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挠她痒痒,“你惯来是个稳重的,到了上殿这里却没正形。”

双喜躲着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别,我惯是怕痒痒,也不是到了上殿这里没正经,是见了你才没正经,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地怪我了?”

她佯装生气,“你说我是个没正经的?姑娘大了不中留,我看你是想男人了才是,得去求了恩典把你指婚出去。”

“我可是稀罕五花马千金裘的世家子。”双喜也不生气,说笑话似的,“我家里给我定了门亲,男家有些权势,对我也是死心塌地的,愿意等着我二十五岁出宫,我瞧着人好,心眼也实诚,往后是个好夫君。他每月都会到宫里走动,顺道儿来看我,送我好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允淑拢拢手,“你是个有福气的,真叫人羡慕。”

“你就没个青梅竹马?”双喜托腮问她。

她听了,鼻子发酸,“有一个的,是我家……我家邻居家的公子,比我大两岁,唤做宝儿哥的。”差点顺口说漏了嘴,那是她父亲手底下参军家的公子,生的健壮,成日在军营里舞刀弄枪的,笑起来一口大白牙,也经常给她带点心果子到府上去,惯会说好话哄她开心。

后来家里变故,就再也没见过,以前跟屁虫一样,在人家后边奶声奶气的叫宝儿哥。

双喜问她,“那他喜欢你么?”

她点点头,“喜欢的,搬着小板凳拉着我去看戏的时候,说等长大了就跟我阿耶提亲。”

“那你答应了么?”

“忘了。”她侧过脸微微苦笑,“想来是没答应,若不然,怎会再没找过我?”

双喜撑头,“那是可惜了,若不然得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风雅故事。”

两人正说着话儿,外头有人喊她们,“都别再屋里头杵着了,当值去吧。”

双喜捂嘴,“可怜见的,这是大监大人回了,咱们回去当差,你去哪里?经文还没抄完呢。”

她掖手,“我跟你一起去,万一是叫我留在佛堂抄写完,走了不是会被治个渎职?”

双喜想了想,“你说的对,那咱一起回吧。”

两人才出来偏殿的门,正好碰上冯玄畅,他手里握着卷经书,冷着脸看允淑,阴恻恻地:“跟我回司礼监,娘娘特别准了你明日抄完经书再送过来。”

允淑看一眼双喜,“我得走了,明天再见吧。”

双喜嗯一声,目送允淑离开,瞧她跟在大监大人后边,大监走一步她得走两步,一路上颠颠跟着小跑,很快就出了皇后殿的大院。

双喜摇摇头,这场景跟大监大人在遛小狗仔儿一样。

允淑跟着大监大人回了司礼监内书堂,接过大监大人撂过来的经书,心里疑惑。

这是谁惹大监不高兴了?一路上沉着脸就算了,回来还撂起东西来。

她怯怯走过去,细声细气的问他,“大监大人在娘娘屋里吃气了?”

冯玄畅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也不搭腔。

她迟疑着,心想还真是吃了皇后的气,舔舔嘴唇开解他,道:“咱们做奴才的么,吃气就吃了,不吃气上殿的气往哪里撒?将军额前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底下的没人敢给您吃气就成了。”

他甩她个冷脸子,屋里没旁人,他攒了气话问她,“我还不知道你邻家有个宝儿哥,你邻家不是个营地么?是营地里的宝儿哥?”

她心想大监大人真奇怪,宝儿哥怎么了?又没有招惹他,值得发这么大脾气?再一想不对头,这是双喜和她闹腾的时候,说大监大人和娘娘快活的的话,叫外头的大监大人听去了。在背地里议论人家的私事,当事人还听了墙角逮个正着,可怎么解释才好哩。

她低着头,声儿细的蚊子嗡嗡一样,“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不该同双喜胡说,惹了您不痛快,您罚我吧,怎么罚都成。”

说完她抬眼觑冯玄畅的脸色,心里打着小鼓槌。

允淑战战兢兢的模样,叫他哂然,他没了脾气,和颜,“往后别谈论上殿,回头叫人听去,挨顿廷丈犯不上。”

她点头,扯着衣襟,欲言又止的,还是开了腔,“大监大人,娘娘她长得美么?体贴人么?”

他叫她吓了一跳,立时捂住她的嘴,略带训斥,“你不要命了?”

她只以为他果然是心里装着娘娘的,也难怪,娘娘雍容,又是皇后,他在宫里伺候,上殿看上他是他的运气,不然日子得多难挨?

她也不因着二姐姐的事埋怨他,人呢,身残志坚就是好样的,她倒是有些佩服起他来。

他松了捂她的手,一提曳撒,“抄经书去。”

她说好,也没再说话,拿着经书过来几案处闷声抄写。

他坐在那看着,她小脸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两颊点了胭脂红,粉嫩嫩的,眼梢吊着,睫毛忽闪忽闪的。

像画卷折子里的仕女一样赏心悦目。

他想再大些,等长起来了,前凸后翘的,就是个正经女人了。

允淑凭他瞧着,也不敢抬脸看回去,大监大人还生着气呢,她闷头抄经书不说话,多做事总是没错的。

他蓦地开口,“后日七巧节了,我在娘娘那里给你求了个恩典,许你出宫一天。”

允淑顿了手上的笔,开心道:“大监带我去月老庙么?”

看她模样,他很称意,回说是。

得了回话,允淑更是开心了,连写字的手也跟着松快不少。

第二日送了抄写的经书回中宫,娘娘瞧着书册子上的小字满意夸她几句,她见着双喜,没见着青寰,双喜送她出来的时候说,青寰昨日遣到别的地方当值去了,是大监大人发的话儿,娘娘允了的。

她也没多想,照旧上午批折子,下午到掌执文书殿当值,下了值回住处背书。

一整天没见着冯玄畅,晚上才得了空问廷牧,廷牧说忙着交代明天的职称,因是跟官家告了假,许多事还要连夜操持。

她想大监大人不容易,为了陪她过七巧节,加班加点的。

书背完了,她掏出许久不曾用过的针线框子,缠了素练做大带和蔽膝,又用金丝线绣上仙鹤云纹,针脚绵密,做的妥帖,拿熨斗压平实了,才板板正正的收起来。

神话册子里说,七巧节是牛郎织女一年见一回面的时候,久别重逢的仙凡相聚,免不得要伤心的哭上一场,洒些眼泪。

允淑一早儿就被雨声吵醒了,她起来推窗看雨,雨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地上砸。

今日不当值,她发髻未理,直垂到腰间,青丝如瀑,越发显得她面容娇丽。

撑手到外边接了几滴雨水,眼见着雨就要停了,收回手理理头发,正要回身去梳洗,打眼瞧着院子里撑伞而来的冯玄畅,他今日换下了官服只穿着平时的素衣。

他同旁的人不一样,穿官服的时候自然带着气场,官威大,往那一站身边的人就没敢坐下的。

穿了素服,又显清冷,少了分压抑,多了些烟火气。

她想是看呆了,忙拍拍脸去梳洗,正上妆,门被敲响,不紧不慢的调子。

“来了。”她喊着起身去开门,发丝微动,开了门,冯玄畅一头扎进来,收了油纸伞,瞧着她愣了愣,开口,“我给你梳头吧。”

她讶然,“大监还会梳头哩?”

他说会,时下哪种发式最时兴他都知道,他说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宫外不兴挽发髻,都是留两撮头发散着,也不似孩童那样的丱发扎起来像善财童子。

拉着允淑安置在铜镜前坐下,拿了篦子给她梳头,指法柔和的将头发分股,结鬟在头顶上,也没用托拄,半撑的鬟自然垂了两个弧度,又束结燕尾,那头发丝在他手里很快就扎出好看的式样。

头发是姑娘最敏感的地方,旁人梳头不似自己梳起来没什么感觉,大监的手一碰她头发丝儿,头皮上就酥酥痒痒的直挠到心坎里,被冯玄畅这么一撩拨,她身上酥痒的直冒小泡泡。

他说,这是新式样,叫垂鬟分肖髻。末了挑了金钗环给她别上,仔细看了看铜镜里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问她,“可还好看?”

她点头,大大的赞赏他一番,“大监真是手巧的人。”

得了夸赞,他很受用,领着她出来监栏院。

雨已经停了,天上囫囵挂个不景气的太阳,半空飘着微弱的虹。今日有风,天不甚热,是难得没有暑气的好光景。

第22章 公子哥儿和大姐是卿卿么

长安城的热闹是醉吟先生笔下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礼泉坊酒楼的各样吃食,平康坊里的美女如云,哪一样都叫人流连。

她坐在马车里,隔着窗四下看景,街面的铺子摆了长长的胭脂摊,西域的绵燕支、重绛,还有长安鼎有名的造办处制的金花燕支,都是上好的货色。再往前是水粉铺子,服饰铺子,过节的缘故,街上三三两两的都是官人带娘子上街买东西的。

南门坊子里的地势开阔,月老庙就建在坊子最西边。到了地方,人多,得下车步行。

冯玄畅扶她下来,嘱咐小厮把马车停在附近的豢马局后,带着允淑往庙里去。

她堪堪到他肩膀,跟在他旁边像家养的伺候丫头。两人容貌都是出挑的,走在人群里分外惹眼。

牌楼把外边的喧嚣和月老庙隔开,左右朱色的楼柱写着金色的字联: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善男信女在月老的神像前烧香,虔诚的磕了头,成双成对的拉手到千年的连理树下挂姻缘牌子,盘根错节的姻缘树满满当当地挂严实了大家的祈愿。

她站在连理枝下合掌,给二姐姐祁个福,希望月老仙人保佑,让她二姐姐遇到贵公子,往后婚姻美满幸福,别再遭罪。

冯玄畅小跑两步,去香灯师那里给了香火钱,领过三清香来,递给她,“到月老庙里上香,求的是红线姻缘,那日你说有个青梅竹马的宝儿哥,要求个同他的姻缘么?”

冯玄畅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打着颤的。

以前他听李葺说起男女相爱这桩事,出场顺序很重要,若是姑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喜欢上了竹马,后边就算有再好的公子从天而降,也多半俘获不了少女的芳心,因姑娘对感情的事,向来一心一意,若心里住了人,便再也住不进第二个。

李葺那厮闲来无事爱写些香艳的话本子,青/楼坊间传唱度高的戏文泰半出于他之手,是以在男欢女爱的事情上很有经验,冯玄畅一度对他的言论深信不疑。

他喜欢允淑,从来没想过会来不及,总觉得她还小,自己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慢慢等她长大,可那日从皇后娘娘佛堂得了恩典,喜笑颜开出来去找她时,在偏殿外头听到那一耳朵青梅竹马的故事,心情便跌进了谷底。

原来她也有青梅竹马的玩伴儿,叫宝儿哥,那称呼真亲昵,亲昵的叫他心里抽疼。

他提着心等她回话。

她接了香冲他笑,“不求呢,姻缘这种事儿我不敢求的,宝儿哥想来已经平步青云日子过得顺当,我不好拿终身大事胁迫人家,月老仙人那么慈善的仙家,怎么会这么不通情达理把我强许给他呀。”

她提步往月老的神像处去,恭恭敬敬跪下来上香,虔诚的把香焚上,磕头拜了三拜,起身双手合十,末了又鞠了三鞠。

他在她旁边也把香焚了,跪下去拜,拜过后起身问她,“那你求的什么?”

她说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验了,这是她和月老仙人之间的秘密。

瞧她一脸的开心,他愣了一回,略挑着嘴角道:“定然是在给善姐儿求福泽,凡是同她有关的,总能叫你大喜大悲。”

风清日暖的,她额前发丝被吹起,整个人都闲闲淡淡的。

“就算是你猜中了吧。”她吐吐舌头,拉他的胳膊,“你今儿是告了一整天的假对吧?”

他点头,“一整天,晚上也不用当值。”

“以前,爹爹和娘亲在世的时候,我同二姐姐常常会去青绮门吃酒,那里的胡姬能歌善舞,葡萄酒更是美味,实在是人间极品。”她说起以往,显得很兴奋,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透着光亮。

他说带你去吃酒,看胡姬跳舞。

允淑连连点头,道一声,“好啊。”

冯玄畅不着急,去香灯师那里领两块系红绳的姻缘牌子,执笔在姻缘牌子的背面工工整整写上他和允淑的名字,添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香灯师看着他,笑的和蔼,说,“公子哥儿和心上人有缘分,头等婚配,子嗣绵延。”

他抬头一怔,只是尴尬的同香灯师笑了笑,道一声谢大师吉言。便捧着姻缘牌子到姻缘树下,准备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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