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1章 阳光灿烂,万事可亲

第1491章阳光灿烂,万事可亲

堂堂虞国公嫡孙女所住的阁楼,自然是格调不凡,高雅别致。

自然是诗韵如水,自然是暖风送香。

但立在套间另一处窗台的洗月庵月禅师,显然不太能够享受。

尤其是房间里这一对年轻的男女愈发情意绵绵时。

她轻轻按了按眉角,竟在自己这傀儡之身上,找到了几条尴尬的细纹。

她本有心咳嗽一声,好惊醒那目中无人的年轻男女。

又或者假装才看到来者,上去寒暄几句。

但想了想,终究是一声不吭,默默跳下楼去,还反手带上了窗。

毕竟,我佛慈悲。

她掠过风,没有留下风声。

她落在地上,仿佛双脚本就在地上生长,落地即生根。

与大楚虞国公府的关系,已经建立了很多年,倒是不需要再交代什么。

灰袍覆身的月天奴,独自走出了虞国公府。

鉴于在山海境里遭遇的波澜壮阔,有心想去跟姜望说点什么,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便罢了。

楚地向来繁华,郢城更是号称“天下为盛”。

她步履轻盈,踏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此后一路向北,归去也。

……

……

左光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剩下姜望一个人,在房间里很是发了一会愣。

然后顺势就修炼起来……

在山海境得传的两门印法,都高深莫测,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

而且在山海境里奔波不止,也没有太多工夫可以研究。

是以虽然到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却还只是停留在大概了解的地步。

这会他主要研究的是祸斗印。

椅上独坐,双手叠于身前,十指飞速变幻。

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印决,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难度。真正需要用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探索的,是那些复杂印决背后所牵引的……规则。

是的,姜望现在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些千变万化的复杂印决,像是一条盘山之路,让人在境界不足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时间和精力,去抵达山巅。

他需要去探究它们之间的联系,真正了悟登山的过程,才能够掌握这门印法的奥义。

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

这声音恰到好处地将人唤醒,又绝不刺耳,不会产生什么惊吓。

姜望收印抬头,便看到清瘦儒雅的淮国公,立在门外。

这里是淮国公府,门也开着,而他没有直接进来。

姜望连忙起身行礼:“国公大人!”

“不必多礼。”左嚣摆了摆手,跨过门槛:“老夫刚回来,听说山海境试炼已经结束,便过来看看,想着你们或许有些问题需要老人家的意见……光殊呢?”

“那个……”姜望有些尴尬地道:“刚出去不久,兴许晚上能回来。”

老国公有些欣慰的笑了。

然后道:“看来你们的收获不错。”

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光殊获得了九凤之章,我拿到了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还得传了两式印法,得了两滴异兽精血。”

左嚣看着他,声音和缓:“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虽然老夫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辛苦你了,孩子。”

姜望早已经习惯了人们的赞美。

但不知为什么。当老国公说‘辛苦你’的时候,他还是格外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心间淌过暖流。

笑着说道:“谈不上辛苦,对晚辈来说,这也是难得的历练。”

“我知道,光殊阅历还浅,又很天真,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左嚣说着,摆了摆手,截住了姜望欲说的谦词,继续道:“说感谢很生分,但作为光殊的爷爷,我的确应该表示感谢。”

他略顿了顿,便道:“如果没有太要紧的事情,就在府里多住几天吧。老夫虽然有些浮财,但只恐伤了你的真心,不好作为谢礼。便倚老卖老,仗着岁月长久,指点你一阵修行……你看如何?”

这种正式的指点修行,与进入山海境之前的那种点拨不同。

后者好比在观河台备战时,曹皆随口提几句战斗时的要点。

前者则相近于出征观河台前,在点将台上,易星辰和重玄褚良的全方位指点。

大楚淮国公亲自指点修行!

这份谢礼岂止是厚重?

对淮国公这种层次的人物来说,什么法器宝具,多少元石灵丹,都不如他的时间精力他的真情实感珍贵。

姜望诚恳拜倒:“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奢请呢?您能拨冗指点,是我莫大的荣幸。”

左嚣伸手一搭,便将他扶起:“老夫看着你,总是觉得,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他轻轻拍了拍姜望的手臂:“不要生分了才是。”

姜望道:“我自来府,便如归家。见得公爷,只觉便是自家长辈,甚为可亲。”

“好。”

淮国公久在军伍,办事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当即便放开姜望的手,侧身容出一块空间来。

“我们就从你刚刚练习的印法开始……”

“这门印法的根源,乃是凰唯真的衍道级印法,名为【山海典神印】,号称穷极天下印法之妙。本是一套,计有八百七十一种印法,合为山海典神。当年凰唯真就推演到这个程度,仗之纵横天下。根据他当年留下来的说法,此印推演到尽头,拆开来应该共计是一千两百九十六种……”

“你所得传,是其中一门,正合你这个境界使用。来,像我这样,你再掐一次刚才那个印决,只调动神魂之力来感受一下……”

……

……

修行不知时。

日月忽已迟。

时间在情人的眼眸里,亦复如是……

当左光殊终于想起他的老大哥,脚步轻快地跳回府中时。他的姜大哥已经在老国公的指导下,把祸斗印和毕方印都大致过了一遍。

不说已经彻底掌握,也差不多可以拿出来应付常规的战斗了。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有人指点和没人指点,是天壤之别。

晦涩玄奥如凰唯真所传的绝世印法,在淮国公的点拨之下,简直像三字经那样浅显易懂。

“回来了?”

左光殊原地一个急转身,往外迈腿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啊,回来了!”左光殊乖乖转回身来,很有礼貌地招呼:“爷爷好,姜大哥好。”

他小心翼翼地瞅着爷爷,有些忐忑。

刚结束山海境试炼,就溜出去不着家,想来怎么也要挨一顿训斥的。

但左嚣却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两眼。

“自去别院歇着吧。”老国公摆了摆手:“我与你姜大哥,还有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要讨论。”

左光殊很有些迟疑地转身:“那我……走了?”

哐当!

两只脚刚踏出去,院门已经合上。

那雕纹华丽的厚实大门,有一种一梦黄粱的岁月恍惚。

让左光殊愣了一愣。

我只不过出门转了一圈……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马上走,驻足在门外,听了一阵。

院子里传来姜大哥认真请教的声音,还有老人和蔼的笑声不时响起。

他撇了撇嘴。平素指点自己修行的时候,老人家可没有这么爱笑……

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泛酸的情绪,只是突然想起来……此去山海境那么久,娘亲也一定等得很心焦啦!

左光殊将身一晃。

脚下抹了油般,那边跑到这边,这一边又往另一边跑。

娘亲住的院子,与其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宫殿。

其实是当年成婚时,楚天子专门下旨,令大匠师比照玉韵长公主在皇宫里所住的韶殿,在淮国公府里等貌复刻出来。

怕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之后住不习惯。

所以这院子的名字,就叫韶园,

听说父亲还在时,楚天子有时候都会私服来做客。

但左光殊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大楚沃地万里,数不清的豪杰往事,诵不完的英雄史诗。

人死之后还能被人记得的,并不太多。

左光殊跑得飞快,一转眼就窜进了韶园里。

韶园中有一处以琉璃罩围起来的花圃。

空气的流动通过法阵来完成,琉璃罩内保持恒定的温度……

说来或许很难叫人相信。

大楚玉韵长公主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蚂蚁。

这座耗资不菲、每月都在吞噬大量金钱的花圃,其实是玉韵长公主的宠物园。

听说是因为她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宫里待着,非常冷清,经常看蚂蚁搬家来打发时间。慢慢也就有了这奇怪的喜好。

而左光殊的父亲大人,那位战死沙场的楚之名将左鸿,因为妻子喜欢蚂蚁,就耗资巨万,穷搜天下,找来世界上最漂亮的蚂蚁——

凤纹眠花蚁。

这种蚂蚁非常脆弱。

受不得冷,受不得热。非甘露不饮,非名花不食,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

养它比买它还要更贵。

但淮国公府也就这么养了下来,用一圃名花,养了这么一窝。

国公府里有十二个仆役,什么也不做,就专门伺候这一窝凤纹眠花蚁。

甚至于左鸿只要有空,一般都是亲自来照料它们。

听说……

听说。

娘亲总是在说。

所以左光殊也断断续续地记得了一些。

他不曾参与过父母的故事,但脑海里倒是常能出现画面。都是娘亲漫长的回忆。

他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但恍惚总能记起这样一幕——

自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住后脖颈,像插秧一样,插在这个破花圃前。

哥哥在旁边……也是如此。

那个居中掌握他们兄弟二人的高大身影,面容总是笼在一层辉光中,看不真切,可是那声音却是记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你娘都哄不好,又凭什么去调兵遣将,叫人心服?小崽子们,敢惹你们娘亲生气,不把我左某人放在眼里嘛!记住你们今天的任务,给我把这窝蚂蚁给伺候好喽!要有一只病了蔫了,就……”

就什么来着?

左光殊记得,那惩罚好像是打手心。

但哥哥说并不是,惩罚是要没收一个月的零花。

虽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兄弟俩被没收零花钱,这个惩罚却是由哥哥来执行……

左光殊记得。

那个时候哥哥总是说:“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而自己总是规规矩矩地行个军礼:“遵令!”

然后哥哥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自己看着琉璃罩里漂亮的凤纹眠花蚁,看得津津有味,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那真是灿烂的午后啊。

……

左光殊跑到琉璃花圃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抱着膝盖,半蹲在花圃前,眼睛看着那些爬进爬出的美丽蚂蚁,怔怔的出神。

长裙拖在地上,也未察觉。

他好像今日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已是神临境界,却也没能停住眼角的细纹。

神临果然是假不朽。

说好的青春永驻,怎么还会黯然神伤?

左光殊有些难以抑制的鼻酸。

但毕竟笑了起来:“娘!我拿到九凤之章啦!”

他笑得灿烂,笑得阳光,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

“哟!”熊静予施施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公爷今天怎么得空回府?”

左光殊故作不满:“这么久不见,您都不关心我啊?”

“呵,轮不着我吧?”大楚玉韵长公主又回头去看她的蚂蚁:“我还是关心关心我的凤纹眠花蚁,毕竟它们只有我了。同病相怜呐。”

“娘亲啊,您看看您多不小心啊,裙子都沾了泥了。”左光殊赶紧上前,将自己的娘亲搀起来:“来,别在这儿蹲着了,我扶您去那边坐。”

母子俩往另一边开放的花园走去,踏在碎石小径上,风花落叶都温柔,倒也母慈子孝得很。

唯独熊静予牙缝里倒像是透着冷气:“得亏还没到让你扶的时候呢,不然要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处找不着人,那可怎么办?”

左光殊完全招架不住,只得再次岔开话题:“娘,您难道就不关心儿子这一次的收获吗?”

“那为娘还是挺关心的。”熊静予扭头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请问左小公爷……在虞国公府收获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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