!”
“那是因为心意宗放纵底线,随心所欲便快成合欢之无度了。”秦无夜淡淡道:“昨日心意之灭,明日合欢之殇,当为你我之鉴。”
秦无夜说完,径自去了藏经阁,翻阅典籍,试图修补合欢功法的缺失。
靳流云和几个高层长老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复杂。
秦无夜的出发点是为了宗门强盛,这大家能看得出来,真要是自私的话,她自己精进就好了,管你们怎么练?你们练着有漏洞的功法更好,不会动摇本座的统治。
本应承情的事情,可这伙人心中却不是承情,而是纠结。
谁也不知道功法最终会被秦无夜修改成什么境地,如果变成了只能一对一的道侣,那宗门超过一半的“性瘾”患者日子怎么过?
再说了,真要是以情连理,自我节制,那特么还是合欢宗吗?改成心意宗星月宗玄天宗都没什么违和感了吧?
先改功法,再改教义,还说不是道争,这分明是要换皮了啊!
“大长老,你看这……”
“无夜也是为了宗门……”
“说是为了宗门,天知道是不是恋奸情热,改天合欢宗就变成星月分舵了!”
靳流云抿嘴不言。
“当初她订立圣女不得随意交欢的规矩,我们就知道早晚要有更进一步。真让她改革下去,合欢宗千年基业都不成模样了。”
“就是,大长老今后若还想肆意尽欢,亦不可得了。”
“那你们想怎样?”靳流云冷笑道:“造反?你们打得过无夜么?全宗上下加起来也不够她杀,何况她现在的铁杆比谁都多。”
“若是让别人知道她要更改教义,也未必支持了……”
“所以?”
“修改核心功法,费心费力极为艰难。趁着她潜心不能他顾,我们……”说话的男子做了个手刀斜斩的手势,咬牙道:“将她擒下囚禁,圣女就该做个圣女样子,布施肉身以娱天下。至于什么演艺行当,我们现在也有头绪了,没她没薛牧,一样能行。”
“若没了无夜洞虚之能,本宗声势大弱……”
“圣女之前,本宗没有洞虚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再说了,若能采补她这个洞虚中期,说不定本宗还能多几个洞虚出来,实力反而上涨一截。”
“我是她师父……”
“她欲限制你之尽欢,可曾当你是师父?莫等她成功改了功法教义,悔之莫及!”又有人劝道:“届时大长老再为圣女,依然统管全宗……”
靳流云转头看了看跪伏脚下的俊男,心中实在不舍这数十年的安逸舒适,这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的日子谁愿意放弃?
她咬牙想了好一阵子,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联络可信者,密切关注无夜潜心的程度,伺机行事。”
远处的藏经阁,门外法阵发出了悠悠的传音。
秦无夜盘膝坐于顶层,正在参阅典籍。听到传音,眉头微挑,继而随手一挥,法阵洞开。
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鬼魅般飘到她身边,随手丢过一个星忘石录音器。
秦无夜叹了口气,按下开关,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在阁中,字字剐心。
“孤影……”秦无夜低声叹息:“你说这世上,鼠目寸光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
叶孤影沉默片刻,摇头道:“魔门。你该知道。”
“我知道。”秦无夜关掉了录音,声音里多了七分杀意:“妄图带着这帮人崛起于当世之巅,是我秦无夜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