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来赴寿诞、煞气香灰

荼姚的结案书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这放了足足三个书柜的卷宗,叶昙露出满意的笑容。

“诸位辛苦。今日这个艰巨的任务圆满完成,本神心中甚慰!”

唐凡、曲灵、禹严也掩不住面上的笑意,“谢神上夸奖。”

曲灵上前询问,“神上是否立即将结案书呈给陛下?”

她摇头说道,“陛下忙着寿诞,怕是没看工夫这么多公文。”

“那是否需要等神上婚典之后?”

叶昙嗔了她一眼,“就你想得远,都扯到婚典上去了。”

曲灵贼笑道,“事实如此。寿诞过后不消一月便是婚典,神上的大好日子,还是不要被这些烦心事糟践。”

“不会这么久的。”叶昙意味深长地回道,“你们日夜奋斗也该累坏,我让食堂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和晚餐,还给你们熬了滋补气血的膏汤,一会儿都去吃吧。”

“谢神上!”

“再有,你们好好休息几日,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唐凡急急说道,“不好吧,这本是我等职责,怎能劳烦神上。”

“但也要张弛有度。就从明日起,这是命令!”

几人艰难地回道,“……是。”

“快到饭点了,先去食堂坐坐。”

禹严走在最后,没几步却又转回来低声问道,“少主,天帝的寿诞您做好准备了吗?”

“望眼欲穿。”

“属下明白了。”

毗娑牢狱。

叶昙孤身走进石门,脸上带着些许凝重。

荼姚虚弱地说道,“小昙,你来看我。”

“我来是告诉你,结案书已制成。卷宗放满了整整三个书柜,粗略一算三百余本。看来这二万多年,你没多闲着。”

她垂头苍白一笑,“你们写了这么多,那就有这么多吧。”

——看来她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叶昙向荼姚走近了些,“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想问你,为何要让旭凤历廉晁的劫?为何要让他来问我那些事?”

她答道,“因为我不想他阻拦我。杀父之仇,昊天罔极。我怎么可能放下此等深仇大恨,还尊称他一声父帝?”

荼姚很快意识到不对,“……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要做傻事!廉晁已经死了,我不想你也生生没了。”

她嗤笑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个个好像都认为我一定会失败,一定不得好死。怎么就没人对我怀抱点信心呢?”

“你何来的胜算?你能调动的,也就只有水族那群面和心不和的水君,至多再加上廉晁的旧部。除此之外还有何助力?润玉吗?他一个刚上任的太子,自己都没站稳脚跟,能帮你什么?”

“还有你和旭凤呀。现在至少旭凤不会反对我,他哪怕保持中立也是好事一桩。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肯不肯帮我。”

荼姚无力地说道,“我的修为皆传给穗禾,人在这里动弹不得,要怎么帮你?”

“你不帮我,如果我失败了,今日就是你我最后一面,自此再无需牵挂。父亲身陨,我已心如死灰。与其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不如和他早点团聚。”

“不要……你让我如何看着你送死?”

“所以我问你肯不肯帮我,哪怕是一点点助力,我定铭感五内。”

荼姚瘫倒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明白了,后会无期。”

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她脱口而出,“煞气香灰!”

叶昙蓦然停住了。

荼姚解释说,“煞气香灰能让他脱力两个时辰。这点时间,够你做些事情了。”

——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谁和她说过?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现于何处?”

“紫方云宫。寝殿榻下有个暗格,我放在了那里。”

“看来你也不是一颗心都挂在天帝身上,还知道要提防他。”

“这些你不用管……务必小心。”

叶昙仰天,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没报完仇,我就算死了,也要从忘川河里爬出来,回到天界向他索命。”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谁提过煞气香灰。

暮辞。

他转达大长老的话,说玄冥香木与煞气香灰配合得当,有倾散灵台之效。但至今未寻获煞气香灰的踪迹,原来是被荼姚藏起来了。

她今天这趟真值。

*

缘机府。

天机因果轮转将丹朱‘吐’了出来。

缘机仙子上前扶起他问道,“月下?月下?”

丹朱看着她如梦初醒,“缘机……”

“是我、就是我!等了这么久,可算把你等回来了。你人没事吧?”

他后怕地捂着胸口痛哭,“……人没事,只是我的心好痛!”

缘机仙子大惊失色,“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润玉在哪里,我想见润玉!”

“太子?!”她想半天才回复,“我也不知道,可能在璇玑宫?”

“璇玑宫……我现在就去璇玑宫。”

“你去那里干什么?向太子告法神的状?别闹了,他们很快就要大婚,你别把好好的大婚搅成一锅粥。”

丹朱顿时掩面而泣,“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我……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缘机百口莫辩,只能看着他摸着门踉跄离去。

——不是,就一句话,他怎么这么玻璃心?

丹朱虽说是要去璇玑宫,但其实先回了姻缘府,再去了一趟泽华宫。

“二哥,”他冷静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太微视线从奏折上移开,不经心地问着,“回来了?你也真是,天界这么多神仙还不够你玩,竟然还去历劫了。”

“我不想说历劫的事。”

虽然这场历劫足令他永世难忘,但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想过了。寿诞以及婚典过后,我就出去走走。六界这么大,我却常年呆在天界不曾外出,属实辜负了光阴,更对不住自己。至于这个神职……我不在这些日子,青丝将姻缘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若让他来接替我的职务,成为新任月下仙人。”

太微有些吃惊,“外出游玩?你来真的?”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你既然心意已定,我就准你奏报。”

丹朱恭敬地行礼,“谢陛下。”

然后他离开了泽华宫。

今日运气不错,丹朱在去璇玑宫的路上便撞见了润玉、叶昙和旭凤三人。

他们有说有笑的,好像数月前那场鏖战不曾发生。

见到他来了,一个个便都起身行礼。

“见过叔父。”这是润玉和旭凤。

“见过月下仙人。”这是叶昙。

他淡然地说道,“润玉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润玉依言上前。

丹朱疼惜地摸着他的脸颊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叔父昔日看着你被荼姚欺辱打压,却从没为你做过什么,说到底是叔父失职。原以为你一直云淡风轻,现在想来是你不得不云淡风轻,其中苦楚也独你一人体会。所幸如今你有叶昙相伴,叔父真心为你高兴。你当了太子之后,也要想从前一样克己复礼,切不可意气用事。”

润玉显得颇为诧异,“叔父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丹朱艰难地看向了一旁低眉顺眼的叶昙,“这要问她。”然后又说道,“你记着叔父说的这些话就行了。”

“好。”

他侧身向旭凤招了招手,“旭凤,你来一下。”

旭凤指着自己问道,“我吗?”

“过来。”

他便来了。

丹朱深沉地说着,“你没了母神在身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润玉都已经定下了婚期,你也该去寻个真心人陪着你。穗禾一心爱慕于你,若你喜欢她,就主动向她示好。若仅当她是妹妹,就让她断了这点心意,趁早另寻良人。”

“我对穗禾全无男女之情,早先前也已告诉她。”

“那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这些话毕,丹朱走向了一旁的叶昙。

他抬起手,像是想要拍拍叶昙的手臂,手抬至半空却又潸然落下。

“叶昙……大侄女,我记得在因果天机轮转旁边,你曾唤我一声叔父。不管是因为大哥还是因为润玉,这声我都承了。你和润玉今后一定要开开心心在一起。天界看着富丽堂皇,可个中辛酸无人知晓。遥想我牵线做媒许久,至今放眼望去竟无一对幸福安康,实在愧对苍天大地。”

叶昙淡淡地笑着,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现在,我是时候好好休息了……你多保重。”

她这才轻轻福身,“是。”算是一种回应。

丹朱叹息一声,捂着额头走了。

润玉和旭凤围上来问道,“叔父怎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缘机仙子,看月下仙人那份命格怎么写的。”

旭凤点点头,“我这就去。”

他走远了,润玉才在叶昙耳边呢喃着,“娘子对叔父做了什么?他貌似刚回来,这种变化不会也是因为历劫吧?”

“不然呢。”她狡黠地笑道,“我早前算准了,他一定会去缘机府看旭凤下凡历劫。我把他也踢了下去,让他也去历劫。”

“缘机该怎么应付旭凤?”

“我敲打过她,她心里有数。”

“可否告知为夫那是何命格?”

叶昙转身正视润玉,“你呀。”

“我?关我什么事?”

“我仅是让他体验了一回……不对,是两回受压迫的庶长子命数。五十出头,郁郁而终,如此两番,恰逾百年。”

润玉抱胸皱眉问道,“缘由?”

“我从认识他起,就知他心里只有旭凤,完全没有你的存在。经历得多,心里难免置了气。他既然撞到我面前,我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此去历劫,我就让他知道有个偏心到极点的叔父,是什么滋味。”

他轻叹,“娘子何必如此?”

“我见不得别人糟践你。他们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我敢想、也敢做。”

“叔父愿作罢,说到底还是看在岳父的面上,换做别人难保如此。”

“……我知道。”

润玉揽着叶昙在怀,闭眼磨蹭着她的头顶。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眶早已泛红。

“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好吧。”

*

数日后,凰女、越辰来南天门,准备排队接受守卫的搜查。

得知这个消息的叶昙立刻动身,从慎行司赶到了南天门。面熟的守卫纷纷向她行礼,叶昙左手一挥权当回应。

她兴奋地说道,“师叔、大师兄,你们怎么来天界?”

凰女答,“天帝寿诞,师父让我带份贺礼来参拜,再看看你和洛霖、临秀过得好不好。”

“多谢师祖以及师叔挂心,我和爹娘一切均好。”

今日的队伍格外长,他们三个寒暄完,队伍竟然还没有前进半分。

叶昙有些发愁,她身为法神可不能当众徇私,让这二人因为她插队先入南天门。

“天界何时这么堵了?”

凰女忍不住用请帖扇扇风,嘴里抱怨几句。叶昙一看请帖,瞬间眼前一亮。

“师叔,你有这请帖,怎么还排队呀?”

“什么、什么?!”

她让二人离开队伍跟在她身后,把请帖交给了守卫。

“这是陛下的亲笔所书请帖。持此请帖者,可以不经过守卫搜查,直接进入南天门。”

守卫举着这份请帖,将面前正接受盘问之人的请帖一对比,随即抱歉地说道,“原来是上清天的贵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二位,还请上仙恕罪。”

凰女尴尬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上仙请入内。”

叶昙亲切地挽着凰女的手臂,“师叔、大师兄,我们走吧。”

“哦哦、好!”

还在继续排队的人七嘴八舌、窃窃私语着。

“瞧见了没,上清天的人来了。”

“是你孤陋寡闻。陛下这些年一直都向上清天派发请帖,但回回都泥牛入海,这次终能如愿以偿。”

“往年都不来,怎么今年偏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法神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水神和风神可是玄灵斗姆元君的亲传弟子。他们任职几万年,也不曾见有何人来。法神是他们的小辈,竟能说动上清天前来应约?”

“谁让法神和太子的婚典,就排在陛下寿诞之后呢?法神和绛雪仙子关系匪浅,便是看在法神的面上,他们也要来赴寿诞。”

“原来是这样。”

走了一段路,凰女才缓过来,一脸郁闷地说道,“我不用排队,还排了这么久的队,真是亏大发。”

叶昙笑道,“你早该找人给我传话的,就不用排队了。”

“那下次先找你。”

“好呀。”

末了,凰女对身后的越辰说道,“大师侄,我们赶紧去洛湘府安顿下来,别去晚了没地方住。”

叶昙却抢先浇了一盆冷水,“师叔真厉害,竟一语中的。这几日洛湘府确实人满为患,怕是再也找不到一间空房。”

“啊?我都提前大半个月来,怎么还是晚了。”

“此番不仅有天帝寿诞,还有我和润玉的婚典。只怕天界说得出名号的人都来了,提前大半个月委实不算早。”

“这可怎么办?我们大老远来没地方住,难道今天先回去,寿诞当日再早些出发赶来?”

她抿嘴一笑,“师叔不必惊慌。天界如今有空房的不多,我景晏宫便是其中之一。我看你们不如到我那儿小住,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凰女舒口气回道,“你早说嘛,还吓唬我没处睡。我差点丢下贺礼直接回去了。”

“我怎么会让师叔以及大师兄,双双败兴而返呢?”

“你这丫头惯会唬人。”

景晏宫。

“景晏宫……”凰女和越辰看着牌匾上的字念道,“天帝为何要给你住的这座宫殿取这个名字?太子原先是夜神,居璇玑宫。火神是凤凰,处栖梧宫。那这‘景晏’从何而来?”

“润玉拆解过给我听,应取自‘四季美景,河清海晏’。”她调笑着说道,“一间住处而已,不必介怀。我们赶紧进去吧。戌一,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这二位上仙要暂住咱们景晏宫。”

“是。”戌一恭敬地行礼,“见过二位上仙,小人先将二位行装运至客房。”

“哦好。”凰女将东西交给戌一,夸赞叶昙道,“师侄,你指挥起人来有板有眼的。刚才你在南天门那一挥衣袖,妥妥的公主气势,我都看呆了。”

“我现在不是公主,师叔。”

“不是公主也没关系,你很快就是太子妃娘娘了。那时你就是天界地位最高的女子,天妃都得排在你后面。”

叶昙无奈苦笑,换了个话题。

“我带你们熟悉一下景晏宫。”

半晌后,凰女微喘着气坐在花园里休息。

“你这地方好大。我逛了一圈,脚都要软了还没走完。”

叶昙轻笑,“我这儿还不算大。你们若是得空就去璇玑宫看看,那里可比这儿大多了。”

“璇玑宫……”凰女摆摆手谢绝了,“以后再说吧。法神公务繁忙,你如若有其他事,不必专程陪我们二人。”

“近日还算风平浪静,公务也有三位监察使处理,我没别的事要做。”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

她歪头问道,“师叔?”

“我一把年纪,奔波了一天想去客房休息休息。”

叶昙干笑着招来戌二,“你带这位凰女上仙去客房。”

“是。上仙请。”

凰女惦记着越辰,回头便问,“你呢?”

“回师叔,越辰还不累。”

她谆谆叮嘱着,“那你和师侄熟悉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要知道天界很大的,我们如果迷路,可是想回都回不来。我老了记性不行,就指望你。”

“……是。”

凰女一走,越辰就坐到叶昙旁边。

“你这花园打理得不错,看得出很是用心。”

“大师兄过誉。全赖大师兄培育得好,这几株花养着不怎么费心。算算日子,就要到开花的时节。大师兄不如借这个机会,同我赏月赏花。”

他微微一笑,“也好。我上次听闻你出了意外,托圆测大师前来开导你,结果他说你用不着开导。我一直将信将疑,现在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叶昙回以笑容,“谢大师兄关心,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

是夜,吃过一轮好酒好菜,几人分别回各自的房间休整。

半梦半醒间,越辰打坐后睡下,恍惚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自己的洞府外,正给灵花灵草浇着水。然后,一株种在花圃最中央的昙花忽然发出点点亮光。

他凑上前去想看怎么回事,只见那亮光化为了一个朦胧人形。人形就着他单膝跪地俯视的姿势,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谢谢你记挂我这么多年,我真的过得很好。”

越辰双眼猛地一睁,却见外面已然大亮。

“……梦?”

他抚上了肩膀。怎么感觉这梦如此真实,真实得连那个人的体温,好像还残留在他的肩头。

*

落星潭。

太巳仙人和邝露围坐在潭边的石桌。

“乖女儿,为父今儿个得了空,特意来找你喝喝茶。没打扰你上值吧?”

“爹,你喝茶不在府里喝,跑这儿来干什么。难道在这里喝茶会更香?”

“当然香……”他话中有话地回道,“一想到我未来女婿有了着落,我这心里就舒坦多了。”

邝露不禁红了双颊,“说什么呢,什、什么未来女婿?”

“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不必明说。女孩子家嘛,还是矜持一点得好。”

他开心地又斟了一杯茶慢慢细品。

不多时,一个人便向此处走来。二人立时望去,发觉来人是白衡。

白衡率先行礼道,“见过太巳仙人、邝露仙子。”

“见过白衡世子。”

邝露好奇问道,“世子来此处,可是来找太子殿下?”

“父王有封奏折想呈给太子,敢问太子殿下在璇玑宫否?”

“世子来得不巧,太子方才出门。若世子信得过我,不如让我转交给殿下。”

“多谢仙子。”

白衡客气地将奏折递给邝露,视线一低看到了摆在二人面前的淡绿色水液,不禁大惊失色。

“你、你们怎么喝这个?”

邝露回道,“我爹喝这个很久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喝很久……是什么意思?天界哪里有这么多这个给你们喝?”

二人面面相觑,皆不知白衡在说什么。

太巳接过这个话茬,“是有很多呀。小仙喝了已有几千年,还经常送给别人,都赞不绝口呢。”

“你们……把忘川水当茶喝?!”

太巳变了脸色,“忘川水?!这怎么会是忘川水,这明明是石青茶。”

白衡也慌了,“石青茶?”

“世子不信,我这还有些茶叶,可以拿给世子看、泡给世子喝。”说罢便倒了一杯给白衡。

白衡抿了一小口,发觉这个味道和他当时在景晏宫喝过的一模一样。

一股无名怒气从心里翻涌上来。

“她竟然骗我!那根本不是忘川水,而是这劳什子石青茶。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

然后撇下太巳和邝露匆忙离去,看得二人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也有个人在找叶昙。

一人守在叶昙日常途经之处,直直走上来行了个礼。

“参见法神神上。”

叶昙眼一撇认出了他,“我道是谁,看来是咱们新上任的月下仙人。看起来你闲得很,还有闲心来找我。”

“小仙路经此处,见到神上在此,便过来问安。”

“我很好。你还有别的事吗?”

青丝郑重地说道,“上次神上托穗禾公主给小仙带来一颗夜明珠。小仙实愧不敢当,遂来归还神上。”

叶昙假意托辞,“说了是赔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何必来还我?”

他从袖兜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叶昙,“那小仙便换个说法……适逢神上大婚,小仙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望神上笑纳。”

话说这样,她不能不收。

“念在你一片诚心,我且收下了。”

“谢神上。”

她展开木盒一看,里面放着五颗夜明珠,其中最大的那一颗正是出自她手——也就是藏了暮辞那颗。

那时全天界都在搜捕刺客,叶昙不便留他在景晏宫,就将他收进一颗夜明珠里,经穗禾之手送给姻缘府的青丝。

青丝当然没有被叶昙摔烂过什么夜明珠,他知道这是叶昙差人送来就收下了,至今日才归还给她。

他不想知道这颗珠子有什么秘密,也懒得去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的刺客,只要自己的目的能达成,这些都无所谓。

叶昙收下木盒坦然说道,“如今你得偿所愿,务必守职奉己。若有朝一日行差踏错,别怪我不念今日情面。”

“小仙谨记神上教诲。”

御花园。

洛霖、润玉、越辰、旭凤围坐一桌,其乐融融似是在聊什么趣事。

叶昙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爹,你在这里!”她一看这么多人,捂住了嘴巴惊呼,“大家都在呀。”

洛霖点头说道,“我正好得了些许闲暇,又遇上他们,便坐下来谈天说地。刚刚说到我和你最初相遇那一天的事。”

“真的吗?”她向润玉求证。

润玉点头一笑,“确是。”

她别扭地说道,“……那爹是怎么说我的?别是说我坏话。”

“我哪敢?”他眉毛一挑,“谁敢在法神背后说她的坏话?传出去说不定将来会被她收拾一顿。”

叶昙娇哼一声,“那爹怎么描述当日之事?我正好也在,若是爹说错了,我还能纠正纠正。”

洛霖无奈笑道,“实话实说,还能作假?

“那一日我收到水君的上报,说他所辖之地出现了一个善御蛇的女童。他派人询问女童的身世,不想手下被她打了回来。水君畏蛇,便求我去查看。然后我就到了他的辖地,遇见了你。

“你以为我对你不怀好意,骂我为老不尊,迟早天打雷劈。我当时就想,难道我看着不老,也没对你做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说我为老不尊……”

叶昙在他说话时就悄悄走到润玉身后,手搭在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听到这些话,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不能怪我!谁让爹当时顶着一张‘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脸?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当然对爹不客气。”

洛霖争辩道,“小小年纪,谁教你的为老不尊?”

“咳咳。”

旭凤突然咳嗽两声。见众人纷纷看向他,便解释道,“我这几天喉咙不太舒服,失礼了。”

叶昙低头埋在润玉肩后偷偷地笑。

她说道,“谁让我年幼时软糯娇气,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当然要对不认识的人警觉万分。”

洛霖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才说道,“你好欺负?你的修为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谁要是敢欺负你,最后吃苦的反是那人。”

“扑哧。”

润玉一口茶水险些吐出来。他狼狈地说道,“茶里好像有虫子,见笑了。”

叶昙的手从润玉肩头慢慢向脖颈靠拢。他的心不由紧紧一提,赶紧把手按回肩头,还安抚似的拍了拍。

她又说道,“也不尽然。我前不久就和别人打架打输了,修养好些日子才痊愈呢。”

“吭吭。”

越辰的笑容僵在脸上,视线四处飘移着,“天界的水土尚未适应,失仪了。”

叶昙不置可否地一挑眉。

气氛顿时有些沉默。

“爹,”她开口说道,“我看你还是别说我的事了,在座的这几位……怕是不好接话。”

她低笑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她这话什么意思?”洛霖有些不明白,“你们又怎么了?”

旭凤解围道,“神上,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大家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好吧,我们说些别的……”

前面就是洛湘府,叶昙加快脚步想早点去见凰女,不想被一个人中途拦住了。

白衡气愤地问道,“你老实说,你为什么骗我?”

叶昙后退几步,隔开两人的距离。

“怎么说话的。知不知道你的口水差点喷到我身上了?”

白衡抿嘴说道,“那日我喝的根本不是什么忘川水,而是石青茶对不对?”

“你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还又品尝了一杯太巳仙人特意为我冲泡的、能解忧忘仇的石青茶。”

她双手一摊,“那很好。你还可以问他要些茶叶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白衡便质问道,“既然是石青茶,为何诓我说是忘川水?”

叶昙诚心回答,“忘川水也好,石青茶也罢,只要能解决你的问题,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吧。你那日来找我,说是那位仙子让你困苦不已,问我有何良策。我认为你的这些烦恼仅在一时,时间长了便会自动消散,犯不着用那断念的忘川水。于是我借着忘川水的名头,让你喝下解忧散丑的石青茶,后来也没见着你有什么不对,为什么现在还来找我理论?”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笃定我的烦恼会随时间消散?”

“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会让你记挂此生?我敢打赌用不了几个月,你就会将那位仙子抛在脑后,变回之前那个玩世不恭的青丘世子,甚至偶尔回想起那般大张旗鼓寻人的自己,简直就是六界第一大傻瓜。”

白衡气急败坏地喷道,“……我傻?我现在脑袋清醒得很!那日的事我就当不曾发生,现在我把话说明白——我就想要忘川水,一刻都等不了,请你马上给我。

叶昙好意劝道,“世子何必如此。你与那位仙子当不成夫妻,也还可以做朋友。”

“你废话真多!”他不耐烦地对叶昙说,“这件事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一想到我竟然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还为她牵肠挂肚许久,我就……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前面传来了争吵声,旭凤立刻朝前赶去,正好看到白衡对叶昙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猛然喝道,“白衡,你在干什么!”

白衡被他吓到,手一松脚一退,叶昙便趁机躲到旭凤身后。

“你来得正好。这个人没事硬要找我吵架,说不过我还不让我走!”

“你讲点理好不好。”白衡尽量冷静地说道,“明明是你有错在先,被我发现了还妄图狡辩。”

叶昙伸出一个头骂道,“呸,不识好人心。”

“区区白某,不值得法神费心。”

旭凤被二人的话吵得头疼,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叶昙有恃无恐地回答,“你说呀。你有本事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旭凤于是一手指着他,“说吧。”

白衡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想要……用忘川水忘却那夜的仙子。”

“就这?你不是九尾狐族吗,想忘一个人用得着忘川水?”

话说出来旭凤都不信。

白衡为难地看着他们,“我也不想,但我真的没办法。我现在的情况就好像、好像……是火神你历了一次劫回来就喜欢上了法神……”

旭凤即刻呵斥,“你乱说什么!?”他看向躲在身后的叶昙,“我对她断无男女之情。”

——好歹父女一场……是三场。

叶昙在旁加油添醋,“他这是在挑拨你和润玉、和我的感情,用意险恶,其心可诛!”

旭凤找到台阶下,便从善如流地接着话,“很难说不是这样。”

白衡有些目瞪口呆,“火神殿下,你在说什么?”

他端着一脸正气说道,“小小无名仙子就让你乱了方寸,是你疏于修行、历练不够。和未来太子妃当众争吵,是你不知身份、犯上造次。我说得对吗?”

白衡艰难地回了一句“是”。

“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这次碰上我,是你运气好。若来的是别!人!……寒冰狱可不够填你这个罪。”

他苦哈哈地行礼道,“是。”

旭凤一挥手,“散了吧。”

白衡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开,但是他没走远,还躲在树后看这二人之后的反应。

打发走了白衡,叶昙对转身的旭凤展开一个笑容,“嘻嘻。”

旭凤埋怨道,“你还好意思笑?都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他说不过我。”

“不管他说不说得过你,你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狐族起冲突……”他看着叶昙气鼓鼓的脸颊,又补充道,“若他真的惹怒了你,以后再找机会慢慢报仇也不迟。”

叶昙立刻转怒为乐,“这是你说的。”

旭凤点点头,“我说的。”

“明白明白。”

他轻叹息道,“前面是洛湘府,你是去找风神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快些去。”

叶昙笑着挥手告别,“我走了。”

“当心脚下,别绊着了。”

“知道。”

暗处的白衡简直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那个曾经几度和叶昙打架的火神旭凤吗?他是不是历劫历傻了,还是说他被夺舍了?

他居然用如此和蔼的语气和叶昙说话,像极了一个替女儿收拾烂摊子的……慈父!

他亲爹都没这么对他说话呀。

*

洛湘府。

临秀正在和凰女闲聊,不知说到什么,凰女脸色忽而一暗。

“……其实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

“何事?你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师侄她……”

临秀耐心地等凰女说完,听到最后却犯了难。

“凰女,不是我不想帮,只是我确实不便开口。你也知道荼姚和她曾经的恩怨,叫我如何开口让她带你去毗娑牢狱?”

“我和荼姚虽然不合已久,但到底姐妹一场。她如今音讯全无,除了师侄之外,我真的不知该找谁人才能见她一面。”

“小昙也没办法。陛下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毗娑牢狱探望荼姚。火神上次好不容易求了个恩典,才得见片刻。你若再去求,也难保能求到。再说,她以前对你那样不堪,你还去见她干什么?”

二人正相互劝着,叶昙在门外就已将她们的话听了个遍。

她整整仪容,笑着进门说道,“你们的声音都传到外面了,我想不听都难呀。”

凰女看向了叶昙,“师侄,你能帮我吗?”

“师叔,”她走到凰女面前答道,“是陛下下令不许人探视,不是我。我若是带你去见她,就是违抗陛下的命令。寿诞在即,婚期已近,我看师叔过了这段时间,再去面见陛下说这件事吧。”

凰女试图努力一把,“我和她两万年未见,只想见她一面。”

叶昙说道,“毗娑牢狱我真的没办法,师叔你想不想去紫方云宫看看?”

“紫方云宫?那不是她的住处吗,我去那里干什么。”

“最少今后有机会再见,你们也有话题说,不至于相顾无言呀。”

“对对对,”临秀打着帮腔,“你来天界也没事,去那里看看也好。”

凰女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天后的居所。”

“我查封了。”叶昙干脆地说道,“结界只有我才能打开,所以那里从未有人动过,还保持着从前的样貌。”

“……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去?”

叶昙笑了,“现在就可以。”

紫方云宫前。

凰女隔着结界,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这些年就住在此处?”

“这是天后的住所,而她正是天后。”

“那你呢?润玉将来是要当天帝的,你也会住进这座宫殿吗?”

叶昙摇摇头,“景晏宫很好,我不会住这里。”

“你就要和润玉大婚,将来他当了天帝,你自然是天后,不应搬至此处吗?”

她闭眼说道,“反正我不住。”

在门口逗留一会儿,穗禾很快就带人来了。

“见过二位神上、绛雪仙子。不知几位到紫方云宫,意欲何为?”

叶昙拉她过来吩咐道,“你来得正好。你应该很熟悉紫方云宫,不如带领这位阔别天界已久的绛雪仙子,好好参观一下。”

穗禾有些懵,“参观这里?”

“对呀。”她笑道,“陛下不许人去毗娑牢狱,但没说不许人进紫方云宫。你们是一家人,趁机打好关系对你也有好处,对不对?”

穗禾看了一眼冷淡的凰女,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绛雪仙子请随我来。”

把凰女安排好了,叶昙转身对临秀说道,“娘,你也进去吗?”

“不了。”临秀转开视线,“娘一想到你曾经遍身是血躺在那里,恨不能掀了这紫方云宫。你也别去了,免得徒生伤感。”

“可我不得不去。娘放心,我很快就出来。”

“好,娘就在这里等你。”

叶昙转身踏进了紫方云宫。

她追上穗禾和凰女的脚步,和她们一起走进了寝殿。

“这里的宝贝样样价值连城,皆是下界上贡而来。”

凰女看了几眼,随手拿起一个烛台。

“我在书上看见过这个,好像是叫做……永夜长明灯,是红尾蛸虫一族的镇族之宝。他们真是大方,把这么重要的宝贝进贡给了荼姚?”

——说好听点是进贡,直白点就是明抢。

穗禾从容笑道,“穗禾在来天界之前,此灯便已在紫方云宫。还以为是普通烛台,原来是一族至宝。”

“是吗?”凰女将烛台放回桌上,立即走出了这里,“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是。”她看了一眼淡定的叶昙,便跟了凰女出去。

叶昙趁此良机,从床榻下的暗格拿出了一个五彩流光的瓶子,然后又赶上了不远处的二人。

*

当夜,栖梧宫。

叶昙走进寂静的前厅,看着独自抚箜篌的旭凤。箜篌声音清脆,弹奏之人却看着心事重重。

她沉声问道,“何事唤我来?”

“我想问你,你今日去紫方云宫,是不是悄悄做了其他事?”

她心一惊,面上却是不显。

“我做了很多事,你是指哪件?”

旭凤推开箜篌说道,“母神曾说她有一至宝,能令父帝忌惮三分,就藏在床榻之下。如我有需要,尽可随时去取。你去紫方云宫不是为了带凰女参观,而是从母神处得知此事,为取宝而去。”

叶昙低头默默一笑,“瞒不过你。”

——她就知道,荼姚不可能私藏这样的好东西,一定告诉了旭凤。

旭凤朝她走来,“我说过,你不要做这些事,你怎么就是不愿听我的劝。”

她抬头直视旭凤,“你用不着劝我,你也劝不了我。”

“那我呢?你的计划里可有我?”

“我怎么可能绕过你。你是二殿下,更兼任战神,在天界颇有威望。若是能得你支持,我的计划想来会更加顺利。”

“若我……反对,你待如何?”

“我以为让你去历劫、去换个立场看这一切,你便能理解我的想法。原来还是不能吗?”

“我理解!正因如此,我才不想你以身涉险。每一次权力的交接都是一场腥风血雨,更何况还是你这个发起人。”

“只要你不坚定反对,那这一次就不是什么腥风血雨,而是和平交接。”

叶昙又走近了些,离旭凤仅只几步。

“我知道你内心纠结。你清楚地知道你父帝容不下我,我迟早会为他所害;但你又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让他身首异处。我愿在此承诺:我叶昙绝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他,他会在毗娑牢狱里……寿终正寝。”

他又问道,“那母神呢,你会让她出来吗?”

“她是如何,就看你的表现了。”

叶昙向他伸出右手,旭凤挣扎半天,颤抖地握住了。

“这是你答应我的。”

“绝无反悔。”

——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不懂,活着煎熬比一死了之痛苦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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