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润玉找到叶昙时,她不知何时在天牢里摆了一张小茶几,坐在蒲扇团子上……
“叶儿,你在这里嗑瓜子?”
叶昙点点头,丢掉一颗瓜子壳,“对啊,还被迫欣赏了一场好戏。”
天牢里立刻传来一片嘘声。
“都说龙老奸巨猾,想不到应龙也是如此。”
“应龙不也是龙的一种吗,狡猾奸诈才是本性,这幅样子才是他装出来的。”
虽然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好像是在说他的坏话?
润玉疑惑地看向叶昙,叶昙招他过来问道,“我何时成了你嘴边的肥肉?”
“啊?”
他傻傻的样子让叶昙忍不住扶额。
这件事还要从润玉进了毗娑牢狱说起。
这些囚犯见她一人落了单,又穿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居然纷纷调侃起她来。
“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情郎?”
“一个人等也是等,不如和咱们说说话,打发个时间也好。”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还比不上那条应龙吗?”
应龙这个词一出,牢狱里瞬间有些冷场尴尬。
天界只有两条数得上名号的龙,一个是天帝,另一个是他的长子夜神。天帝是不会随随便便到毗娑牢狱的,那进去的那个人不就是夜神吗?
囚犯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原来是夜神啊,天道真是不长眼,太微那样的奸诈小人居然有这么清风霁月的儿子!”
“我还以为夜神和他如出一辙的卑鄙无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诶诶,小仙女你和夜神是什么关系,竟然跟着到了天牢来?知不知道这里十分危险,我们这些人一个不小心就能吃下十个你?”
虽然被称为小仙女是件十分开心的事,但是这样被人看不起还是让她觉得不太爽。
叶昙坚定地回答道,“不是我跟着他到天牢,是我带着他进天牢来的。这个主客关系你们不要弄混了。”
“哈哈哈哈,你就吹吧。”
“应龙和你……一株昙花,天帝长子和不知名小仙,哪个更加位高权重咱们还不清楚吗?”
“你又不像那只趁着夜色偷偷溜进来的孔雀,平白得了人家数万年的灵力就逃之夭夭了。”
“咱们好像再没见过那只孔雀了吧?”
“当然了,那个恶婆娘最后一点灵力都被榨干了,谁还会来看她?”
——这说的好像是穗禾?
她歪着头好奇问道,“你们在外面,怎么听得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这儿有个厉害的刚刚从前面回来,整天闲着没事做就爱听别人说悄悄话。”
“诶说你呢,还不回话?”
那个人蓬头垢面,摆弄着手上的小鼓,不耐烦地说道,“都说我闲着没事喜欢偷听,我还能说什么?”
他眼珠一转,忽然面色不善地问,“想不想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什么?这么精彩的故事,我给你们听听!”
说完他的手一拍那鼓面,鼓里立刻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你就是个口腹蜜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这不是荼姚的声音吗?她又在骂润玉了。
但是润玉回答的话让她一愣。
——他终于承认他早就对她用心不纯了,但是也不用把话说成这样吧?
叶昙在一片呵呵笑声中低下了头。
而这个举动被他们解读成“痴情女在围观群众的帮助下,知道了负心汉的真面目,伤透了心且无地自容。”
但是随着荼姚和润玉的话题越走越偏,众人才知道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女原来是水神的女儿、夜神名副其实的(未婚)妻子、以及火神的亲(?)姐姐……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们也懵了。
“火神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没听说过天后和别人生过孩子,连小道消息都没有,你们呢?”
“假的吧,太微哪里戴得住这个绿帽子?”
一个赛一个的没正经,但是叶昙听得越来越开心,甚至摆起了茶几开心地磕起了瓜子。
这样毫不在意且置之度外的态度终于让这些人缓过神来。
“原来龙族不仅好色,这信口胡说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
“我看这恶婆娘今后有得闹了。”
……
原来是这样。
润玉心虚地摸摸鼻子,“我随口乱说的,你别信啊。”
“嗯嗯。”叶昙开心地应承,“我竟不知夜神殿下有此等本事,你不去说书才是浪费了这般好口才。”
“叶儿……”
叶昙意犹未尽地收了小茶几,向润玉伸出手拉她起来。
“这么编排你自己就为了激怒她,何必呢?”
“我就想让她好好尝尝,日夜牵肠挂肚的滋味有多煎熬。”
润玉回过神来,“我们回去吧。你再不回去,风神神上就会找我兴师问罪了。”
“天牢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还有人能动得了我?”
她朝后面的牢狱望去,“这戏可不能白看,我得把票钱收回来,你们就连吃三天白菜吧。”
又是一阵嘲笑声。
叶昙笑道,“有你们求我的一天,且等着吧。”说完她就和润玉离开了这里。
牢狱里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的见闻。
“这昙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攀上夜神就真的飞上枝头了,还敢对咱们说这样的话。”
“哼,无知小辈一笑置之即可,焉需放在心上?”
但是有人小声问道,“夜神说水神和水族在他手中,我还能理解一二,他却为何提到了慎刑司?”
“慎刑司不是法神所辖吗?关夜神什么事儿?”
“前些日子有人晋神了,莫非是新任法神现身了?”
“说起来没有天帝手谕,就连夜神也不能随意进出天牢,尤其是毗娑牢狱这种重地。”
“那昙花言之凿凿地说是她带着夜神进天牢来的,还提到了主客关系……”
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现在了他们的脑海。
“难道她就是新任法神?!”
“是了是了,不然夜神怎么敢说慎刑司也在他手中。”
“天哪!水神加上法神,夜神迟早会翻了天,难怪他底气足得都敢对天后恶言相向了。”
“她刚才还说让我们连吃三天白菜……”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牢狱里瞬时响起一片哭爹喊娘、求爷告奶的声音。这个时候什么天帝天后夜神火神都被他们扔到了脑后,没有肉吃的日子该怎么过?
路过明镜厅的时候,叶昙特地吩咐禹严,让送饭的给靠近毗娑牢狱那批人干吃三天白菜。
禹严抽搐着嘴角问道,“……敢问神上,此举为何?”
“自然是为了咱们慎刑司呀,我没事扣人家伙食做什么?别想太多,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叶昙笑笑便走了。
师爷战战兢兢地问道,“大人,这……”
“神上都下令了,照做就是。”
“……是。”
回了璇玑宫,润玉说要把几匹好布送给叶昙,她随便点了几下之后,就让戌三送去了洛湘府。
“要你们大哥转告我娘,就说我在璇玑宫会晚一些回来,让她不要担心我。”
戌三领命而去。
四下无人了,润玉问道,“娘子为何不现在回去?”
叶昙转身看向他,“我有些想亲口和父亲说。”
“好。”
换上一身孝服,叶昙和润玉一同跪坐在廉晁的画像之前。
一拜之后,叶昙双手合十说道,“父亲,孩儿如今已晋为法神,天界再无人敢伤害孩儿,父亲神魂可以安息了。孩儿定当为父亲洗去当年冤屈,还天界一个政清人和。”
润玉接着说道,“小婿润玉,感激岳父大人躬亲教导娘子成人,我保证今后再不会让娘子受一丁点儿伤害,请岳父大人见证。”
如此静默哀悼一个时辰,润玉看向闭眼祷告的叶昙,“娘子,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画像复又垂眸,“蛇山。”
“只可惜蛇山随着岳父的灵力一道消失了。”
“我左思右想,还是在回洛湘府之前放了阿大下界,希望他能重现蛇山,让我有个留念的地方。天界已经过去了数日,也不知他现在进程如何了。”
润玉安慰道,“没事的,迟早娘子能够再回到蛇山,到时我和娘子一起去祭拜。”
叶昙低头摸出了一颗琉璃宝珠,轻轻地放到了画像之前。
“我从荼姚那里拿回来了。对不起父亲,我实在做不到把她当做母亲看待。”
他认得这颗珠子,是叶昙用了五百年从陈国拿回来的宝贝。
“说来真是可笑,若不是这颗琉璃宝珠,我也不会认识旭凤,更不会飞升天界和你重逢。”
润玉叹息道,“我以前听你说你的母亲是位茶花仙,名唤童谣。可我查遍了省经阁的所有记载,都未曾找到这个人,还以为漏记了。”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一个不存在的人?”
叶昙失落地垂下了头,“想来是我年幼不识得那么多字,把「荼」错看成了「茶」,甚至连这名字都记混了,闹了一个大笑话出来,平白给你添了这么个麻烦。”
“不麻烦,”润玉握住了她的手,“没人强迫我,是我自愿为娘子做的。虽然没有查到这个人,倒是让我找到了一本《花经》。里面记载了关于昙花的传说,娘子想听吗?”
“好啊。”
润玉娓娓道来,“传说万年前,昙花爱上了为他日日浇水除草的韦天上神,日日开花、季季灿烂。可是它并不知道,它所爱慕的上神潜心修道,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昙花等了上神几千年,也等不来上神一次回眸,而每年仲夏之夜,上神都会下山采集凝露煎茶。昙花就会在这个时候,耗尽它一整年的精气,绽放它最美丽的一瞬,只是昙花并不知道,并非上神无情,而是上神早已证得混元,身归天地无法有情。”
“你这传说不对啊,”叶昙偷笑道,“怎么和我听到的不一样?”
“那娘子说说。”
叶昙回想了一下说道,“昙花原是一位花仙,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灿烂,后来她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后来此事给天帝得知,于是大发雷霆要拆散鸳鸯。他把花仙贬为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昙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年轻人送去出家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仙。
“多年过去了,韦陀果真忘了花仙,潜心习佛、渐有所成,而花仙却怎么也忘不了他。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她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放。遗憾的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韦陀还是不记得她。
“直到有一天一名枯瘦的男子从昙花身边走过,看到花仙忧郁孤苦之情,便停下脚步问:‘你为什么哀伤?’。花仙惊异,因为凡人是看不到她的真身。她犹豫片刻只是答‘你帮不了我’,便又默默等等待韦陀,不再回答那个男子的话。
“四十年后那个枯瘦男子又从昙花身边走过,重复问了四十年前的那句话‘你为什么哀伤?’花仙再次犹豫片刻只是答道‘你也许帮不了我’。枯瘦的男子笑了笑离开。再四十年后一个枯瘦的老人再次出现在花神那里,他看起来更是奄奄一息。当年的男子已经变成老人,但是他依旧问了和八十年前一样的话‘你为什么哀伤?’。昙花答道‘谢谢你,在你一生问过我三次,但是你毕竟是凡人帮不了我,我是因爱而被天罚的花仙’。
“老人笑了笑,说:‘我是聿明氏,我只是来了断八十年前没有结果的那段缘分。’说完他闭目坐下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说完,老人在圆寂之前一把抓住花仙,带她一同去往佛国。花仙在佛国见到了韦陀,韦陀也终于想起来前世因缘,佛祖知道后准韦陀下凡了断未了的因缘。”
说完她拍拍手掌,“我觉得这个结局比你说的要好。”
润玉失笑,“不错,既然娘子喜欢,那我找个机会把那个传说换掉才好。”
“不怕被阁主发现挨一顿骂?”
“他不会发现的。”
即算发现了,他也不敢说。
……
看外面的夜色也深了,为了不让爹娘担心,叶昙决定还是早点回去。
她脱下这一身孝服交给润玉,又穿上了自己的外衫。
“我虽然和爹娘打了个招呼,但还是不能太晚回去,而且明天我还要上朝,可不能一脸憔悴出现在公众场合。”
润玉点点头,“这个时辰你平常是睡下了。”
虽然他也不愿意叶昙离开璇玑宫,但是她毕竟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在此。
听着外面似有风声呼啸而过,他顺手拿起一件斗篷披风抱在怀里。
“我送你到落星潭吧。”
“也好。”
出门的时候,叶昙看见墙角里闪现一个黑色的身影,遥遥地朝她拱手行礼。
她扫视一眼便不再看向那处。
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放在璇玑宫始终不是正道,得想办法给他挪个地儿。
“润玉,还记得上次我放了一个魔界的人在你这里吗?”
他沉思片刻回道,“是那个自称认识卞城公主鎏英的人?我问过戌三和戌四,他们说那个人非常安分,几乎没有出来走动过,无声无息好像从没住在璇玑宫里一样。”
“他当然要无声无息,不然如何能成为荼姚的刽子手。我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他回魔界,他和卞城王府关系匪浅,还能炼制灭灵箭。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一番,对咱们可是大大的威胁。”
“你说的在理。他目前被你所骗,以你为魔尊,若真的回了魔界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叶昙笑道,“我连擎城王都骗过了,他一个无名小卒又待如何,何况他连证据找不到,空口无凭谁会信他?等我找到法子把他一身的骨肉都给换了,他也就不足为惧了。只是这段日子,你千万要看好他,别平白惹出什么事端出来。”
“遵命,法神殿下。”
叶昙嗔了他一眼,“贫嘴,该打!”
润玉躲过她轻飘飘慢悠悠地一打,“前面就是落星潭,我暂时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外面风大我怕你会受凉,特意给你带了一件斗篷披风,来我给你系上。”
他将一直揽在怀里的斗篷披风展开,带着余温的披风披在了叶昙的身上,又仔细地系好了带子,再三确认无误后将兜帽围在了她的头上。
见叶昙乖巧地任他动作,润玉心里一酸对她说道,“娘子,为夫不想和你分开。”
叶昙忍着笑意,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脸颊,“贫嘴,该罚!”
润玉无奈地准备接这一下,却见叶昙越靠越近,本来揪住脸颊的手改为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自己一个人要乖乖呆在璇玑宫里,知道吗?”
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等到叶昙翩然离去的时候,润玉才直呼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如果这是惩罚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一天到晚闯祸!咳咳,小声点,不要让娘子听到了。
快要到落星潭的时候,魇兽不知从何处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叶昙开心地摸了摸它的大头,“魇兽,好久没看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魇兽顽皮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又不是它乐意出去玩的,还不是主人下的命令,说什么这朵臭花眼睛受伤了暂时看不见,怕自己会撞着她,就打发自己出门去玩了。
它到处走来走去,玩的不亦乐乎,但心里还是记挂着璇玑宫,这才回来看看臭花的情况怎么样、自己是不是能够回璇玑宫。
说来也怪,它明明感受到的是主人的灵力,眼前看见的却是这朵臭花。
这样的事情它从未经历过,实在想不通哦。
路过落星潭,叶昙在上桥前无意中看到了摆在石桌上的……棋局?
咦,奇怪这么晚了,谁还不去睡觉竟在这里下棋,是不是闲着没事干。
就在她研究棋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上来。
她带着惊喜小声惊呼道,“参见殿下,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偶遇殿下……”
一听这声音叶昙就明白了来者何人。说实话她还真想不客气地问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游荡。
叶昙直起身子,慢慢地转身看向那个人。
一阵风轻轻拂过,吹落了斗篷披风的兜帽,显露出她的真容来。
白曦欣喜的神情瞬间僵硬起来。
她以为会出现在这偏僻的落星潭的,就只有夜神殿下一人,那顺服地跟在身后的魇兽便是佐证。没想到法神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还听见了自己刚才说的话,这可怎么办是好?
她头疼不已,叶昙也觉得很不自在。
听白曦刚才的话,约莫她是故意在这里设下棋局,没想到出现在这里是自己。
这可真是尴尬了。
半晌之后,叶昙撑起一丝笑容问道,“仙子好眼力,正是本殿。只是白曦仙子,落星潭实在幽静偏远,你怎地到这里下棋来了?”
白曦支支吾吾地回答,“来驿馆找父亲的人太多,人声鼎沸地,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就跑到这里寻个清净。”
好个‘寻个清净’。
天界这么大,要清净的地方哪里没有,偏偏跑到这里来。
依她看寻‘清净’是假,故意‘偶遇’才是真吧。
——撞到她手里,算这白曦倒霉了。
“无妨,我见仙子一人下棋着实无趣,不如我陪仙子下一局,仙子以为如何?”
白曦犹豫着答道,“法神殿下相邀,白曦当然愿意。只是白曦棋艺不精,怕是会扫了殿下的雅兴。”
“这样说来咱们棋艺皆不精良,倒也能下一局有意思的。快坐吧!”
叶昙这么说,白曦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扭捏着坐到了叶昙的对面。
“小仙献丑了。”
她便将棋盘上面的黑白尽数棋子收了,一一置于棋皿中。
在下第一子之前,叶昙小声说道,“我刚学下棋没多久,尚处在‘下一步悔三步’的阶段,仙子不介意吧?”
“……没关系。”
叶昙露出一个笑容,“你不介意那便最好。”
她们你来我往地下着棋,一边的魇兽却觉得这气氛实在不对劲。
这臭花看起来很开心,但是它却莫名感受到了她在……生气?
不好。
大事不妙。
它本能地朝着璇玑宫奔去,还是把主人叫过来吧!
“等等,我要悔棋了……”
“慢着慢着,让我再想想这一步应该下到哪里……”
“不对,果然刚才不应该这么下,我还是拿回来吧……”
白曦欲哭无泪。
本来以为法神说棋艺不佳是自谦,没料到她是真的不佳,这才下多少子,她就已经悔了无数子了。
“法神殿下,不着急,慢慢来。”
叶昙顾着捏子儿去了,没再看她的脸。
“你的脾气比我爹好多了,我爹是再也不敢和我下棋了,他怕会被我气死。”
白曦抽搐着嘴角,笑了。
“……素问水神神上棋艺一骑绝尘,白曦着实佩服。”
叶昙赞通道,“这传闻没错,我爹下棋是下的很好,他最喜欢和甲子府的鼠仙一起下棋了。有事没事儿,就喜欢去甲子府找鼠仙下棋呢。”
她赶紧把这个话题扔到鼠仙身上,“那法神殿下和鼠仙下过棋吗?不知鼠仙的棋艺如何?”
“他呀”,叶昙神神在在地回道,“他说我在下棋这方面非常有天赋,如果勤奋练习定能有一番大成就,然后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自此之后只要知道我在洛湘府,他便再也不会登门拜访,所以后来都是我爹去找的他呢。”
……所以说是怕了这尊大佛是吗?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愿意和我下棋的人呢,以后我找你下棋你不会介意吧。”
白曦似是躲闪着这个话题,“可是,白曦怕在天界呆不久呢。”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把检察使的考题泄露给你。你当选了便能在天界任职,不就能和我经常下棋了吗?”
“这个……不太好吧,检察使身居要职,白曦怕会引起非议。”
叶昙笑笑,“这有什么,唉等等让我先悔一子……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就算真出了什么事,还能让你们这些给我干活的人给我背黑锅?”
就在白曦坐立不安之时,燎原君忽然来到了这里巡查。
他见二人在下棋,但是那白曦仙子看起来非常为难,想起火神殿下吩咐他,一定要亲自到璇玑宫附近巡查……这下真被殿下说中了。
“参见法神殿下,见过白曦仙子。”
燎原君来了,白曦赶紧站起拱手行礼,“见过燎原君。”
“仙子不必多礼。原来法神殿下正和白曦仙子在此处下棋,燎原多有打扰。”
叶昙没有起身,只是将旗子放回棋皿之中,拍拍干净手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你呢,燎原君怎么忽然巡守到这里来了?”
燎原君恭敬地回道,“火神殿下吩咐,这几日来到天界的仙人数目众多,为了维持天界的安定秩序,命属下在各处巡守,不得漏过一处。”
“哦,是吗。旭凤说的呀。”
旭凤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又不敢当面和她说,才暗搓搓地派人过来看看,说不定就是怕她会和白曦打起来到时候收不了场。
她微微一笑,“如你所见,我正在和白曦仙子下棋,下棋能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带人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燎原君在她们身上看来看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便听叶昙的命令率兵去别处了。
白曦又坐回了石凳之上。
刚才燎原君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人站起身向燎原君行礼,这法神殿下稳稳地坐着没有挪动半分,还简简单单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
她犹豫着开口问道,“法神殿下,我观燎原君对您十分恭敬。”
“没错,”叶昙又下了一子,“谁让我是法神呢,他当然要对我恭敬些了,不然我要是和旭凤说他对我不敬,他自是少不了一顿训斥。”她又看着白曦笑笑,“既知后果不好,何必自找不快。你说是吧?”
“……对。”
是自己的错觉吗,总感觉这句话似乎不只是在说燎原君一人?
没多久,就听一阵清脆的踏哒踏哒声越来越近了。
叶昙侧首望去,原来是魇兽回来了。不只是它,连润玉都过来了。她看向白曦,发现她眼里一扫刚才的郁闷,忽然有了点点亮光。
——就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润玉本来送叶昙到落星潭后,就已经往回走了好一会儿,但是身后一阵阵的脚蹄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看去,发现是好久不见的魇兽,正朝着他狂奔而来。
在得到他的抚摸后,便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还咬着他的衣角不让他回去。
“怎么了?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魇兽说不出话来,心里早就急翻了,也顾不得许多,咬着他就往落星潭那边走。
“等等,回璇玑宫的路在这边。”
它简直要吐血了,松开润玉的衣角往那边走了几步,回头朝润玉看了看,又咬上了衣角。
润玉试探地问道,“你是……要我去那边看看?”
魇兽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个歪舌头的表情,头指指那个方向。
“是不是叶儿出事了?”
它疯狂地蹦来跳去,表示猜对了。
润玉赶紧往落星潭那里赶去,心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念头,包括且不限于:是不是叶昙受伤了?遇上什么麻烦的人了?还是说谁来找她的茬?
让他欣喜的是,迎接他的不是什么硝烟弥漫的战场。
但让他尴尬的是,可能情况比硝烟弥漫的战场还要难办。
见是润玉来了,白曦立刻起身惊喜地问道,“夜神殿下怎么来了?”
他看向叶昙,发现叶昙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棋局,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不对。
叶儿这个样子不对。
她一直一来不是很喜欢下棋,因为下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她觉得坐久了很累,所以他们很少下棋,多是去外面到处走走看看。
这样子物我两忘、全神贯注于下棋而忽视他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
这里只有叶儿和白曦二人。
叶儿刚刚和他分开的时候还亲了他,不存在她自己生闷气的情况,那就是因为白曦了……
莫非是叶儿看出了什么,或者是白曦自己说了些什么,让叶儿心情烦闷,怒而将这闷气撒到了他身上?
真是飞来横祸!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其妙被叶儿记恨上了。
此刻他才有些明白,旭凤多年来被穗禾缠上是多么地煎熬。但是他不是旭凤,他有办法处理好这个麻烦的。
思及此处,润玉含笑地看了一眼白曦,“原来白曦仙子也在此处。”
就在白曦想要搭话的时候,润玉眼疾脚快地绕过她走到叶昙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叶儿,叶儿?”
叶昙如梦初醒般转头看向润玉,她惊讶地问道,“润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璇玑宫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你有东西落在璇玑宫了,我怕你想用的时候找不到,就想给你送过来。”
这个理由亏他想得出来。
叶昙故意歪着头看着他,“是什么呀?我在你那里落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一看便知。”
润玉手上显出一把桃木梳子。
叶昙立刻拿起来看了看,确认还是她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梳子吗?!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还以为弄丢了,原来在你这里呀?!”
“幸好我给你送来了,不然你就真的找不到了。”
嘶,润玉什么时候拿了她的梳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收了梳子之后,她委屈地看回了棋盘。
“你看看,为什么我都悔了这么多步棋,却还是赢不了?鼠仙明明说我天分很好的,难道是他在骗我?!”
——他那是客套之词,对谁都这么说。
“别急,我替你看看。”
不过是片刻,他便笑着说道,“谁说你赢不了?你下得这么好,十步之内一定能赢。”
“真的吗?”叶昙兴奋地问道,但是又撅起了嘴巴,“……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我怎么就看不出我能赢呢?”
“不骗你,我怎么会骗你,不信你好好看是怎么赢的。”
叶昙顿时有了信心,她转头看向呆滞的白曦,“白曦仙子,我们把棋局下完吧。”
“哦好。”
白曦心事重重地坐下了。
果真如润玉所料,不过是五六子,棋盘上的局势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到第十子的时候,叶昙的白子就堪堪赢下了一二子。
“你看吧,我没骗你。”
“真的!”叶昙数着黑白棋子,“我赢了一子半!”
看着叶昙喜笑颜开的表情,润玉也放下了心头的石头。
“鼠仙没说错,我的叶儿就是这般天资卓绝。”
“嗯嗯!”
叶昙看向白曦,发现她早已魂不守舍,连输赢都不在意了。看来这局棋她能赢,除了有润玉的神乎其技,怕是白曦心不在焉也占了几成吧。
“仙子,白曦仙子!”
白曦回过神来,强笑道,“怎么了?”
“你这局输了呢。”
“对,是我……输了。”
不管是棋局,还是自己,她都彻彻底底地输了。
从夜神到这里起,他除了寒暄客套过一句话之后,就再和自己没说过一句话了。所言所思,皆是为了小小棋局而苦恼不已的法神,甚至为了哄她开心违反规定从旁指导。
这也就算了。
真正让她歇了心思的是,他拿出来的那把梳子。
梳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义非凡,法神竟然将梳子落在了璇玑宫,而且听夜神所说像是遗失了很久似的,那不就是说她曾经在璇玑宫梳过妆。那问题就变成了,她何时、又怎会在璇玑宫梳妆?
这其中包含的意义她不敢妄自推测,只能装作不明白。
“白曦……棋艺不精,让二位殿下笑话了。”
润玉这才站起身来,对她说道,“叶儿贪玩,若是打扰了仙子,还望仙子海涵。”
“没有、没有的事。”
叶昙捉住他背在身后,又近在眼前的手指,边摇着边小声嘀咕,“我哪里贪玩了?”
润玉手指一勾,将她的指头握在手里,安抚似的磨蹭着她指背,“按理说你早就应该到洛湘府了。”
他又蹲下身和叶昙平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骂道,“还说天色晚了要早点回去,结果自己却在半路上下着棋,真不怕风神神上回去说你?”
叶昙理直气壮地回道,“不会的,我就说和白曦仙子在一起下棋,娘就不会说我了。”
“莫非白曦仙子是什么免死金牌?”
她意有所指,“难道不是吗?这个时辰她都可以在外面下棋,为什么我不可以在外面玩?再说我比她方便多了,她要自己回驿馆,我还能去你那里睡上一晚,有什么关系嘛。”
白曦忍不住掐住了手心。
“也不可以。虽说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但是我如今有孝在身,不方便留你住宿。说起来,你有没有给洛湘府捎个口信会晚点回来?我怕到时候风神神上又会满天界地找你。”
叶昙撒娇道,“说了,我都吩咐好了,这就回去了。”
她看了看白曦问道,“仙子可还记得回驿馆的路?要不我送送你吧。”
不待白曦回答,润玉便抢着说道,“她不远千里来参加你晋神的宴会,你身为主人当然要送客人回去,再不然也要指派一队巡逻的守卫护送人家回去。千万不能失了礼数,知道了吗?”
“……哦,好。”
但是这事儿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因为远远地就有一个人在找白曦。
“妹妹,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躲在这里……”
看见叶昙和润玉,来人顿了顿然后面色如常地说道,“原来你在和夜神殿下、法神殿下下棋,让大哥好找。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白曦轻轻点头,“对,”她对着二人说道,“这么晚打扰了夜神殿下、法神殿下,望二位恕罪。这盘棋局,白曦自当记在心里。”
这话让白衡朝那棋盘看了看,只两眼便下了结论:
——扮猪吃老虎。
也不知是这二位中的谁棋艺如此高深莫测,改天一试便知。
没多久,燎原君也来了。应该说是,又来了。
看着人数虽然从二人变成了四人,但是已有各回各家的趋势,他笑着说道,“就让属下护送几位回去吧。”
润玉颔首,“也好,就劳烦燎原君了。”
“殿下客气。”
他对着叶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乖乖回洛湘府,别在路上看见谁下棋了就走不动了,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知道了,”叶昙瞄了一眼燎原君,“还是让燎原君送他们回去吧,我自己更快。”
一席话说的燎原君也愣了,“殿下在说什……什么?”
叶昙偷笑着从兜里掏出了风神令。
“我才懒得走着回去呢,我娘给了我这个,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回洛湘府了。”
几人都认出了这是能够调动天罡府的风神令,各自心里都在疯狂地思考。
见成功地挑起了他们的兴趣,叶昙笑着丢下一句“诸位明日再见”,就飞乘着一阵风不见了踪影。
燎原君回过神来,“属下送世子和仙子回驿馆。”
“……呵,也好。就劳烦燎原君了。”
白衡干笑着应承了。
看来这法神比他想象中本事大多了,竟能哄得风神把风神令给了她,那水神的水神令又是否在她手里呢……
她若是一人集齐了风神令、水神令、法神令,那她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
回到驿馆之后,白衡敲响了白曦的房门。
见无人应答,灯也未曾熄灭,他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如他所料,白曦此刻魂不守舍地呆坐着床边上,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脑子里回想的是,润玉区分双方立场所说的‘未婚夫妻’‘主人’‘客人’……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猜想着你说不定是去找夜神了,结果真被我猜中了。”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白衡叹息一声,摸上了妹妹的头顶。
“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你又何必……自找苦吃呢。都这么晚了,你还在璇玑宫附近逗留,真以为法神是三岁娃娃任你哄骗?看你这么失魂落魄的,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白曦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是,我知道了很多事。她棋艺真的很烂,她在璇玑宫留宿过,她能穿璇玑宫特供的云锦披风……这么晚了,她还有最正当的理由不回洛湘府,这些算不算?”
“哦,也不算一无所获嘛,”白衡摸摸鼻子,“至少咱们还知道了她手上有风神令。”
“哥你说的没错,夜神果然爱惨了她。那一局棋,本来她一开始下就糟糕透了,但是夜神为了哄她开心,说能在十子之内赢了我,还说是她之前下得好才能这么快赢。”
他笑道,“照你这么说,是夜神力挽狂澜,救她于水火之中。我就说这棋局怎么这么奇怪,哪里有什么扮猪吃老虎的下法,原来是两个人下的。”
“我如果和夜神殿下说了那些事,我怕他真的会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我不想再想这些事了,就当我从前做了一场梦,现在醒了就该忘了。”
“你早该听我的。夜神虽然看着很好,但是他真的不适合你。”
他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法神那样舍得一身剐,至少这点上我诚心拜服她。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咱们也要上朝呢。那件旧案还要拜托法神上书天帝,才能按照流程慢慢批下来。”
“哥,和她相比我实在太差了,有没有什么修炼的捷径?”
“有,好好睡一觉我就告诉你。”
“……哥!”
“睡吧睡吧。”
退出白曦的房间之后,白衡转身走向了狐王的房间。
风神令这件事还是要和父亲禀告一声,现在各方都在拉拢狐族,可绝不能站错边儿呐。
回到了洛湘府,和爹娘说明来龙去脉之后,叶昙在他们无奈的眼神中回了自己的房间,戌二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小的知错,请公主责罚。”
“责罚先放在一边,我要你去做一件事,做得好责罚就能免了。”
戌二欣喜地望向了叶昙,却在看到叶昙似笑非笑的神情后打了个寒颤。
“放心,不会让你送死的。”
——呜呜呜,公主好可怕,大哥快来救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