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点醒穗禾、润玉受劫

回到天界之后,叶昙照旧每日上值。

从俢魄口中她得知,在她去上清天的这几天,润玉几乎将所有不相干的人都遣走了,包括狐族。

“……主人是没看到,那只小杜鹃心里有多不情愿。”俢魄神采飞扬地描绘着,“眼神死死盯着陛下,那个凶狠劲儿哟。我看要不是顾念着她老子也在场,保不准她会当场破口大骂。”

“你怎么看起来很开心?”叶昙无语地问道,“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吧。”

他得意得眉飞色舞,“我当然开心。小杜鹃走了,小琉璃也走了,主人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呵,等沅缃苏醒,还看他笑不笑得出来。

不过润玉动作真快,这才几日天界就恢复成之前那般平静。要不是人人都尊称她一声胧夜公主,她几乎以为时光倒转回到了从前。

刚到慎刑司分发了公务,总管便来通报火神求见。

“说了什么事吗?”

“这个火神殿下倒是没说,只是从殿下神色来观,他貌似遇上了难缠之事,特来请神上相助。”

——难缠?他能有什么难缠之事?

“让他进来吧。”

“是。”

叶昙向后靠在椅背上招来俢魄问道,“知道他干什么来的吗?”

俢魄回以邪肆一笑,“火神心上之人屈指可数。陛下、主人、废后、废帝皆无异样,那不就是为了他的好表妹穗禾?”

“穗禾?”

她打起精神,“穗禾又怎么了?”

“我前几日都在南天门,曾听火神那个副将说过,穗禾这些日子貌似状态很差,火神为了她整日茶饭不思却束手无策。想来是那日二女争一男的好戏,有了最新后续发展。”

叶昙啧啧两声,“这么说,我还真得去好好开导开导她。”

俢魄不同意地说道,“主人何必多此一举?可曾听过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话不是这么说的,”她解释道,“同为女子,我怎能放任她看她自暴自弃?况且她在鸟族中也有些根基,就这样废弃掉实在太浪费了。”

“主人说的是。”只是换成是他,必不会浪费此等时间。

没多久旭凤便来了。

叶昙起身走向他,“找我何事?”

旭凤为难地答道,“我有一事……请你助我,是有关穗禾的。”

她了然地笑道,“能让你出面找我的定然是大事,不要在此耽误时间,直接带我去见她吧。”

“好。”

走在路上,旭凤宽心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听说穗禾出了事,怎么着都不愿出手相助。”

“从前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叶昙释然似的朝他笑笑,“我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难为你如此通透。若是穗禾能多学学你,我就能少操一份心了。”

她低头但笑不语。

——旭凤要是知道她们背地里如何利用他,怕道不出这种真心话。

穗羽宫。

门口的守卫见他二人来了,连忙通知宫内所有人出来迎接。

“参见胧夜公主、火神殿下。”

早先润玉封了叶昙为胧夜公主,她的地位便顺理成章排在了旭凤之前。想到这里,她心里真有些小小的激动。

旭凤无心去猜叶昙的想法,直接问道,“穗禾她在里面吗?”

守卫恭敬地回答,“公主尚在宫内,只是……”

他犹犹豫豫,像是有话不便明言。

“我明白,”旭凤明悟地接过话,“我正是为此而来。”

“二位请!”

门后的雀翎随即带着他们行至穗羽宫的寝殿,她咬着嘴唇说道,“公主已闭门不出足足四日,并勒令不准我等入内。内里是何情状,小人不得而知。若是冲撞了二位殿下,请万分体谅。”

旭凤挥手拂退了她,转身忧愁地解释。

“她喜欢上一个人,但那人家里坚决反对。那人走后音讯全无,她自此借酒浇愁、伤心度日。我劝说多次皆无用,便想着你鬼主意多,说不定能让穗禾清醒过来。”

“鬼主意?”

叶昙佯装吃惊地问道,“在你眼里,我做的那些就只是鬼主意?”

“别打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些事。”他回道,“整个天界也只有你能另辟蹊径、一击制胜。”

“对我评价这么高?”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又担忧地说道,“要是我做不到,岂不是无端拉低了自己?”

旭凤答道,“我相信你。即便是你做不成此事,亦不会损伤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那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呢?”

叶昙这么放肆地问他,同时心里闪过好几个答案,就等着他一一点出来。

旭凤闭上眼叹息一声,“你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人。”

——是悉心教导的先生,是戏耍玩乐的挚友,是只差相认的亲姐,是信赖有加的大嫂,还是同他历劫三世的义女。

他又说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为你去做,唯愿你平安顺遂。”

叶昙微微睁大眼,然后垂首浅笑。

“我知道了,”再抬起头时眼里已带着水光,“这事定不让你失望。”

“便拜托你了。”

“好。”

推开殿门之际,叶昙已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反手就将身后的旭凤关于门后。

才走了几步,只听‘咕噜’一声,余光瞥见原来是她踢动了倒翻于地的空酒壶。

虽然猜到穗禾的现状不好,但也没料到是这个凌乱样子。

屋子里满是扔在地上的酒壶,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起码几十瓶,她这是把穗羽宫里所有的酒都喝光了吧?

这点声音让趴伏在桌上的穗禾惊醒。

以为是仙侍违抗命令进来了,她没好气地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你们这群废物伺候。”

‘废物’叶昙瞬间黑了脸。

“你叫谁滚出去?”

这个熟悉的声音……穗禾诧异地抬起头,显露出她那张蓬头垢面、惊慌失措的小脸。

“少主?!”

叶昙从容绕过她,四处张望许久,才找到一处尚且干净的椅子坐上。

“原来你还认得我。我还以为你醉生梦死许久,已经神志不清了。”

她赶紧说道,“穗禾不敢。”

“不敢?我看你现在什么都敢。就瞧瞧你这屋,我那天牢都比这整洁有序。要是传出去,我倒是不受影响,只怕鸟族的脸面都会被你丢光。”

“穗禾……知错。”

看着她委屈得不得了的脸,又想起守在门外等结果的旭凤,叶昙抿嘴问道,“何事让你如此失态,竟让旭凤专程找我开解你?”

“就他?还关心我?!”

穗禾立刻换了张面孔,愤恨控诉地说着,“若不是废后、若不是旭凤,我又何尝会变成这般模样?明明、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他们而起,却让我一个人无辜背负苦果,我满腹心酸又能向孰人诉说?”

她走近几步说道,“我和彦佑两情相悦,早已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好不容易等到废帝倒台,我本想早日离开天界和彦佑双宿双飞,却被那太湖簌离横插一脚。她态度恶劣、言语不善,还企图强行分散我们。有她从中作梗,我怕是此生再无与彦佑相会之可能。我所求不多,区区期望竟不能如愿。少主,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落魄美人伤心落泪,哭诉命运不公、此生坎坷,寻常人本应尽力安慰劝解,但叶昙偏不在其中。

她冷眼看着穗禾,忽然耻笑一声。

“穗禾呀穗禾,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我、我……”

叶昙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站起身说道,“你和彦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本以为你只是短暂失意,很快便能从挫折中走出来。不想你这般无用,竟自轻自贱到旭凤都看不下去,叫他拉下脸向我求助。亏得你还是废后教导出来的,此情此景足让她丢尽了脸面。”

穗禾愤怒道,“旭凤关心我?分明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变成这副模样,最开心的恐怕是他吧!他从来没真正把我放在心上,现在这样只是不想受我牵连罢了。”

“所以我才说你傻,谁关心你、谁无视你,你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她走到穗禾面前,纤指挑起她的下巴。

“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你,那么在他面前不存在任何障碍。他想见你,哪怕是要跨过万水千山、走过重重阻碍,他也会克服一切来到你面前。他不来就只有一个原因:在他心里,你并没有阻碍他来的那些人、事来得重要。若是听不懂,你不妨想想废后和我父仁德天王,我和润玉,便理解一二了。”

在穗禾尚且震惊的神情中,叶昙松开手利用拍她肩膀的空隙,悄悄在她的衣服上擦擦指尖的尘垢。

“若是换成彦佑面对那些事,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穗禾嘴巴张了又合,心里一团乱麻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昙又说道,“我很好奇,你为何这般笃定彦佑心里爱着你,还是建立在你曾经陷害过他的基础之上。”

这件事是穗禾心里的伤疤,再度被毫无防备揭开,她站着的身子摇摇欲坠。

“彦佑说、说他不在乎,他不会骗我的。”

“你沉溺情爱无法自拔,哪里有心去断他的话是真是假。我看事到如今,你也只一味控诉命运不公,丝毫没有想过前因后果、以及解决之策。我现在就把一切剖析出来给你听。

“当年废后灭太湖全族,簌离誓与鸟族不共戴天。你和簌离隔着的不是零星误会,是仇山恨海!指望她一笑泯恩仇,我劝你尽早死心。就算你当着她的面百般□□、乃至一刀斩杀废后,她也决计不会同意你当她的儿媳。你的出生注定你和簌离水火不容,这永远不可能有丁点改变。

“至于彦佑……不要以为他嘴上说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其实他一直在等着机会翻身,好报当年一箭之仇。幸亏你身在天界,消息才没有传到外面。要是让他知道你这般颓唐,怕早就乐开了花呢!心里想的无非就是——这个女人当初陷害我,如今却被我的温柔迷倒,一心想同我私奔。私奔不成还如此颓废,我真是太厉害了。既然她这么离不开我,那我先让她多吃些苦头,好弥补当年我受辱之耻,之后再拖拖拉拉去找她。反正义母也不会同意我和她在一起,等我玩腻了就把责任都推给义母,自己一走了之消失不见……”

穗禾忽然大声喊道,“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

她抓着叶昙的手臂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现实这么残酷,就让我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不好吗?”

“你已经在旭凤身上吃过一次亏了,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穗禾猛地瘫倒在地,脸上顷刻间已被泪水打湿。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叶昙弯下腰蹲在她身边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遇上了错的人。是那些人,一步一步将你推到如今这个局面。”

“我对彦佑不比旭凤,我真的对彦佑动过心。”

“我知道,”叶昙又抚上穗禾的肩膀,“在你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彦佑把你从深渊漩涡中拉了出来,给予你别人不曾给过的关心和爱护,你对他动心也情有可原,但也应到此为止。你可以伤心、可以难过,但不可过分伤心、过分难过,以为他对你已十拿九稳,自此不必再上心。”

穗禾抽噎着问道,“我和他……还能不能在一起?”

“与其幻想和彦佑虚无缥缈的未来,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你的琉璃净火融会贯通了吗、你的族长之位拿回来了吗、你的天界站稳脚跟了吗?没有、没有、通通没有!在这瞬息万变的天界朝堂上,你只是一个挂名公主,手上已无任何实权,几乎落得任人宰割的境地。换成是我,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那还有时间去想什么……虚情假意的男人!你记住男人会背叛你、亲人会背叛你,唯有你自己的本事不会、你抓在手里的权利不会。”

叶昙就着穗禾的手将她拉起,走到镜子面前。

“你看到镜子里面的人没有?”

镜子有两个人。一人神采奕奕、贵气逼人,一人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你这幅模样,哪里还有我飞升天界时盛气凌人、傲视群雄的气势,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柔弱可怜女子。你借酒浇愁的时候,想过为天界捐躯的父母、想过在外面担忧你的亲信吗,你如此自甘堕落怎就对得住他们?!”

叶昙适时双手一撤,任由穗禾无力瘫软在地。

“饿的时候,吃糠咽菜都是香的。但是有一桌丰盛宴席摆在你面前,你还会去看糟糠一眼吗?不会。同理等你重新回到权利顶峰,自然会有数不尽的青年才俊跑到你面前,请求你认识他们。到那个时候,什么彦佑不彦佑的,你早就看不上了。当然如果你还是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也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我希望你能认真把我这些话听进去,否则我稍后就解了你身上的咒法,任凭你自生自灭。横竖有旭凤在,兄妹一场他不会亏待你。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决定吧!”

说完,叶昙就转身离去。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嘴角却诡异地勾起。

——彦佑,对不住了。

于公于私,她都不看好彦佑和穗禾的后续发展。于是在不堪大用的彦佑和大有可为的穗禾之间,她果断选择了拉抬穗禾。

彦佑也不要怪她,谁让他除了油嘴滑舌、甜言蜜语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优点。

想当初他身负重大使命潜伏天界,却依旧色迷心窍为穗禾所诱骗,不但仙藉难保,还彻底断送了簌离的计划。

他是真的不懂簌离在他一条贱命上,花费了多少心力吗?绝不可能。他可是洞庭名义上的少主,在洞庭足以横着走,连鼠仙听要他号令呢。

既然知自己是何身份,他不但没有认真完成交付的任务,反而为女色所惑、沉迷男女情爱,将好好的计划搅个天翻地覆。真以为簌离养着鼠仙一群人、打通天界关节,不要花费一文钱吗?

要换成是叶昙本人,像彦佑这样的,早被她打发去做闲散的跑腿工夫……不,还是给他一笔钱请他走人吧。这样不听话的棋子,留着也迟早会闯出更大的祸事。

而簌离没有一怒之下赶他走,还因为她把彦佑当做润玉的替身,想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怕是簌离自己都没有料到,这“天伦之乐”还能让她这般怒不可遏。

诚如叶昙方才所言,让簌离接受穗禾,想都不想这件事情。

彦佑本就在簌离面前低上一头,根本没胆子反抗。他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只能把事态一拖再拖,应当想的是等她们都冷静下来再做打算。这么简单的事都处理不善,当真是个无用的男人。穗禾就算勉强通过这一关,将来等着她的还指不定是何等艰难险阻。既知如此费力不讨好,那叶昙就只能为自己多做打算。

彼时彦佑能和穗禾在一起,还是叶昙在其中运作,为的是安抚穗禾。如今她亲自劝说穗禾斩断情丝,为的还是安定穗禾的心。

——这二人的缘起情灭皆因为叶昙,其实她才应该去当月下仙人吧?

直到叶昙离开寝殿,穗禾还傻愣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神情惨淡的自己,她用力挥出一拳将镜子打个粉碎。

门外的叶昙正打算向旭凤说什么,听见这声响动,她话锋一转说道,“……胧夜不负使命,圆满完成任务。”

旭凤听着里面的动静,立刻招呼来一旁的雀翎。

“速速请穗禾公主沐浴更衣,另收拾整理寝殿!”

雀翎欣喜地答道,“属下遵命。”她又对叶昙说道,“感谢胧夜公主不计前嫌专程开解我家公主,小人万分感激!”

“去吧,别耽误时间。”

叶昙捂嘴笑道,“里面味道确实有点重。”

“是!”

这下问题解决了,旭凤便和叶昙一道离开了穗羽宫。

返回慎刑司的路上,旭凤无意问道,“你见着叔父了吗?我好久没见到他的人影,就去他现在的住处找他,但是仙侍说他出了一次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你知道叔父去哪儿了吗?”

叶昙佯装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不过之前不是听他亲口说,要离开天界一阵子吗?难道不告而别了?”

“说不定是这样。叔父也真是,离开天界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句话也不通知我们。”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也许他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山清水秀、风光明媚的好地方,一边遗憾我们龟缩在天界无缘得见,一边洋洋自得呢。”

旭凤于是笑了,“你说得有理。”

前面就是慎刑司,他在门口看着俢魄接了叶昙进去,随即转身离开。

俢魄百无聊赖地问道,“主人对穗禾也太关心了吧。她值得主人如此费心费力吗?”

“当然,”

叶昙正经回答,“我就指望着她来接班呢。”

“接班……接谁的班?”

“火神。”

金木水火土五大神位,旭凤一人占了俩。为了合理安排人员升迁,天界最好不要搞什么身兼数职。

*

今日是邝露生辰。

太巳仙人下请帖邀润玉、叶昙、水神、风神还有旭凤、杜宏等人到太巳府共赴小宴。

见邝露穿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十分鲜艳明丽,叶昙恍然记起这是她曾经陪邝露在天街上买来的布料。

“我说的没错吧,”她笑道,“水红特别趁你颜色。”

邝露抿嘴回道,“是公主眼光好。在茫茫布海中慧眼识珠。”

“那是当然。”

叶昙得意地抬起头,“我的眼光一直都是最好的。”

“好好好,眼光最好的胧夜公主,快快进府吧。”

没多久,旭凤也来了。只是他并非独自前来,而是带上了穗禾。

“邝露仙子,我特意带穗禾来贺你生辰。”

太巳一见他们来了,连忙过来将邝露挤到身后。

“火神殿下携穗禾公主到访,乃是小女万分荣幸。二位请进、请进!”

“多谢。”

穗禾面无表情貌似根本不想来,却还是乖乖跟在旭凤身后走了进去。

邝露疑惑地问道,“爹,我记得咱们好像没请穗禾公主?。”

“我当然知道,但她是跟着火神来的,咱们总不能驳了火神面子吧。你放心,有陛下和胧夜公主在,不会出事的。”

“……但愿如此。”

宴席上,早来一步的缘机和青丝一直窃窃私语,无心看众人各自落座。

“丹朱这臭狐狸也真是,虽早已表明要离开天界游历四方,但也不能半个招呼都不打,这样悄悄溜走了呀。亏得我们还是数十万年的知交好友,我看他根本没有把我缘机放在心上。青丝你说呢?”

青丝对此仅是淡淡一笑,“仙子多虑。丹朱仙上自由随性惯了,实非看不起我等。”

“也对,”缘机轻叹声气,“他就是这样的。等下次我见着他,非得多埋怨他几句。”

“仙子开心就好。”

——就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一日。

他一直随侍丹朱左右。此人虽久居天界却毫无耕耘,有神职在身却并无建树,其地位尊崇却不喜弄权。种种行为看似毫无用处,却恰恰就是这些让废帝对他彻底放下戒心,纵容他在天界肆意玩乐。

那日寿诞,青丝一眼就认出参席之人并非真正的丹朱,乃是他人假扮。不过这和他无关,他只要本本分分坐在席上看热闹就好。结合后来发生的事他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一安排,叶昙这手众叛亲离玩得真是高明。

但这招也只瞒得了一时,丹朱还是找上门来了既然丹朱自投罗网,那他就送丹朱一程。他假装被丹朱威逼胁迫,一起到慎行司寻找叶昙,然后叶昙被以机密为由支开。他深谙天界争斗,岂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转眼就去向新帝告密。

他会热诚相助其中自然有他的私心。毕竟如果丹朱厚着脸皮想要回月下仙人之职,新帝念在叔侄一场,说不定真的会将此神职归还于丹朱。那自己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所以丹朱绝不能留在天界。

果不出他所料,丹朱自此再无现身。他不需要知道叶昙和新帝在他走后做了什么,丹朱的下场如何,现在的一切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修魄看着往来的宾客,无聊地吃着席上的水果。

“主人,天界的人怎么年岁这么大?邝露仙子看着挺年轻的,竟也有几千岁。我以为几百岁够老的了,却经常被看作是一个小孩子……真是郁闷。”

叶昙勾起一丝笑意,“我只听说过人最是想返老还童,这乞求早一点长大之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没办法,谁叫我年龄最小呢。”

她答道,“我问你个好玩的问题。你知道怎么才能活得长久吗?”

“活得久?”

“对。”

修魄思索了好一会儿,泄气地回道,“我不知道。”

“所以说你还有的学。”

叶昙抬眼望去,青丝似是在和缘机小声议论着什么。青丝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点点头示意。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聪明的人和听话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为什么?”

“因为聪明人知道自己不该干什么,听话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样才是长寿之道。”

修魄循着叶昙的视线看过去,明悟地笑了。

“在理,我明白了。”

没多久鼠仙也带着一群人来了。他先是和太巳仙人、邝露祝贺,然后向在场诸位一一躬礼,接下来状似无意从穗禾身边经过。

“穗禾公主,借一步说话。”

他声音低沉又说得飞快,站在穗禾身边的旭凤硬是没听到他在说话。

穗禾头一偏,装作没听见,似乎并不想理会这些闲杂人等。

鼠仙再接再厉,“一位小友托我给公主带了东西。”

她这才一撇鼠仙,“谁?”

“彦佑。”

彦佑什么时候和鼠仙混到一起?等等她记起来了。当初彦佑飞升天界,就是在鼠仙手下任蛇仙一职,所以他们至少是相识的。

穗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跟我来。”

“是。”

前几日虽然叶昙来开导她,但穗禾心里还是想要亲自验证一下,叶昙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用‘心里有些闷’这样的蹩脚理由短暂离开会场,她迅速和鼠仙在隐秘转角处汇合。

“彦佑让你带了什么东西?”

鼠仙掏出一个信封。

“彦佑说,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这封信里了,穗禾公主一看便知。”

穗禾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封信。可越看,她的心却越冷。双手无力地垂下,藏在长袖内的信纸眨眼间就被她抓成了一团。

她冷漠地说道,“我也有句话劳烦鼠仙替我传达。”

“穗禾公主请讲。”

“我的耐心实在有限。若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那就请他今后不要再来找我,和他的义母相亲相爱一辈子吧。”

鼠仙一愣,然后躬身回道,“公主言下之意,小仙心领神会,自当如实转达。”

“最好不过。”

穗禾闭上眼睛,咬着牙齿率先离开。手上的信纸顷刻间化为一片薄薄的纸灰。

——竟都让叶昙说中了。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内容却极其乏陈无味。无非是彦佑说他如何如何喜欢穗禾,但碍于义母坚决反对,他正在拼命想义母解释劝说。他还保证,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说服义母接受她和自己在一起。

看来除了写一封无关痛痒的信,彦佑就再也捣弄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他既这般懦弱胆怯,连放手一争都不敢,那自己何必苦心期望。为一个这样的人牵肠挂肚,也未免太浪费女子宝贵年华。

*

宴会开始了。

叶昙感觉自从她出现在这里,润玉的眼神就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但她明明没做什么出格事呀。

临秀和洛霖说着话,眼睛不经意间瞥到润玉坐在上位,根本不关心下面的歌舞,而是一直在盯着她们这边看。

她突然看向叶昙。

“娘?”

叶昙和临秀对上眼神,以为她有事,便先开口问了。

“什么事?”

“……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临秀却犯起了嘀咕。润玉之前虽然也常常偷瞄小昙,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看她。难道是他认为小昙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她打量了叶昙个遍,也没看出什么问题。那润玉在纠结什么?

趁着歌舞的空隙,邝露悄悄来找叶昙。

“公主,你这条项链真是别致。是织造府做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胡乱编的。”叶昙认真答道,“你觉得怎么样?”

邝露答道,“好看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谢谢寿星夸奖,你的眼光真好。下次我编一条更好看送给你,咱们一起戴出去,惊艳天界所有仙子。”

“好啊好啊,一言约定。”

她走了之后,叶昙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润玉。见他还是这么大喇喇地望着自己,她便作势一抹脖子,威胁再看就……哼哼!

润玉一挑眉毛,从善如流地收回了视线。

“主人,”修魄软言解释道,“你脖子上的项链超过了陛下的审美,他觉得很奇怪才会一直看着你。”

叶昙直接问道,“哪里奇怪了?!没听见刚才邝露说很别致吗。”

“欣赏得来是别致,欣赏不来不就是……怪异?”

她手一抬,就要去打修魄,被他轻巧躲开。

“主人要不收了项链,陛下就不会这么一看……再看了。”

——再看?

叶昙立刻偏过头,恰好捕捉到润玉最后一个眼神。看来润玉听不进劝,是想要被……哼哼。

不过这里好歹是邝露的生辰宴,她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忍痛换了一条蓝宝石水晶镶边项链。

真叫修魄说中,果然润玉就没再看她了。

——不就是一条项链,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还要她换一条才罢休,心眼小得飞起。

隔天,织造府的兰织娘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景晏宫。

“参见胧夜公主。”

“娘子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兰织答道,“昨日陛下下令,让我把织造府中所有的首饰都带来给公主过目。”

叶昙看着院子里几十口箱子瞠目结舌。

“让我看首饰?为什么?”

“陛下说公主以前的用度不多又比较简单,但是现在公主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要是还不满意的话,织造府立刻便全员为公主赶制新的首饰。”

兰织听太巳仙人转达这件事的时候,差点一口茶水都要喷出来。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她也只能领命让人把首饰赶紧包好,抬到景晏宫给胧夜公主挑选。

陛下独宠胧夜公主早已人尽皆知,但这架势也太大了吧。还没大婚就宝贝成这样,那大婚之后岂不是更加……噤声噤声,她照吩咐做就好。

叶昙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润玉的意思。看来他还是对昨天的项链耿耿于怀,这龙怎么这么小心眼?

她笑着请兰织坐下说道,“陛下随口一说,娘子切勿当真。我自来到天界,便陆陆续续收过许多衣饰。有的直接抬进了库房,甚至封条都没拆过。若再添些怕是景晏宫都要装不下了,娘子还是都抬回去吧。”

“可是陛下……”

“陛下那里好办,”叶昙恨恨地答道,“就说胧夜公主所求无多,只想要陛下亲自设计的衣饰。”

兰织嘴巴都合不上了,“陛下亲自设计?”

“对,”她狡黠地一笑,“不是陛下亲手所绘,胧夜绝不收取。”还嘲笑她,就让她看看润玉能有何震惊世人的作品。

“那、我真得尽早向陛下汇报。”

“不急,娘子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再走。”

“……好。”

——她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

润玉得知此事,平静地挥手让兰织退下。

“本座知道了。”

“公主那里需要小仙回复吗?”

“不必,本座亲自去找她。”

“是。”

——趁着陛下还没起身,她一定要赶紧走远点。

最后这件事在润玉的千万次低头道歉中安全终结。只是叶昙言出必行,真就再也没有收过织造府任何衣饰了。

*

这些日子相安无事,叶昙却敏锐地察觉到润玉心情越发焦躁起来,像是即将发生什么大事,逼得他急不可耐要处理完数不尽的公文,任谁都说不动他。

她按捺不住本想等着晚上和润玉好好聊聊,只是她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个特殊的方式明白润玉的苦衷。

看着天上突如其来的、雷电翻滚的劫云,她都忍不住呆在当场。

“神上,天界又有人晋神了吗?”

叶昙呆呆地回道,“我没有感应到。”

“那这是怎么回事?”

洛霖和临秀赶到慎行司,特意向她解释。

“此乃天帝传承之劫。润玉既当了天帝,此劫便注定逃不过。”

“爹原来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陛下不让。他说你已经很忙了,不要因为这件事分心,他一个人能解决。”

——原来如此。如果是为了这个的话,那润玉做的事都能说通了!

叶昙飞身去找润玉,只到半路她就遇上了他。

“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要告诉我的。”

“不用担心,为夫已妥善安排好了。”

太上老君急忙找到润玉说道,“雷劫甚重,为免牵连无辜仙人,请陛下尽早到无人之地渡劫。”

“这就去。”

润玉深深看了一眼叶昙,“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

即使自己亲身经过飞升和晋神的雷劫,但亲眼看别人渡劫,这还是她人生第一回。

看着一道道雷劫打在润玉身上,叶昙心里担忧地不行。

旭凤走到她身边,小声安慰道,“大哥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惨淡地答道,“我终于我以前应劫的时候,你们是怎样的心情了。”

“担心你是怕你修为浅熬不过,但大哥不一样,我坚信他一定能顺利渡劫。”

叶昙望向在空中盘旋的白龙。汹涌的雷劫打在身上,之后就有什么东西从龙身上掉出,被他上飞下落全部接住。

经过好一阵惴惴不安,天上的雷劫才逐渐散去,阳光再次照射在白色的……不对,是金色的龙身。

“他这是变色了?”

太上老君解释道,“非也,而是雷劫将陛下身上所有的鳞片肤肉剥离,好让象征至尊天帝的金鳞从肉身长出来。”

“……金鳞?”

“历任天帝皆如此,废帝太微亦如是。”

叶昙忽然脸色一变,“我的真身还在他身上!”

“公主勿慌,雷劫只对陛下一人起效。公主不是毫发无损站在这儿吗?”

话是这样,但要是润玉肩下的伤疤已经祛除,那是不是不需要她的真身遮掩了?

很快地润玉便恢复人形走近众人。他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了些。

太上老君首先问道,“陛下没事吧?”

“没事,”他摇摇头,“有一事想请老君相助。”

“不急。陛下虽已过雷劫,但历任天帝传承记忆马上就会到来。接下来您需要在一个清静的地方闭关接受传承。”

润玉强撑着说道,“自是急事才找老君,请附耳过来。”

老君侧耳过去,听了他几句话,脸上神情登时变幻多端。

“陛下当真要这么做?”

“……劳烦老君。”

他低头应了一声,“是。”

润玉又安慰叶昙和旭凤几句,就去了太上老君准备的法地闭关。

太上老君向众人说道,“诸位无需担心,上几任天帝大多月余即出关,不会耗费太久。”

几人本来以为渡劫传承会很快结束,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润玉还是没有一丝要出来的迹象。更令人忧心的是,天界人心开始不稳了。

叶昙正在慎行司处理公文,便见修魄急速绕过好几人直接走到她面前。

“主人怎么还能坐在这里,九霄云殿都要闹翻了!”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那些神仙要造反了!”

她一把丢掉手里的公文,大声喝道,“所有人都跟我去九霄云殿!”

还没到九霄云殿,隔着一段距离她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的在说陛下还没出关,天界不可一日无主,要选个人出来代理朝政。

有的说还是再等等,说不定陛下明日就出关了,大家纯属瞎操心。

但这个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噪音中,所有人都在猜测会是谁站出来代管天界。

太上老君、火神旭凤、水神洛霖都在他们的议论范围之中,还有几个人支持胧夜公主叶昙,说不定就是她那些手下。

从这些声音大致能判断,他们谈论的人都还没有赶过来。不然争论的焦点就不是该选谁,而是什么时候走马上任了。

叶昙整整衣冠轻咳嗓子,大声朝着九霄云殿吼了一句——“嚷嚷什么!”

内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便目不斜视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是杀气四溢、以目恫吓的修魄。

从容经过分开的道路,坦然接受所有人的躬身行礼,叶昙走到了金光闪闪的帝座前面。

“一点小事竟也让你们慌了神?传出去天界的脸面何在?”

太巳仙人上前说道,“禀胧夜公主,诸仙都在商议……”

“我知道,”叶昙打断他的话,“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也需要诸位积极商议吗?”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莫非诸位觉得,还有人会比我更加适合……”她看着匆忙赶来的旭凤、穗禾,笑着说道,“代理天帝之职。”

叶昙其人,水神、风神之女,手执水神令、风神令,居法神掌慎行司,御赐公主位同天帝,更是天帝的未婚妻、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后。种种身份叠加起来,就算是火神旭凤也落于下风。

刚巧旭凤走进九霄云殿,在众目睽睽之中,他向叶昙俯身一拜。

“火神愿听胧夜公主号令,绝无二心。”

叶昙满意地笑了,“火神请起。”

众仙这才缓过神来,火神这是将代理天帝之权拱手让予胧夜公主!

“传我的命令下去——即日起天界戒严,未得许可严禁进出南北天门。各司各部务必清查所属人员、比对出入记录。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立即上报!若有武力违抗者,就地诛杀!

“本公主即刻代理天帝之职,依照天帝惯例上朝议事、批阅公文。如有质疑者……同上所述。”

底下的人寒颤若惊,纷纷答道,“遵胧夜公主旨。”

叶昙力排众议勉强度过难关,总算缓出一口气。

——润玉啊润玉,你看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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