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这些日子有点心事重重。
前几天晚上润玉浑身酒气地跑到她寝殿,开口就是一个重爆消息——天帝把他们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猛一听这个消息,她脑袋里好像炸开了锅,连连追问这是不是真的。
润玉打着酒嗝,一字一句地说道,“千真万确,你看我这副模样……”
那些人听到父帝的话,纷纷向他和水神表示祝贺,一杯接一杯地敬酒。水神还有修魄可以挡酒,他一人实不能推脱,硬着头皮连喝了好几杯,最后只能说酒量浅薄不能再喝,总算打发那群蜂拥而至的人。
迷迷糊糊离开的时候,他还记得要先来找叶昙,把这件事告诉她。
润玉酡红着脸,晃晃悠悠地握着叶昙的手,一脸迷醉地说道,“娘子,我真的很开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了。”
叶昙没顾上他说的话,而是把他扶到床上躺着,让人端来干净面巾和水,给他擦把脸再降降脸上的温。
“我们不是成过婚了吗,你怎么还这么激动?”
“不一样!”他试图据理力争,“我们在天界成婚,便不用遮遮掩掩,唯恐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她莞尔一笑,“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夫妻,我们不也做了夫妻才能做的事?而且我看你,好像有些乐在其中。”
润玉脸上发烫,幸亏他因为喝酒早已红了脸,看不出他在害臊。
“……别人还是知道得好,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谧然无声。
叶昙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你醉了,我送你回璇玑宫。”
她取来面纱戴上,扶起润玉奔至璇玑宫,又叮嘱戌三、戌四好生照顾润玉,才准备返程。
不巧在御花园前面撞见巡逻的守卫,她赶紧变回真身昙花,隐于花丛之中。她可不想费力解释,为什么被勒令闭门思过,却在此处现身。
今夜的月色太美也太过刺眼,她只是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睛发烫。
那傻子,一场大婚居然让他如此高兴。她是不是因为润玉对她太好,习惯性忽视了他的真实想法,忘记他也是一条要面子爱排场的龙。
——她对润玉属实亏欠良多。
这么想着,竟忍不住落下泪来。虽然这场大婚来的并不是时候,但润玉既然喜欢,那她就为他破例循规一次吧。
耳边忽然听见一丝异响,叶昙立刻催动风神令消失在原地。她没去看那是何人,就是怕一旦对上眼神会被人认出来,还不如早点溜走。
这般想了几日,忽然戌一来报白衡和邝露求见,说是想在景晏宫找一位仙子。
白衡来了?他一来,狐族那些人一定也跟来天界。这人真是没事喜欢找事做,找人找到她景晏宫来了。
叶昙没心情招待他,让戌一召集所有仙侍到前厅等着,由戌二带他们进去慢慢找,自己就暂不奉陪。
只是她逃得过白衡,逃不了邝露。邝露亲自来见,自己总不能落了她的脸。
“小昙姐姐,你在景晏宫还好吧?”
叶昙苦笑道,“除了不能出门之外,我这几日倒也和以前差不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邝露说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议论你和火神殿下。”
“天界的人就是闲着没事做,才会到处议论别人。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他让你闭门思过那件事,而是……你知道你很快就要和太子殿下成婚了吗?”
她托着腮回道,“听说了。不过到现在还没人告诉我日子定在何时。你听没你爹说起呀?知道的话就透个底给我,让我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邝露为难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我每天都去问我爹,但是他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嗯,这么说日子应该还没定好。我还能闲一段时间。”
“但是我听我爹说,他已经和织造府的兰织娘子谈过婚服和礼冠的事宜。我猜想婚服这些很快就会制好,那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远。”
叶昙挫败地低下头,“随他们吧。反正我出不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那邝露就先向太子妃娘娘请安了。”
她又羞又气地轻锤了邝露一下,“你说什么呢,什么太子妃娘娘。”
“太子殿下的妻子,不就是太子妃娘娘吗?邝露又没说错,只是提前拜礼问安嘛。”
“你再说,别怪我不客气。”
“太子妃娘娘饶命。”
“你讨打!”
这么玩闹过后,邝露便说道,“小昙姐姐将来就是太子妃,和火神殿下就是一家人。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心不合、面也不和,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叶昙冷哼一声,“旭凤铸成大错,却是我在家闭门思过,我何其无辜?亏我还是堂堂法神,我自己蒙受冤屈向谁申诉?天界又有谁能受理我的事情?”
“小昙姐姐,你先冷静下来。我知道你如今心情不稳定,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也许等你能出景晏宫的时候,火神殿下就会……就会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向你赔礼道歉。”
“我现在一想到旭凤,就有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我真怕再见他,会忍不住和他大打一架,让他往后看着我绕路走。”
邝露急忙说道,“不会、不会的!”她变出一袋子茶叶递给叶昙,“我这儿有些上好的石青茶,你日常泡着当水连喝上几日,心情就不会这么躁动了。”
“如此厉害吗?”叶昙好奇地看着这一袋茶叶,“我好像没听说过。”
“这茶很有用的。以前我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喝这茶,喝上几杯就没事了。”
“好吧。谢谢你的心意,我会泡着喝的。”
眼见叶昙的脸色好了一些,邝露聊着聊着,就把话题转到了白衡身上。
她大倒苦水,直说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对一个连脸都没看清的人一见钟情?还去求陛下帮忙一起找,最终受苦受累的不还是他们这群人吗?
叶昙呵呵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哪位仙子魅力这么大,竟然能把白衡迷得神魂颠倒。若是找到了,你就告诉我,我就算偷跑出去都要看那是何方神圣。”
“……没找到。”
“什么叫没找到?”她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找了好几天吗?难道还没有找到?”
邝露简直在唉声叹气,“就是。我听世子说那是什么绝色美人,当然是带他去见那些颇负盛名的仙子,结果他都说不是。后来我又想可能狐族的审美和别人不一样,就带着去见一些清秀可爱的,他还说不是那个人……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和他走遍各宫各殿,找一些样貌姣好的仙侍仙娥。景晏宫是最后一处,希望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我也好顺利向陛下交差。”
叶昙抿嘴一笑,“你们动静这么大,天界如今怕是人尽皆知。自然也知道被白衡选中的人一定会成为狐族的世子妃,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普通人早赶在第一刻出现了。可你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我看原因无外乎几个:要么她早早地离开了天界;要么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出现;再糟糕就是,她就是耍白衡玩。你觉着,会是其中哪一个呢?”
说到这里,邝露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看,我这几日的工夫全都白费了。”
她安慰道,“别这么失落。说不定白衡要找的人就是我景晏宫之人。此时他已找到佳人,正准备向陛下回复。”
“但愿如此。”
得到片刻喘息,邝露恢复了些许体力,也向叶昙告辞。
待她回到前厅,期待中的成双有情人不见,却是白衡失魂落魄地说道,“她也不在这里。”
邝露的心猛地一坠。
“世子,事到如今小仙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小仙陪您走遍各处,连陛下的泽华宫、以及几位皇子公主的宫殿,甚至这景晏宫都没落下,天界的所有仙子您也都见过……”忽然她又一顿,“对了,法神神上您还没见过,要不要我去请她出来,好把这空缺补上?”
说起叶昙,白衡脸色突变,连连摆手说道,“绝对不可能是她!”说完好像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又干笑着解释道,“我和法神相识一场,确定她不会是那位仙子。
“哦好。”
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莫名冷了场。
戌一在一旁看他们好像说完了话,便出来问道,“二位仙上,还需要小人做些什么吗?”
邝露答道,“多谢费心。我们叨扰许久,也该离去了。”
“那小人送送二位。”
几人走着来时的路,远远地瞥见了叶昙精心布置的小花园。那里种着几颗茂盛的昙花,花苞已结却未盛开。
“那便是上清天的上仙送来的花吗?”
“如仙子所言,乃是我家大小姐的大师兄所赠,种于此处已近四个多月。”
邝露赞叹地说道,“看着长势真喜人!什么时候开花了,我也想来一睹芳华。”
“多谢仙子夸奖,小人会将这些话转述大小姐。”
“有劳。”
出了景晏宫,白衡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肩膀,邝露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知晓事情经过的人一眼便知,他们又竹篮打水了一遍。
“世子,您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衡长叹一口气说道,“感谢仙子数日来为白某奔波。看来我与那仙子仅一面之缘,无秦晋之份。稍后我自会向陛下禀明此事,仙子劳顿先回府休息吧。”
“谢世子,小仙告退。”
邝露麻溜地走人,生怕他突发奇想又要去什么地方看个究竟。
*
白衡搜寻未果,太微得知此事也隐隐失落。他本想借此发展一下狐族的势力,没想到是场镜花水月,只能悻悻作罢。
此事终于归于沉寂,但是另一件事却在持续发酵。
禹严传来消息——废后在听送饭的守卫说她被天帝收回公主封号,并严令闭门思过之后,连续数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他亲自去看去劝也徒劳无功。
叶昙摇着头把书信烧了,转身让戌一撤了守门的人。
“大小姐,没了门卫的话,谁来看门、开门?”
“不用布置人。不管谁来敲门、怎么敲门都不要去管,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记住了吗?”
“是。”
许久之后,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便响彻整个景晏宫。声响之大,怕是死人听了都要被吵醒去看看。但是叶昙吩咐在先,没人会违抗她的命令去开门。
叩门人见毫无回应于是不再拍门,不一会儿却冒出了稀稀索索的爬墙声,然后就是几声受伤倒地的痛呼。
笑话。一个个当她景晏宫是菜市场,想进就能进的?
为了防止有什么人爬墙偷入,她早就在所有的院墙布下了机关。有人爬上墙头,直接送上一堆乱箭,哪怕射不中也能唬得人不敢进。
她纯属好玩,没成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看来机关还是有必要的,万一有用呢?
——下次去问问三师伯有没有这种法宝。
——那润玉是怎么进来的?他能走后门。
这般叩门不应、爬墙中招,来人终于明白她的拒客之心,门外墙外终于平静下来。
戌一摸着小心脏问道,“大小姐,谁这么迫切求见?”
“废后闹绝食,禹严一定把这事告诉了润玉。润玉当然不会把这笔帐烂在自己手里,他就会去告知旭凤。旭凤知道了还坐得住吗?自是想去天牢一看究竟。但他根本进不去,只能找我或者天帝。天帝是不会见他的,他最终只能来找我。刚才的动静,不是穗禾便是燎原君,所以我们让你们不用管,我也懒得应付他们。”
“但咱们也只躲得了片刻。涉及到亲娘,火神怎会轻易甘休?”
“这关我什么事呢?”叶昙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我奉命在家闭门思过。为了不让人打扰,还特意在后院加了隔音结界,放眼天界谁有我这么听话?”
他抽抽嘴巴答道,“是。”
——这位大小姐整起人来,也是无出其右。
“下去休息吧。”
看完这本《炼器入门》,她把书放回书架,抽出一本《花经·水生篇》接着慢慢看。就算外面翻了天,也轮不到她来管。
这一点叶昙想的没错,天界真的快闹翻了。
此时旭凤亲自带兵来到天牢门口,手执凤翎剑指着守卫说道,“我要进天牢,你们也敢拦我?”
守卫们看着这一大群人,围作一团拔出手中的剑,战战兢兢地回答,“火神殿下,没有陛下和神上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天牢。殿下若想入内,请拿出陛下的手谕或者法神的许可!”
他当然知道这个狗屁规定!但父帝正值会客推了他的求见,叶昙景晏宫大门紧闭无人响应,他要是拿得出何必率兵而来。
这样僵持着有一阵,润玉和三位监察使急急赶赴而来。
“旭凤,你这是在干什么?”
“火神殿下,您可不能硬闯天牢,否则我等可不好向神上交代。”
他生气地说道,“母神在毗娑牢狱数日未曾进食,我怎能坐视不管?”
润玉劝道,“我知你念母心切,但你行事也要注意分寸。你此般带兵前来,可视为犯上谋逆!难道你也想被父帝贬进毗娑牢狱吗?”
“大哥,”旭凤坚定地看着润玉,“今日我一定要把母神带出来,她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日。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看着她去死,大不了我们母子就死在一处!”
“真是胡闹,说什么气话!你放心,我方才已禀明父帝,请求将母神移至临渊台休养。相信父帝念在往日夫妻一场,定然会同意。”
“……真的吗?”
“我没有骗你。”就看父帝会不会骗你了。
这么说下来,旭凤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他沉声说道,“那我过几日便带父帝的赦书接回母神,希望诸位不要再拦我。”
禹严严肃地说道,“赦书一到,小仙自会带领殿下去往毗娑牢狱,绝无半分阻拦。”
“好!”
他离开之后,天牢的守卫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小人真怕火神殿下一言不合,便要杀进去抢走废后。”
润玉回道,“不会的。”
这里是天牢,是法神的辖地。就算旭凤真的硬闯进去,荼姚也不会跟他出来。她已经让叶儿丢了公主封号,不会让叶儿再受此祸牵连。
“禹严,”他转身说道,“废后还是不肯吃饭吗?”
“正是。我等几经商量,还是束手无策。”
润玉给了个建议,“你既无计可施,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你就对废后这么说:太子和法神婚期临近。如果她表现好的话,太子便会酌情请求陛下,许她以嫡母之身在旁观礼。”
几人满是震惊,相互看了看然后问道,“这么告诉她,她便会进食吗?”
“会的。”
“……属下遵命。”死马当活马医吧。
*
几日后。
旭凤独自来到天牢之外。燎原君和穗禾已被他以各种理由支开,没个几天必然回不来,省得听他们苦口婆心劝告。
今日的守卫,恰好是前几日和他打过照面的那几位。
他们看到旭凤,第一反应是赦书到了。但又一看他的面色着实不好,纷纷敲响了警钟,叫里面的人赶紧去请太子和禹严监察使。
“……参见火神殿下。”
旭凤沉默着没有应声。
“殿下若是有赦书或者手谕,还请交给小人查看。”
他低沉地眼睛说道,“想看,你们尽管来看。”
——艹,话说成这样谁会去。他摆明了什么都没有,还想让他们这些人主动送人头。
“……火神殿下,如果您没有这些的话,小人便不能让您进天牢。”
“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拦得住我?”
一名守卫两股战战地回道,“小人虽然抵挡不住,但也不能临阵脱逃,败了神上的脸面。”
说到叶昙,旭凤的神色变换了几番,最终还是抽出了凤翎剑。
“那我就成全你们的忠义。”
他本来充满期待,期待父帝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可他失望了。父帝这些天没有召见他,也没有给他什么手谕。他在栖梧宫不眠不休地等着,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能做主的父帝置之不理,说得上话的叶昙避而不见,那他就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天牢的守卫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赶在增援的部队来之前把母神带走,他此举就算成功了。
至于后面会怎样,他也不在乎。父帝最多把他软禁在栖梧宫或者临渊台,若是额外开恩将他和母神关在一起,他愿余生日日为父帝焚香祷告。
一番打斗下来,门口的守卫都被旭凤放倒在地。
“蝼蚁之辈,也敢撼树。”
他慢慢走向门口,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急忙闪身躲避。
——这法术简直不能再熟悉。
旭凤向后跳回方才驻足之地,仰头四顾。
“我知道你来了,我绝对不会认错你的法术!我心意已定,劝你不要阻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女声在屋顶响起。
“你要是敢踏进天牢一步,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执剑指向屋顶,“看来你是想和我打一架。”
叶昙摇着折扇说道,“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转身离去,我权当刚才之事不曾发生;可若你执意要闯天牢,那就要问我的虚衍扇同不同意了!”
“你那个破扇子,也抵得过我的红莲业火?”
“看来,你迫不及待想重温一遍满身是伤的滋味。”
“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最好不过。”
她纵身跃下屋顶,手中的折扇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和凤翎剑重重撞击在一起。
*
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响震得天界摇晃不止。
众仙皆惊呼着跑出屋内,然后他们就听到东北方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
“……不好,那个方位是天牢!难道天牢又出事了?”
“还啰嗦什么,快点赶过去看呀。法神闭门思过,天牢无人镇守,说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在趁机作乱。”
“对对对,赶紧去帮忙。”
白衡夹在这一群人中间,也快步作跑赶到了天牢。
甫一到附近,便见半空中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激烈扭打厮杀。伴随着铿锵的剑击声,双剑摩擦出大片火花。
有眼尖的看出来那道红的是旭凤,白的是叶昙,刚想歇口气告诉众人有火神和法神在,不用担心天牢出问题,却又被转瞬即逝的想法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法神闭门思过,火神在等手谕。这两人在此大打出手,难道……
“不会吧,刚才的动静是他们两个闹出来的?”
陆续有人想到了这些,于是慌忙让腿脚快的去请陛下。
那边叶昙转身躲过直取命门的一剑,手上的剑借势来个横扫千军,硬是将旭凤逼退数步。
“下面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何为迷、何为悟?若一心救母是为错,那我便一错到底。”
——这已不是固执,而是死脑筋。
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旭凤一直摇摆不定、前后反差,因为他本性就是这样的。娇生惯养、纵意妄为,根本不考虑、也没想过有什么后果,反正自然有人会替他善后。
所以他一遇上自己无能为力、别人也束手束脚的事情,就会如此暴躁。
——与其说暴躁,倒不如更像恼羞成怒。
饶是她叶昙,也拉不回一个犟死了脾气的人。既然如何都救不回来,那她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便亲自送旭凤去撞一回南墙。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高声说道,“咱们不死不休。”
旭凤笑道,“你若死了,我给你多烧几根高香。”
“不必,你自己留着用吧。”
二人嘴上不留情,手上的动作更加狠辣。
赶过来唐凡、曲灵、禹严看到这一场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是咱们神上没错吧?”
“不会吧,真打起来了?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祖宗保佑,神上千万不要有事。”
不知是唐凡哪位祖宗保佑了叶昙,旭凤看着渐渐落了下风。
要认真说的话,叶昙在景晏宫好吃好喝还有润玉补给灵力,旭凤在栖梧宫日夜焦心寝食难安苦思无果,两厢比较下来叶昙便占了先机。之后她彻底放弃现在这个旭凤,没了心理负担就愈加刁钻地攻击他的弱点。
一个伏地撑起之后,旭凤挥挥酸痛发麻的手臂说道,“真不知你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混不似一个女子。”
“这话说出去更丢脸的是你。”
她恨恨地说完,然后高高地跳起,手中的长剑卷着雷霆之势冲向了旭凤。
旭凤慌忙用剑去挡。
两把剑一横一竖交叠在一起,剑身相互抗衡震颤鸣叫。
他看着眼前的剑尖,虚弱地说道,“你动了杀心,真的这么想杀我?”
“你没救了,我在帮你。”
——呵,没救所以杀他,杀他还说在帮他?
“我让你杀,只要你救母神。”
叶昙没有回答。
“你就……这么容不得母神吗?”
“我说过,”她用力向下一压,凤翎剑呜咽着发出一声脆响,“我没有资格恨她。”
——咔啦咔啦。
凤翎剑承受不住虚衍扇这一重击,裂痕在两剑相交之处向外蔓延,直至剑柄的尽头。
叶昙看准时机斩断凤翎剑,一手出掌将旭凤击倒在地。
“唰唰唰”断成几截的残剑飞落在围观人的面前,吓得他们纷纷后退了好几步。
旭凤倒地之后,身上的战意慢慢消散。他抚着胸口吐出一口血,绝望地看着叶昙。看来他今日非但救不了母神,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叶昙将长剑收了,一步步走向瘫坐在地的旭凤。
“唐凡!”
被点名的唐凡一个激灵答道,“属下在。”
“打伤天牢守卫,强行闯关天牢,是为何罪、当受何罚?!”
他简直欲哭无泪,这要怎么回答嘛?随便捡一样都是要魂飞魄散一百次的重罪!
“这罪名太甚……属下觉得还是交由陛下判处得好。”神上不要惹得一身腥呀。
“陛下?有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儿子,陛下一定恨铁不成钢。”
这话刚说完,旭凤的身下蓦然亮起了一个法阵。手臂粗的雷电自地面破开,缠绕着将无力的旭凤带高几尺。
长影鞭闪现在叶昙手中,“我勉为其难,代替陛下好好惩治这个不孝孩儿。”
“神上,不要冲动行事!”
“我没有哪刻,能像现在这么清醒。”
她挥动着长影鞭,甩向了闭眼默默承担的旭凤。
——“嘶啦。”
这是鞭子撕碎衣服的声音。
——“呃嗯!”
这是鞭打痛至脏腑的□□。
“大哥?!”
旭凤一声惊呼,唤醒了在场所有人。
叶昙看着在最后一刻出现,以己身硬扛这一鞭的润玉,神色莫测地问道,“……太子殿下,此为何意?”
润玉没来得及防备鞭刑之痛,差点脚软倒在地上。他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单膝跪地缓了缓神色才说道,“法神不应私授刑罚。”
“私授?这么多人看着,应该称为以儆效尤。”
“无论如何,此事都应交于父帝审判。法神职责已尽,应知过犹不及。”
——看样子他是想保旭凤最后一点面子。
“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殿下还请独善其身。”
润玉咳咳笑道,“火神是本殿唯一的弟弟,本殿怎可看着他受辱。”看不到的地方就另当别论。
“再说,父帝已命本殿火速带火神至九霄云殿问审,法神万万不要拂了父帝的旨意。”要不是父帝吩咐,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好戏。
“法神责罚犹在,此刻当于景晏宫闭门思过。事权从急可以理解,但望法神谨遵恪守父帝旨意。”你赶紧走,别被人抓着小辫子。
叶昙收了长影鞭,挥手解除法阵,旭凤便被润玉带来的守卫架着带离此地。
罪魁祸首一走,润玉也要回去复命。但他偏偏一时站不起来,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叶昙。
叶昙似笑非笑地走向润玉,对他伸出双手。
润玉就着她的手,借力勉强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直接压在了叶昙身上。他眼疾手快抓住叶昙的手臂,才没让胸口的血迹沾染到她。
“为夫会解决好这件事,不会牵连娘子。”
叶昙却小声问道,“疼吧?”
“……疼,比我想的疼多了。”
“回去一定要擦药,鞭痕很容易留疤。”
“好。”
咬着耳朵说完这些,他们才各自分开了。
唐凡几人慌忙走过来说道,“神上,刚才我们差点要吓死。”
“一个个胆子这么小,怎么当监察使?你们就应该像我,不管面对谁,都要把他打趴下。”
——还是算了吧。他们再投十次胎,都没有神上这么勇猛。
“那神上还要回景晏宫吗?”
“刚才太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还在闭门思过的时间,不能在外久留。不过你们都用不着担心我,我可不是大闹天牢的祸头子。若是陛下真的召见你们,不用客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火神身上。”
“……啊?”
“啊什么,就照我说的做。”
“是。”
原来推搡着看热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白衡一个人傻站在那里特别扎眼。
这小子厉害本事没有,挤破头看热闹的闲心无人可及。若用在正途上,保不准已是一方大人物了。
叶昙借着扇子遮挡偷偷嘲笑他一会儿,才又慢悠悠地走回景晏宫。
本以为白衡看完大戏会自动回驿馆,没想到他竟然跟上来,舌头像是被猫叼走了,说话含糊听不太清。
“法、法神,我……”
“有话就说。景晏宫恕不待客。”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今日一事,我看法神难免会被陛下责罚。”
“不责罚才有鬼。随他怎么样,大不了这法神我不当了,回去老老实实当我的洛湘府少神,还不用整日上值做事,想想就开心。”
“若是陛下真的生气,恐怕革除神职也抵不了罪过。”
叶昙站定,转身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做,才能让陛下消气,保住我的神职?”
“我以为,”白衡盯着她的脸,咽下口水回道,“法神不如请在场诸仙联名写下奏折,请求陛下褒奖法神力阻火神之举。陛下见人心所向,当不会刻意为难。”
“听着是个好主意。”叶昙撑起一个笑容,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白衡呆滞地应声道,“好。”
叶昙满意地走了。
——哈哈哈,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还九尾狐族呢,这点魅惑都抵不住。
*
之后的事情,叶昙在景晏宫里没听到一点风声。
也就不知道天帝有多冲冠眦裂,指着旭凤骂得他羞愤欲死,却还是让他先回栖梧宫养伤,之后再和群臣一同定他的罪责。
她现在只担心润玉的伤势。
润玉被她抽了一鞭子,还要拖着身子去九霄云殿复命,搞不好得听天帝念叨旭凤如何不成器,白白耽误上药的时间。
长影鞭本就霸道,若是延误了上药的时机,那可真是了不得。
叶昙实在放心不下,便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东躲西藏地来到璇玑宫。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戌三闷着脑袋往外冲,差一点撞到自己。猛然见到了她,便惊喜地说道,“公主,您终于来了!”
——听这话,润玉貌似不太好。
“对我来了。润玉的伤势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赶忙回答,“殿下傍晚才回。虽然伤势处理好了,但拖到现在已然发了高热,还不肯小人去召药师……”
“这么严重?我这就去看看。”
一进他的寝殿,叶昙便闻到血腥味和药膏味。
戌四正在照顾润玉,见是叶昙到来便说道,“璇玑宫还留着几副退烧药。小人自作主张给殿下服用了,不知有没有用。”
“会有用的。”叶昙紧抿着嘴巴说着,“我守着他,你们都下去。”
“……是。”
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润玉许久。
润玉为什么不召药师宫的人来?因为别人只知道他挨了一鞭,却不知长影鞭会吸取灵力久治不愈。若仅一鞭就传出生病的消息,一定会在背后说三道四。
——说到底还是要面子。
面子哪有身体舒服。受了伤还犟什么,苦的不还是他自己吗?
“叶、叶儿……”润玉在梦里呓语,“我冷。”
他小时候受伤最怕发烧,因为发烧会很冷。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穿再多衣服也暖和不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叶昙头疼地捂住脑袋,最终认命撸上了左手臂的袖子。
“为妻豁出去救你来了。”
寝殿里闪过一道金光。
片刻之后叶昙默默从里面钻了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轻声嘱咐二人道,“润玉没事了,明天又会生龙活虎。”
“那就好。可是公主你怎么好像不太……”
“我没事,”叶昙回头看了一眼寝殿,“别对他说我来过了。”
“……什么?”
“照我说的话去做。”
“是。”
她没说错。润玉没事了,因为有事换成了她。
景晏宫。
戌一看着昏睡了两天、脸蛋通红的叶昙,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小祖宗又背着我们去做了什么事!?”
“我记得大小姐好像只出去一次,就是天牢出事那一回。可那都是两天前的事情,她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得不得了。”
“是呀。好得不得了,好得变成这个样子。”
——有这样的主人,他真的无话可说。
“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去找太子还是水神?”
戌一答道,“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个个不会医术。你赶紧去药师宫找那个什么药仙,要他带上所有的东西,即刻来为大小姐诊治。”
“好、好!”
药仙听闻这件事,立马赶到了景晏宫。他按下内心的疑惑,先为叶昙号脉。号着号着,竟越发觉得不对劲。
“少主脉象虚弱,像是受了内伤。”
戌二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大小姐打完架回来,虽稍显疲惫,却无一丝受伤的痕迹。”
“可这脉象确实是受内伤之症。”
脉象骗不了人,那就一定有伤。
药仙将叶昙的被子掀开,抓着她的右手就要卷起衣袖查看。
“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见怪不怪地说道,“看少主是否身上有伤。”
“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大夫,在我面前病人不分男女。如果你不肯我查看的话,那你亲自来。”
——他哪里敢?!
戌一硬着头皮转过身,“你快点,别磨磨蹭蹭占人便宜!”
要不是知道这是少主的走狗,他早敲爆这狗头了。
这一查看下来,药仙便发现了叶昙左手上的伤口。
“你们也太失职了。少主受了这么厉害的伤,竟然没一个知道。”
“伤在何处?”
“手臂上。”
戌一这才转过身说道,“手臂受伤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近闻都闻得出来。”
“那你自己来看。”
他张大眼睛盯着冒着黑烟的狰狞伤口,心中羞愧、自责翻作一团,其中还混了些许疑惑。
“这伤好眼熟?二弟、二弟你快过来。”
戌二从门口溜进来,不用提醒便一眼认出来了。
“这不是咱们以前在魔界,被大小姐一通好打之后弄出来的伤口吗?”
“对对对,那条鞭子叫什么来着?”
药仙捋着胡子说道,“长影鞭。”
“就是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叶昙前几日和火神天牢前一战,药仙全程在场观看,当然知道叶昙如二仆所言的确并未受伤。要受伤,也是火神和太子有伤。
火神的伤,他是有听岐黄提起。虽然根本没认真听,但火神实打实地有伤在身,岐黄也没必要骗他这个。
至于太子,他不禁回忆起,昨日偶然见到润玉在和什么人谈笑风生。那样子,是一点都没有被长影鞭打伤后的虚弱之感。
那少主……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他的脑袋里浮现。
——难道?不会吧!
“伤口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给少主诊治要紧。我这里还有专治长影鞭的药膏,你们立刻涂上。我回药师宫煎好药,再拿来给少主喝。”
戌二紧张地问道,“大小姐的伤势很严重吗?”
“少主体质特殊,我也不好私下定论。所幸少主仍需闭门思过,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这样吗?”
“别浪费时间,快涂上药膏吧!”
药仙让开位置给戌一、戌二上药,叹息一声拧着眉头离开了。
在药师宫煎好一剂药,带来让叶昙喝过之后,药仙把剩下的药材交给戌一,要他们按时按量熬药喂药。
做完这些他有些犯难,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少主替太子受伤,他不可能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少主瞒着不说,分明就是不想让太子知道。
——左右为难呐。
*
璇玑宫。
戌三突然加快脚步,上前拍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弟弟,“老四,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几次都没反应。”
“三哥,”戌四苦恼地挠着脑袋说道,“我觉得公主好像出事了。”
戌三一愣,“呸呸呸,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那天夜里,公主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不知道!我刚才去了洛湘府找老五,但是仙侍说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我就循着他的味去找他,没想到他竟然在景晏宫的厨房里熬药。他一见到我,便泪眼汪汪地对我诉苦,说二哥把他从洛湘府揪来干活,熬药熬得手和鼻子都快废了。”
“没准是大哥、或是二哥生病了?”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我亲眼看到大哥二哥都没事,只是他们一个端热水、一个拿绷带,在公主的寝殿进进出出……”
这话让戌三认真起来,“莫非公主受伤了?”
戌四回忆着说道,“那晚公主来了一趟之后,殿下隔天就好得像没事人,胸口硬是半分疤痕都没留下。殿下给的解释是,应龙体质好恢复得快。我当时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殿下没有多想,公主也不让我们说她来过,这件事就被我搁置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告诉殿下?”
——“咔擦咔擦”。
什么东西边发出声响,边向两兄弟袭来。
戌三搓搓手臂说道,“怎么这里突然这么冷?”
回应他的是戌四惊恐的神情,“三哥,殿、殿下就在你身后。你的脚也被冰块冻住了!”
景晏宫。
药仙正在给叶昙号脉。他亲自为少主医治也有几日,但不知为何效果一直不甚理想。
难道他的方法出错了?不可能呀,他尽心尽力做到这份上,一般人早就好了。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戌一、戌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吵得他头疼,他头也不回直说让他们走远点,别打扰他想办法。
身后传来一声门响。这里蓦然清净,半点声音都没有。
他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听话的狗招人喜欢。就是阵阵冷风一直从背后吹过来,吹得他直发慌。
“哐嘡”一声,让药仙愣在原地。
二狗不是都走了吗,这水盆落地声又是怎么来的?
他惊慌地向后望去,直撞进一个黑面煞神的眼里。
“说,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