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俶反应过来,道:“这是罗天子的意思?”
沈虎子道:“十之八九,曹彬此次南下,必受罗天子特别吩咐。他才敢如此拒绝留家,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罗天子容不得任何国中之国的存在,不论是清源军,还是吴越。”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我吴越坐拥十三州,八十六县尚且不敢与中原为敌。留家不过二州之地,真的敢豁出去与中原一战?”
鲍修让接着话说下去:“一旦清源军选择纳土归顺,中原将会三面将我吴越包围。若此刻国中还有一支杀向清源的中原军队……”
里外开花,三面合围。
钱弘俶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大变。
沈念古井不波的表情也跟着大变,道:“大王,当一不做二,清源军万一抵不住压力,先一步纳土归顺,我们吴越最后岂不是拾人牙慧?”
不得不说,沈念的思想永远是那么清新脱俗。
但他这番话却点醒了钱弘俶。
钱弘俶自从沈念那一句“臣不敢”以后,便放弃了对中原的抵抗。
反正中原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打谁就打谁,打不打得过另算。
到了最后,收拾自己的时候,那就撅着屁股挨打,采用不抵抗政策,顺势降了。
钱家历代侍奉中原,关系向来友善。
罗幼度也不是昏庸嗜杀之君,钱家的富贵是肯定的。
所以钱弘俶看得很开,憋一憋,万一罗幼度心情大好之余,大发慈悲,那他就继续担任吴越王,维护钱家几代心血。容不得,便换一个地方当富翁。
可现在有人踩着自己纳土,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一永远是最重要的。
第一个投降的好处,永远比第二个多。
钱家可是坐拥十三州,万一让只有泉漳两州的留家踩在头上,那面子往哪搁?
钱弘俶这些日子本就在考虑降与不降的问题,这突然冒出一个对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从决定躺平,转为纠结争不争这个第一。
或许在他心中早有献土的心思,只是舍不得而已。
钱弘俶心烦意乱,禀退了文臣武将,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钱镠陵庙,看着先祖雕像,嘴里默念着十则祖训。
“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
念着念着,钱弘俶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伏于地,不住叩首哀嚎:“不孝子孙,不能守祭祀,又不能死社穆,愧对钱家列祖列宗。”
一夜悲哭,钱弘俶拿定了主意,再一次将吴越官员聚集吴王宫。
这一次钱弘俶没有与任何人商议,而是开门见山的道:“自黄巢起义,祸乱天下。万民百姓,流离失所,契丹胡虏侵我中国。吐蕃占我凉陇之地,契丹夺我燕云诸州,甚至入我中原称皇。”
“天佑华夏,现今中原天子雄才伟略,北驱契丹,西逐吐蕃,南平江南,巴蜀归附。孤痛定思痛,为天下安危,为苍生社稷,重民轻土,将我吴越所部十三州,献于中原朝廷,促成一统大业,使我华夏重现汉唐盛世。”
钱弘俶这一番话振聋发聩。
殿下诸多吴越之臣人人震惊。
对于吴越的前景,满朝文武无一人看好,而且心情复杂。
不同于江南诸臣的自命清高,吴越百官因钱家对历代中原王朝的态度,所有官员对于中原印象极好。
大臣往来交流频繁,彼此出使如同旅游一样,都会受到双方的热情款待。
吴越没少进贡中原,中原也没少赏赐吴越。但凡天子宴请使节,吴越使者几乎都位列最上席。
双方都没怎么将彼此当作外人。
故而都不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关系。
不过结果如何所有人都想得到。
天下一统,势在必行。
吴越挡不住中原的兵锋,但谁也想不到钱弘俶会主动选择纳土归顺,一时间都心生敬意。
钱弘俶看了沈念一眼,道:“沈辅相!”
沈念出列应诺:“臣在!”
钱弘俶道:“孤与清源军晋江王多有往来,知他也是爱民忠义之辈。孤有一封书信,你带往泉州,劝说他同孤一并纳土归顺。”
沈念眼睛一亮,心底叫了一声:“高!”
这一下不管留从效归不归顺,这第一大功,少不了了。
“臣领命!”沈念高声应诺。
钱弘俶挥了挥手,下令退朝。
钱弘俶独自一人坐在王宫的龙椅上,脸上有着几分留恋不舍,同时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其实这也是钱弘俶难能可贵的一面。
钱弘俶不是圣人,也不是圣母。
什么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念,都是屁话。
站在道德最高点,大义凛然,哪里是人干的事情?
钱弘俶自是有私心,但能够顾全钱家利益之余,同时兼顾百姓,避免百姓受到战祸,促使天下归一,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七十七章 可怕的内卷
钱弘俶决定纳土归顺的时候,第一时间并非知会曹彬,更加没有向中原报备,反而是派人前往泉州,劝说留从效为泉漳万民生计,献土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